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當笑話說給朕聽的，說韓秀峰可憐那些男人死在戰陣上的河營寡婦，見那些個把總、外委跟那些寡婦也是你情我願，就做主讓那些寡婦改嫁，光喜酒就吃了近一個月。」
「稟皇上，臣以為韓秀峰在京只等了一年就掣選上泰州巡檢，的確有些不合常理。不過巡檢這缺不比州縣官，這些年幾乎都是從到部投供的監生中摯選，只有沖繁疲難四項全佔了的緊要缺才由督撫題選，或由庫大使、閘官或典史等不入流的從九品官中升任。」
「是啊，他們怎就非得給皇上添堵兒呢！」
「進來吧，進來說話。」
「何止不如意，據說窮的連飯都快吃不上了，」穆蔭想想又笑道：「恭王，我敢斷定他這道摺子又是幫別人上的，只要給他個仨瓜倆棗，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咸豐接過翻開看了看，確認全是道聽途說，並非韓四親口所言，冷冷地說：「他們幾個雖是風聞奏事，不過朕的確賜過書給韓秀峰，也的確考校過韓秀峰的功課。」
又比如逃竄至山東連鎮的林鳳祥、李開芳部，據奏報只剩下不足兩千兵，迄今仍未剿滅，一萬多八旗綠營官軍徒耗糧餉，皇上又命擬旨申斥僧格林沁、勝保……可是趕到軍機公房剛坐下來，奏事處就送來一堆奏摺，隨手翻看了一下，其中竟有三道摺子是彈劾韓秀峰的。
「這麼說他混得不如意？」
提到在禮部學習行走的員外郎李ｈｔｔｐs://ｍ•ｈｅtｕｂｏok•cｏｍ.cｏｍ如賓，穆蔭抬頭道：「那就是條瘋狗，逮誰咬誰。」
彭蘊章跨過門口走進殿里正準備磕拜，赫然發現地上滿是摔碎了的茶杯和花瓶瓷片，正暗暗叫苦，皇上突然道：「不用跪了，站著說話。」
彭蘊章不知道韓秀峰有沒有參悟透他那晚隱晦的提醒，事實上也不再想甚至顧不上韓秀峰的事，因為相比一個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的正五品參議，有太多更大更重要的事要辦。
「那這道摺子……」
「臣遵旨。」
「讓恭王見笑了，早知今日，蘊章那會兒說什麼也不會保舉這個韓秀峰。」
「臣遵旨。」
彭蘊章豈能聽不出他倆的言外之意，戴上老花鏡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人家上了摺子，我等就得及時呈報皇上，究竟派不派員查實，究竟交不交部議處，奏請皇上聖斷。」
「不說這些了，朕曉得那些人為何彈劾韓四，仔細想想朕命他以記名章京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是欠妥當，不過事已至此，就讓他接著額外行走吧。」
咸豐愣了愣，指著地上的摺子道：「拿來讓朕瞧瞧。」
咸豐心想這是哪年的事兒，陰沉著臉問：「如此說來，這個李如賓彈劾的不只是韓秀峰，還有時任滿漢吏部尚書、時任吏部滿漢左右侍郎和時任山西道監察御史？」
「芝麻大點的官，沒人瞧得上，掣選上也正常，還得官不正！m•hｅtｕｂｏｏk•cｏｍ•ｃｏm」咸豐覺得荒唐之極，冷哼了一聲，看著地上的摺子道：「接著說。」
「快一年了，這一說朕想起來了，韓秀峰幾乎每月都給朕交過功課，朕好像還曾批閱過一篇。」
奕訁斤只知道李如賓三天兩頭上摺子，並不認識李如賓，更不想認識那個動不動就上折參奏別人的李如賓，下意識問：「清軒，你認得此人？」
彭蘊章沒想到皇上跟韓四竟真有師生之實，暗嘆了一句摺子雖留中了，但這「天子門生」幾乎也坐實了，定定心神小心翼翼地說：「廣西道監察御史章嗣衡參奏，前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現通政使司參議韓秀峰，不學無術，不顧倫常，縱容把總葛二小等一十九名河營員弁，迎娶宛平、固安等地一十九名本應守節之婦，傷風敗俗……」
「彭大人誤會了，本王怎會看您的笑話，」奕訁斤放下茶杯走了過來，翻出一道彈劾韓秀峰的摺子，不屑地說：「這個李如賓，什麼事都有他！要是沒記錯，光這個月他就上了七八道摺子。」
……
穆蔭立馬拱手道：「彭大人所言極是。」
比如琦善竟病死在軍中，昨天下午剛收到的六百里加急奏報，皇上命軍機處議恤。可琦善死前不但被申斥過多次，甚至早被革了職，究竟贈不贈太子太保或大學士等銜，究竟是依總督例還是以都統例賜恤，包括給個什麼謚號，就讓人頭疼不已。
又是「餓死事小和*圖*書，失節事大」那一套。咸豐實在聽不下去，冷冷地說：「這事朕曉得。」
沒想到在一個老太監的帶領下剛走到養心殿門口，一個小太監竟跌跌撞撞地從裏面退了出來，鼻青臉腫，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曉得這個擦肩而過的小太監剛挨過揍。
彭蘊章定定心神，簡明扼要地說：「禮部員外郎李如賓參奏，通政使司參議韓秀峰元年十一月抵京，同月赴吏部投供，次年十二月中旬便掣選上泰州巡檢，當月便領憑出京上任，不合需次之常理，似得官不正。」
奕訁斤和穆蔭擺明了不想因為這事觸怒皇上，彭蘊章閱看完最急的幾道摺子，命軍機章京草擬好軍機處的意見，又親自動筆修改了十幾處，等軍機章京謄寫完，將三道彈劾韓秀峰的摺子連同另外幾道奉命草擬的諭旨一起帶上，不緩不慢地走出公房，去遞牌子求見。
「謝皇上。」不用跪瓷片，彭蘊章終於松下口氣，恭恭敬敬地躬身拜了拜，這才一樁接著一樁地稟報起公事。
「皇上聖明，皇上仁厚。」
「那這道摺子呢？」
「不查個明白難消朕心頭之怒，給朕擬旨，著刑部查辦！」
「留中吧。」咸豐意識到韓四一定是招人妒忌了，不耐煩地問：「剩下最後一道，趕緊說。」
彭蘊猛然意識到耆英寫的那幅對子皇上知道了，意識到皇上剛才為何大發雷霆，急忙道：「皇上息怒……」
「見過一次，也幸虧只見過一次，和_圖_書不然煩也會被他煩死。」
正暗嘆皇上少年心性，突然聽到皇上在裡頭怒罵：「這個老奴才，氣死朕了！真以為朕不會砍他的狗頭……」
彭蘊章下意識問：「皇上知道？」
「皇上，臣以為韓秀峰也不能因此妄稱天子門生。」
想到平亂不曉得還要死多少人，咸豐凝重地說：「肅順是當作笑話說給朕聽的，可朕卻笑不出來。每每想到那些男人戰死了的孤兒寡母，朕心裏就堵得慌。朕要是韓四，朕一樣會成全她們！」
彭蘊章緩過神，急忙躬身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要保重龍體啊！」
再想到韓四現而今辦的差事，彭蘊章打定主意晚上回家之後就重新幫崔浩寫一封書信。請福建總督幫個忙，等崔浩到省之後隨便找個由頭，給個別的差事。只要崔浩不做那個縣丞，今後就不會再跟韓四有什麼瓜葛。
「翰林院編修虞成桂、翰林院檢討張呈、詹事府左中允羅佩雲、內閣中書顧得賢等奏，通政使司參議韓秀峰欺君罔上，竟妄稱天子門生……」
奕訁斤放下摺子，回到領班軍機的木炕上嘆道：「這些人也真是的，怎就盯著韓秀峰不放呢，難道真不曉得韓秀峰簡在帝心。」
「有點意思，跟本王說說，這個李如賓為何三天兩頭上摺子，又為何如此煩人。」
「差不多，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簡直有辱斯文。」
「看來不給個說法真會沒完沒了，先交部議處，等過個把月再下道降一和*圖*書
級留任的諭旨。」咸豐不想再為這些狗屁倒灶的事煩心，突然話鋒一轉：「有人蔘奏馬蘭鎮總兵兼內務府大臣慶錫，向下屬達魁借用銀錢，並在朝陽門外，違例設立馬撥。且縱容包庇其下屬外委司泳茂，承辦木植，勾結木商，短寫開價，起意詐贓，欲行侵用。甚至差令下屬官弁去其家中，伺候照應。其弟通政使司參議慶賢，非但不予規勸，且違例在府內容留，並給那些個官弁銀物！」
坐在對面木炕上的恭親王奕訁斤，端著茶杯，不無幸災樂禍地笑道：「該來的終究會來，彭大人，您說是不是？」
「他要是想妄稱還能等到今日！」
「遵旨。」彭蘊章急忙走過去撿起奏摺，恭恭敬敬地呈上。
前幾樁不出意外的全照準了，當把彈劾韓秀峰的摺子呈上時，皇上的臉色果然變得更難看，隨手將剛看了兩眼的摺子扔遠遠的，冷冷地說：「朕不看了，你給朕說說。」
「皇上是說這事兒有段日子了？」
「官迷心竅，窮凶極惡。」
「破罐子破摔？」
退出養心殿，彭蘊章才發現剛才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耆英為何就想不通呢。現在好了，皇上震怒，他自個兒能不能善終擱一邊，還要連累妻兒老小。
彭蘊章不但意識到皇上心情不好，甚至能想象到皇上氣消了之後又會後悔剛才遷怒於小太監的事，到時候十有八九會給剛才那個小太監點賞賜，或給剛才那個小太監派個更好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