第六卷 萬曆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旨意

儘管陳沐給皇帝、給張居正說的都是北亞墨利加很容易死人,這幾個討人厭的傢伙到北亞墨利加很難活下來,但實際上他並不想要他們死,恰恰相反,他還盼著這五個人在海外大富大貴。
陳沐剛泄憤般地說出一句,就聽趙士楨小聲勸道:「陳帥也別動氣,他們幾個其實都很敬重陳帥所作所為。」
儘管旨意並非單指聖旨,但在鄒氏的奏疏中顯然會讓人想到聖旨。
事情已經定了,張居正本身就很難使喚動張翰,再說皇帝當朝將事情定下來,不付出很大代價,張居正也不能改變這件事。
倒也不是什麼難學的手段,北洋軍不論哪期,軍樂有嚴格規矩。
並非那些豬狗不如之類的髒話,而在『旨意』二字。
「那個鄒元標是怎麼回事?」陳沐深吸口氣,對趙士楨挑挑眉毛,道:「別人都像斗敗的公雞,就他一人兒可高興了,恨不得一蹦三丈高。」
陳沐扶船舷而立,閉上眼根據音調樂曲便能大致知道這支鍛煉夜行的北洋軍的編製。
意思很清楚,卻像個笑話。
「不m.hetubook.com.com想活了?」陳沐沒憋住突然間的笑意,抬手指向河岸騎兵結隊舉火穿行的林間道:「北洋新軍深更半夜還在操練,他們坐在船上聽著船歌,還有什麼不滿足,還不想活了?」
唯獨鄒元標的奏疏,實實在在地觸怒了張居正。
但他有成本更低的手段。
陳沐與那五君子說不到一塊去,正好趙士楨來迎接,又有沈思孝這個同鄉,便在陳沐的授意下同五君子去聊聊,看看他們心裏對外派北洋有什麼想法。
「考中進士被放到刑部觀察政務,說白了跟北洋的預備兵一樣,不能治理地方沒什麼意思,又不能講學,彈劾閣老前就已經想明白退路了,別人興許害怕充軍,他卻不怕。」
陳沐不在乎他們怎麼看自己,但這五個人是他要用的,他必須保證五個人有正常的心理狀態上崗工作才行,他們的遠航至少要三個月,在海上漂著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像攝政王一般總領朝政、好似無冕皇帝般的張居正,繞開一切朝廷程序,私下裡授意和圖書陳沐殺死一名二十六歲,不入流的刑部政務觀察員。
「他們……」陳沐想要說出口的話哽在喉嚨,頓了頓對趙士楨道:「這說明他們還是有點眼光的。」
提起鄒元標,趙士楨也笑了,解釋道:「心直口快嫉惡如仇,只覺得閣老違制不妥,別人都不說話,他說什麼也要奏上手本,方才還說呢,有心奏本又怕被打死,連遞奏章之前都先賄賂了小宦官,勇且不愚,大帥,學生以為這個人是能做大事的。」
「他呀!」
陳沐轉過頭看著趙士楨,沒有說話。
這誰知道?
「閣老此次奪情大失人心,他彈劾同鄉、座師,雖是出於正義,到底也違背事理,若挨上一頓廷杖,哪怕打個半死,至少自己心裏的坎兒就算過去了。」
指揮一級,擁有二十六人規模的大軍樂隊;各千戶都擁有一支十三人規模包括鑼、鑔、鼓、號角在內的直屬小軍樂隊;而百戶隨行僅有『步鼓吹』或『騎鼓吹』。
陳沐嘴角揚起微微搖頭,輕拍著船舷護欄對趙士楨道:「今夜回軍府,把他們幾個和-圖-書叫到衙門去,讓我好好教訓教訓他們,還不想活了?」
「陳帥?」看見聽到后本該哈哈大笑的陳沐突然遠眺出神,趙士楨斟酌地問了一句:「是他有什麼不妥?」
陳沐回過神來,緩緩搖頭。
「他其實是個書獃子,九歲就能把十二萬言不但背會還能理解,又跟著胡廬山遍游名川大山,廬山與鄧將軍一樣從學于羅老前輩,也是心學一脈。」趙士楨提起鄒元標時總帶著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鄒元標,道:「中進士前已經在都勻衛給人講學了。」
趙士楨自座船甲板上的艉樓艙走出,緊了緊身上披的單道袍,同船首作為護持的兩名親兵微微點頭,上前立在陳沐側后,拱手道:「大帥,那五個人,鄒、吳二人精神尚好;沈、艾二人灰心喪氣,至於趙用賢……唉。」
陳沐緩緩頷首,沒有說話,岸邊的軍樂聲早已遠去,船歌亦銷聲匿跡,不遠處北洋軍府的燈火闌珊已經遙遙在望。
趙士楨接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他,唉,他不想活了。」
「難不成真被杖責一頓,打個半死發配https://www.hetubook.com.com充軍,他就想活了?」
趙士楨說著搖頭小聲道:「如今這樣,他們知道自己是為陳帥所救,卻生不如死。」
北亞墨利加到底有多少人?
這麼個人,偏偏得罪了張居正。
「他在衛所講學都講慣了,就算朝廷把他充軍,估計也還是在衛所接著講學,他喜歡傳道授業這點事。」
在他離開京師前,游七曾私下裡找過自己。
趙士楨聽著陳沐的牢騷話,默不作聲地頷首,言語中有傾向道:「其實,若他真被朝廷打了廷杖,恐怕也就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五君子的奏疏不知為何在民間傳開,其他四人的奏疏言辭還算中肯,儘管對張居正造成不良影響,神中年也不在乎。
不過現在陳沐認為鄒元標說得沒錯——游七來向自己傳達的,也正是張居正的『旨意』:不能讓鄒元標活著回到大明朝的土地上。
「為陳某所救?那是他們不知道自己去北方要面臨什麼!」
「那些不想活了的人,沒哪個是真想死,只是不想這麼活,我來告訴他們將來真正的活法!」
趙士楨無可奈何透和圖書著笑意道:「也不知是從哪打聽到北亞墨利加有上千萬人,就成這樣了,剛剛船艙里還追問學生,問北亞墨利加到底有多少人,問了好幾次。」
「學生哪兒知道有多少人,跟他說很多,而且不光要講學,還得從識字說話教起,本以為他能感受到壓力稍加收斂。」趙士楨說著學起陳沐平時聳肩攤手的無奈動作,道:「哪兒知道他知道這些更來勁了,開始不斷追問學生何時啟程。」
不過說罷,他還是補了一句:「可還是傻!」
別說陳沐不知道,就是已經登陸那邊的麻貴都說不清,趙士楨哪兒能說得清,陳沐道:「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陳沐大概聽明白了,他們此時的精神狀態,就好像小孩子犯了錯,本來已經梗著脖子準備跟爸媽死硬到底,打得再狠我也不哭,結果沒想到沒等來父親的巴掌,來的是母親的諄諄教導,門縫外還瞧見老父親夜裡發愁地抽煙,眼淚不自覺地便流下來,控制不住。
噗!
夜晚的衛河上,能聽見遠處傳來押運輸送的船夫唱起悠揚船歌,還能聽見衛河兩岸時斷時續的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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