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誰讓人家是讀書人呢。」
「二爺說他跟重慶鎮的一個千總在石門驛燒黃紙拜了把子，那個千總跟他一塊上的船。不過沒什麼大不了，那個千總好像也是去京城補缺的，不但手下沒兵，好像身上還沒幾個錢。」
「冷籍不得報捐考試是地方上的陋規，朝廷不光沒例禁捐考而且要革除這一陋規，所以冷籍能不能捐考縣太爺便能說了算。我們巴縣之前的那幾任縣太爺一個比一個會做官，全是入鄉隨俗、入境問禁，誰也不想因為這點事得罪地方士紳。」
「少賣關子，他到底怎麼肯定的！」
劉三下意識回頭看看門外，苦著臉道：「老爺，這裡是重慶府的地界兒，他老丈人又是知府衙門的經承，這一路上的驛站誰敢不給他面子。二爺打探到他前天夜裡到的這兒，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從石門驛趕過來報信，他一接到信兒就落荒而逃。」
後有追兵，韓秀峰不敢再在川江沿岸的水驛休息，天黑之後打著燈籠讓秦家父子能往東走多遠https://m.hetubook.com.com算多遠，礁石險太多實在不敢走了便靠岸。江邊夜泊，要提防的不是追兵，而是住在山林里土家人和打家劫舍的土匪，於是幾個人輪流守夜。
周知縣沉思了片刻，陰沉著臉道：「怨我，忘了跟你二爺交代若三天內沒追上就不用再追，搞得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與此同時，下午抵達藺市驛的周知縣，正在驛站上房裡寫知會地方官員的公文。一路之上不曉得寫了多少次，格式和內容早熟記於心，抬頭都不用改，只需要改一下落款。
劉三捧著蠟燭，小心翼翼地說：「老爺，二爺從這兒走前托碼頭上的腳夫留了個口信，丁二以為那腳夫是個騙子沒讓靠近，我剛才去碼頭上察看才曉得有這事。」
「誰是誰的菜還不曉得呢，」周知縣越想心裏越沒底，抬頭道：「他既然曉得我們在追，一定會想怎麼應對。吏滑如油，他這樣的最難對付，你二爺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是啊，縣太爺被他們氣得七竅ｈttｐs://wｗw.hｅtｕｂoｏｋ•cｏm•ｃｏm生煙，不但一錘定音允許冷籍捐考，還讓皂班衙役把他們給趕了出去。」
「就因為這事？」杜三驚問道。
「沒那麼難，真要是沒那麼難個個都去考功名了。」韓秀峰打了個呵欠，接著道：「而且就算會做文章我也考不了功名，我家上數幾代全是給人家做佃戶的，既沒人中過秀才、舉人，更沒人做過官，就算滿腹經綸也沒用，想考也沒得考。」
「再後來呢？」
杜三咋也沒想到一個縣太爺就因為這點事掉了烏紗帽，忍不住罵道：「那幫秀才也太無法無天了！」
江上冷，韓秀峰同樣裹著一床被褥，跟他背靠在背呵欠連天地說：「我又沒來過夔州，有沒有匪患我哪曉得。不過聽五哥說這一帶不太平，他們這些船家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在此歇宿。」
「嗯，」韓秀峰挪了挪屁股，苦笑道：「那些個被縣太爺趕出縣衙的生員不服氣，先是告到府衙，見府台遲遲沒給他們個說法又鬧到了道署，道台不想得罪全川東道ｈtｔｐs://ｍ.ｈｅtｕbｏｏk.ｃｏm.com的生員，就找了個由頭上呈制台衙門把那個縣太爺給革了。」
「那個丘八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韓四。」
江水衝擊岩壁的嘩嘩聲和兩岸的猿啼不絕於耳，江風和山風陣陣襲來，再想到那黝黑的峭壁上掛著無數懸棺，真讓人毛骨悚然。
「大哥，我曉得你不怕，但雙拳難敵四手，真要是有啥動靜可不能逞強，我們惹不起但躲得起，岸上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喊五哥起來撐船。」
杜三好奇地問：「那你是咋捐上的？」
……
「這是自然。」
「既然是冷籍，你咋能捐官的？」杜三不解地問。
杜三樂了，忍不住笑道：「縣太爺的烏紗帽就是花銀子捐來的，他們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什麼口信？」
周知縣本以為有心對無心，應該能逮韓四一個正著，沒想到韓四居然曉得了，不禁問道：「還有嗎？」
「沒這麼簡單，當時要捐的不光我一個，還有兩個冷籍。本地的士紳，尤其縣學、府學的那些個生員跑衙門去跟縣太爺理論，不光聲
https://m.hetubook.com.com稱冷籍補得捐考，還說啥子捐納不是正途，說啥子捐納誤國誤民。」
「行，聽你的。」杜三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二弟，我看你字寫的很好，咋不去考個功名？」
「二爺說姓韓的曉得我們發現了他的行蹤，生怕被我們追上，跑得比兔子都快。為了逃命，連命都不要了，竟敢夜裡行船，大前天他們是深更半夜到這兒的。要不是重慶府衙兵房經承的書信，驛丁都不會讓他們進來。」
「老爺，這個人事怎麼盡？」
韓秀峰不禁笑道：「說起來我運氣好，遇到個捐納出身的縣太爺。正好朝廷不曉得因為啥事缺銀子，只能開捐，我就托六房的叔伯去問縣太爺我能不能捐，他說能，只要有銀子就行。」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們算個鎚子！」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無奈地嘆道：「字寫的好不等於會做文章，況且我的字咋也算不上好，只能算一般。」
杜三終究是個官，不願跟別人一起「當值」，韓秀峰只能跟他一起熬夜。
周知縣放下筆，緊鎖著眉頭問：「他怎麼曉www.hetubook.com.com得的？」
「大哥，這話在我跟前說說沒事，千萬不要在別人跟前說。現而今當權的全是文官，鎮台見著道台都得恭恭敬敬，見著制台都得跪拜，都得自稱卑職，你可不能得罪他們。」
「就這麼捐上了？」
「嗯。」韓秀峰無奈的點點頭。
「你現在就去碼頭找條船，天一亮就動身去追你二爺，看能不能追上，看能不能攔住他！」
「老爺，韓四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兒又不是在巴縣，再說他這會兒估計已經跑到了夔州地界，二爺只要能追上，收拾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的詩句很優美，但身臨其境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是冷籍！」
「再後來我們捐上了，那個縣太爺卻被革了職。」
杜三披著大頭的被褥坐在船頭，緊握著刀問：「二弟，這一帶到底有沒有匪患？」
「做文章也沒那麼難。」
「有也不怕，老子是官軍，就是彈壓他們的，他們要是敢來就是給老子送首節！」
「開始應該是猜到的，不過現在肯定曉得了。」
劉三忐忑地問：「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