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有沒有王法?

「哪來這麼多逃犯的,我在泰州那麼年,見著的懸賞告示加起來也沒這麼多!」陸大明覺得難以置信,禁不住朝坐在不遠處茶館里喝茶抽大煙的鄉勇望去。
「衙門不管嗎?」
「哦,不好意思。」潘二不敢再看熱鬧,回頭看看發現正好有一張空桌,乾脆走過去坐了下來。
城裡比城外還要繁榮,到處是商鋪,街上全是人,不過聽口音大多是福建和廣東一帶的。
不等老學究開口,一個商人就帶著幾分不屑地說:「就是現而今的蘇松太兵備道兼江海關監督吳健彰吳道台。」
「潘掌柜,我看揚州失陷前也沒這麼多逃犯。」梁六同樣覺得奇怪。
「今天沒空請您看相,這印堂就讓它先黑著吧,等忙完眼前事再來請您算算。」這樣的江湖騙子潘二在京城見多了,不等算命先生說完就領著陸大明等人接著往前走。
潘二不想惹事,剛把陸大明三人拉進左邊的茶館,就見十幾個被打鼻青臉腫的鄉勇往這邊逃,而持著砍刀和棍棒追打的那些人居然也是穿著號衣的鄉勇,一邊追打著一邊怒罵,全是南方口音,一句聽不懂。
出來這麼久,潘二有些想家了,不禁笑道:「問問也行。」
韓老爺人是很好,可韓老爺辦完差事就要從上海m.hetubook.com.com回四川老家,陸大明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跟之前那樣相信外人,打定主意今後就跟著潘二混,停住腳步環顧了四周,見前面弄口有個算命的,立馬跑過去掏出幾個銅板,幫潘二打聽起來。
潘二沒想到上海會亂成這樣,想想又問道:「老先生,您剛才說『爽官』,這『爽官』又是誰?」
「您老還沒說外頭那些鄉勇是怎麼打起來的?」潘二忍不住問。
「吳道台怎麼就成爽官了?」潘二追問道。
「福建和廣東民風彪悍,違法亂紀,胡作非為;浙江人詭計多端,江北人膽小怕事,仔細想想還是我們本地人可靠。」一個本地的茶客深以為然。
夥計透過門板縫隙看了看,隨即回頭道:「縣衙出兵了,這架應該打不了多久,各位客官再喝點茶就能出門了。」
「上海是大碼頭,江洋大盜自然不會少。」潘二不想被門卒和那些鄉勇誤以為是逃犯,領著三人接著往城裡走。
之所以能在通州僱到,是因為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年多本就要修了,船主又在商船會館接到一單把通州產的棉花和土布運往山東,再從山東運豆貨來上海的買賣。乾脆讓船先去通州,畢竟在通州修要比在上海修便宜hetubook.com.com,並且修好之後就能運上貨去山東。而再有二三十天,貨主就能把棉花和土布採購齊,船老大要趕回通州把船修好,不可能在上海等。
「這鄉勇不應該是本鄉本土的青壯嗎,可『爽官』倒好,他自個兒是廣東人,就只相信廣東人,不但挑選了四五百個廣東流民做親兵,還命廣東嘉應州公所董事李紹熙團練廣東人,命興安泉漳會館董事李仙雲團練福建的腳夫和船工。」
潘二抬頭看了看,回頭笑道:「這不是衙門,這是福建會館,剛才那幾個大門臉兒一樣不是衙門,一樣全是會館。」
「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發黑……」
沿途問了幾次路,剛搞清楚去商船會館應該怎麼走,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叫,緊接著整條街上的人都紛紛躲避。
「可鄉勇怎麼會跟鄉勇打起來了,光天化日之下聚眾械鬥,還有沒有王法?」一個聽口音像是山東一帶的商人問。
陳虎不識字,見前頭又有個大宅院,又有不少穿著號衣的漢子行色匆匆進進出出,好奇地問:「潘掌柜,這又是什麼衙門,上海哪來這麼多衙門的?」
「這事說來話長。」一個本地的老學究放下茶碗,憂心忡忡地說:「二月里,長毛不是佔了江寧嗎,上海和_圖_書的兵全被調去打長毛了,『爽官』既擔心長毛來犯,又擔心宵小犯上作亂,情急之下就招募鄉勇,舉辦團練。」
四川人不太願意出遠門,上海沒四川會館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潘二拱手笑道:「我們就是隨便問問,謝了。」
在茶館里躲避的有不少像他們這樣的外地人,紛紛跟掌柜和鄰桌的茶客打探究竟怎麼回事。
算命先生接過銅板,抬頭看著他們四人,用帶著浙江口音的官話喃喃地說:「幾位客官,城裡城外的會館是不少,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山會館、楚北會館、商船會館、湖州會館、江西會館、浙嚴會館、福建會館、興安泉漳會館、廣東嘉應州公所……唯獨沒聽說過四川會館,別說沒聽說過,連四川人都沒見著幾個。」
「花錢捐的唄,不花錢他哪做得上這官。只不過現而今買賣雖不做了,但官卻做大了,沒人再敢當面喊他『賣雞爽』,連洋人都改稱他『爽官』。」
「有沒有您老家的會館?」陸大明忍不住問。
潘二心想難怪這些人敢大庭廣眾之下議論道台,原來那位吳道台不是科舉入仕的官老爺,而是個靠巴結洋人發家的商賈,禁不住問:「那他是怎麼做上的官的?」
正因為如此,潘二讓一起來的二十多個老泰勇營兄弟www•hetubook•com.com在碼頭邊的客棧安頓下來,便同陸大明、梁六、陳虎一道進城。本打算先去商船會館問問,沒曾想走到城門口不但遇上幾十個鄉勇,而且發現衙門懸賞捕拿人犯的海捕文書竟貼了幾十張。
「剛才不是說過嗎,連『爽官』的親兵都是廣東人,縣衙的那些沒遣散的鄉勇都是福建人,那些當差的本來就跟外面這些是一夥兒的,他們不跟著一起打就算不錯了,還能指望他們會去管?」
「這我哪兒曉得。」
老學究回頭看看四周,又神神叨叨地說:「這些個外地人不是會黨的會眾,就是幫派的會眾。明面上聽『爽官』和縣太爺的,其實暗地裡只聽各自會館董事的。他們械鬥也不是因為別的,全是因為搶地盤,搶買賣,搶營生。」
來時雇的沙船雖是在通州登記註冊的,船主也是通州人,但船平時並不怎麼回通州。
上海縣在蘇松太道治下,道署和縣衙同城,換言之,上海的大事小事全由靠巴結洋人發家的「賣雞爽」說了算!潘二意識到上海為何這麼亂了,因為攤上個只會巴結洋人的官老爺,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外面又傳來喊打喊殺聲。
老學究敲敲桌子,又痛心疾首地說:「我們本地士紳不止一次去道署進言,招募外地人真不如招募本https://m•hetubook•com.com地人,外地人不光不堪大用,反而會惹是生非。本地人守家在地,保境安民必定盡心竭力,可人家聽不進去,就相信他那些同鄉。」
茶館夥計擔心被殃及池魚,一邊忙不迭上門板,一邊急切地說:「勞駕幾位客官讓讓。」
「要不要找個人問問?」
「長毛不是沒來犯上海嗎,朝廷擔心各地負擔不起鄉勇的糧餉,下令裁撤團練,遣散鄉勇。你們想想,那些廣東人和福建人好不容易過上什麼也不用干就有飯吃,有錢拿的好日子,誰願意再去吃苦?雖說裁撤了,可一個個還穿著號衣,三天兩頭聚眾械鬥,因為屁大的事都能打一架。」
「正是。」
「這位老弟應該是剛來上海的吧。」
「就是外地商人在這兒落腳的地方,上海不愧是大碼頭,連會館都比泰州多,比我們巴縣老家也多。不過跟京城是沒法兒比的,京城的會館那才叫個多呢。」
「會館?」
「這就難怪了,我們這位吳道台是廣東人,早年家境貧寒,以販雞為生,加之小名阿爽,廣東人不是喜歡給人取花名嗎,他就得了個『賣雞爽』的諢名。後來他跟洋人做買賣,又去洋行做夥計,乖巧勤快,八面玲瓏,善揣摸洋人心意,甚至學會說洋人的話,深得洋人器重,這買賣就越做越大,成了大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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