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魅力，恰恰是挫敗感，巨大、無與倫比的挫敗感，以及外邦人對這個國家臣民難以言表的羡慕。

如果反過來，因他是艾蘭人便給善待、給他尊重、讓他賓至如歸，那這一切魅力都來源於艾蘭王國，與大明有何關聯？

既然是外來者，就得融入，融入花費的代價越大，他們對大明的感官反而會越好。

「都柏林周遭村落百姓需要泥煤來給土豆施肥，這個冬季也要準備取暖的泥煤，整個島上都沒有人有我這樣大規模生產泥煤的能力，他們每個人都可以把食物賣給大王。」

也許有、也許沒有，也許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得多，但不論結果究竟是什麼，朱曉恩想象中的大明一定和真實存在的大明不一樣。

人類普遍存在的自虐傾向，是一旦對某一目標下定決心，過程中一切代價都會成為持之以恆堅持下去的自我鞭策，代價越高昂，越難以放棄目標。

不論劉唐還是段景住，都會讓人很清楚和圖書地認識到一個現實：他們是外來者。

大唐的萬國來朝番將尤其勇猛，李光弼名藏太廟，繪像凌煙閣，跟他是契丹人有關係嗎？只因他是中興戰功第一，他有才能，而大唐能用。

驚鴻一瞥，怕是都比這要長。

有錢也花不出去來，最後都進了陳沐的口袋，換來一批為大明開疆闢土的軍械輜重。

「我要大王接下來打仗的所有俘虜，只要大王把俘虜交給我，艾蘭發生的每場戰爭，與當地百換取輜重所需的泥煤，皆由我白老虎一力供應。」

但他一直在北洋，最熟悉的人是軍官學堂教授漢文的老師，吃過最多的菜是拍黃瓜，平日里去到最遠的地方是天津衛。

有人說，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但這對『可能』來說卻不一樣。

缺少歸屬感便缺少安全感，相互比較與等級分工則帶來上進心，這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融入其中。

白老虎指著一望無際的泥煤堆道：「那些就是我httｐs://m•hetubｏｏｋ.ｃom.ｃｏｍ要交給大王的輜重，這所有晾曬好的泥煤，大王都能帶走，部眾做了大車，只要大王的軍隊把它們推至前線即可。」

「在你開墾完土地之前，我不能在交給你更多土地了。」

人們自視甚高，看見一隻鳥在林子里就相信自己能抓在手中，至於真正能不能，誰在乎呢？

僅此而已。

那你把本王帶到這做什麼，消遣？

哪怕這是明目張胆的詆毀，他一樣不敢正面反駁，同時還在心裏認同大明這種做法——大明確實就是最強大的帝國，黎民百姓理應受到官員節制，他們同樣應受到節制。

數年光景，他都呆在北洋，儘管皇帝封他為郡王，人們要對他冠以王爺的尊貴稱號、每月都能領到屬於他的祿米。

不知是哪裡觸動到朱曉恩的心弦，白老虎普普通通的話語嚇得他突然接連搖頭，避之不及道：「不行不行，這些東西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不不不不不！和圖書」

朱曉恩並不認為自己會是最後一個做出這種選擇的人。

朱曉恩在大明所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非但沒讓他對大明產生惡感，反而在回到艾蘭王國的每天都在思考，等完成艾蘭統一戰爭要不要向皇帝上表，請求終老天津。

國家的魅力大小，關乎于外邦人進來后是否能從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優越感。

在這一點上或許朱曉恩與白老虎殊途同歸，他們不論進行統一戰爭，還是經商致富，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能讓自己後半生以一個大明人的身份生活在大明人時代生活的土地上。

白老虎搖了搖頭，道：「這些泥煤，我要換的不是土地，正如大王說的那樣，白馬公司的土地已經狠多了，我需要的也不是土地，是能開墾土地的人。」

看上去，白老虎也根本沒有為艾蘭王軍準備輜重的意思。

他只能看見一堆堆像墳頭般堆在曠野上的泥煤堆，稀疏的幾座糧倉看上去只能供應為白老虎工作的亞州白馬hｅｔｕbｏok•com•ｃｏｍ部土民。

「而且我也沒有土地能給你了，在河口我交給你相當於整個島嶼一百份里的一份，那些土地你的公司到現在甚至沒開墾完其中一成。」

捕鳥過程中所花費的代價，都將成為埋藏在心底永遠不向別人訴說的秘密，那些勞力半生虛度光陰的失敗者們不會有臉面向旁人說起他的代價，只有最終捉住鳥兒的幸運兒才會在今後有限的歲月里反覆提及。

朱曉恩看見的大明正是如此，這個偉大國度有無限可能，同時他也對這個國家沒有任何歸屬感，哪怕他羡慕大明的農夫、商賈、官員、將軍，哪怕他再是大明的藩王，百姓背後說他幾句劉唐，也不敢反駁。

如果外邦人能，那麼這個國家便毫無魅力可言。

人是擁有複雜情感、嚴密等級分工、強烈的比較之心，像空氣般必須擁有的歸屬感需求、以及奇怪的強烈自虐傾向的群居動物。

真正的大明帶給朱曉恩的，只是一個可能。

參与捕鳥的人，得心應和*圖*書手的行家總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如何捕鳥，能知道哪裡鳥多能搶佔先機就已經不是泛泛之輩了。

大明人因他是大明人而備受尊敬，艾蘭王因他是艾蘭人而被看不起，只有這樣才會讓人想要融入其中做個大明人。

就好像那些代價不是損失，而是金光閃閃的功勳章一樣，給無知者帶來一種只要願意付出代價總能捉住鳥兒的錯覺。

它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成為外邦人本邦的魅力。

只是在此之前，他跟著白老虎把沼澤原野看遍，依舊沒看出什麼有助於他兵馬攻下都柏林的神兵利器。

大明真的有他想象中那麼好么？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乃、蘇祿國東王巴都葛叭哈刺、麻剌國王哇來頓本、錫蘭國王子世利巴交喇惹，皆葬于大明。

客觀來說朱曉恩在大明的待遇並不好，更談不上有多禮遇，他向白老虎所說到的談資，實際上只是他接受冊封前後在北京城待了不足一旬的時光里見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