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覲見

肅順本以為皇上三五天內不會見韓秀峰,沒想到剛說完內奏事處的太監就來傳召,見韓秀峰一臉歉意的行禮,然後跟著太監走出了巷子,一時間竟愣住了,直到看見兵部尚書陳孚恩微笑著迎面而來才緩過神。
「可朕聽說他貪生怕死,畏敵如虎,不然武昌也不至於直至今日也沒能收復。」
好在附近沒御史,一路暢通無阻,趕到了勤政殿東暖閣。
「讓大人見笑了,不過相比陣前,這兒已經很不錯了,至少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韓秀峰急忙道:「這話秀峰也只敢跟大人說,要是傳出去被人斷章取義,那就真成給臉不要臉了。」
「河營只剩下三十幾號人?」咸豐下意識問。
去不了軍機處值房,韓秀峰只能擬了一道呈文,讓馮小鞭捎給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結果又等了一天,不但依然沒等到皇上召見,也沒等到軍機處的消息,反倒把肅順給等來了。
「大人抬舉秀峰了,相比秀峰,大人您才不容易。」想到眼前這位不但剛查辦了一起大案,懲處了七十多個戶部的郎中、主事、筆帖式和胥吏,得罪了一大批人,而且因為累次進言重用曾國藩、胡林翼等漢員,跟為官持重的柏葰、彭蘊章、周祖培、賈楨和翁心存等重臣勢如水火,韓秀峰又苦笑道:「不是秀峰不識抬舉,要是有選擇,秀峰寧可在陣前效力,也不願回京。」
「他公務繁多,應該是忙忘了。」
肅順紅光滿面,風采依舊,一見著韓秀峰就埋怨道:「早上我還尋思算算日子你也該回來了,沒曾想你已經回來了兩天。怎麼不差人給我捎個信兒,在這兒等那你有得等了!」
咸豐坐直身體,看著韓秀峰身上的素服,輕嘆道:「算了,念在你也是個孝子,念在你防堵貴州教匪、協剿湖北長毛有功的份上,朕不跟你計較。」
「皇上很忙?」
「謝皇上。」
韓秀峰偷和_圖_書看一眼,發現皇上比兩年前更瘦更憔悴,而且一身酒氣,急忙低頭道:「稟皇上,臣回來了,臣回來給皇上效力,為皇上分憂!」
「什麼事?」
「秀峰慚愧,秀峰罪該萬死。」
「稟皇上,臣聽說皇上您在『夏宮』(圓明園),臣就直奔這兒來了,沒見著文祥。」
「皇上究竟有沒有見著你的請安折我不曉得,但皇上那次是真生氣了。」
「胡大人做的是戰時巡撫,並非完善省份的巡撫,一切當以剿匪平亂、收復失地為重。行軍打仗,事權不一,乃兵家大忌,而湘軍又並非鐵板一塊,其內部堪稱山頭林立,那些個驕兵悍將誰也不服誰。要是沒點霹靂手段,要是不用信得過的文武官員,別說收復失地,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韓秀峰沉默了片刻,低聲問:「文武百官都要進宮,我要不要去,像我這樣還在守制的官員恐怕不方便吧?」
「走之前記得去內務府值房申領下腰牌,朕讓外頭的奴才帶你去。」
緊接著,就聽見一個太監在門外抑揚頓挫地喊道:「皇上有旨,傳太僕寺少卿韓秀峰覲見!」
韓秀峰正準備開口,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稟皇上,李續賓臣見過兩次,頭一次他剛從戰陣上下來,渾身都是血,戰壕里全是他手下湘勇的屍體。第二次是臣動身回京那天,他去給臣送行。」
面聖是一件大事,不但一言一行都有講究,連衣著都有規矩。
大清以孝治天下,皇上又是個孝子。先帝的實錄聖訓編纂告成,確實是一件大事。
韓秀峰兩年前回鄉丁憂時,按例把出入宮禁的腰牌繳銷了。
「大人,這跟念書有啥關係?」
韓秀峰苦著臉問:「這麼說皇上見著了我的請安折,可想到我之前沒奉詔的事就來氣……」
「你剛才說他有苦衷,你倒是說說他究竟有何苦衷?」
「那我就不去了。」
和*圖*書本來有兩百多的,後來被抽調一百多去了天津。」
「晚上就住這兒的?」肅順笑看著他問。
韓秀峰一身青布長衫,在戒備森嚴的園內格外顯眼,要是有御史言官在附近巡察,定會被他們以「君前失儀」為由參上一本。
肅順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禁喃喃地說:「戰陣上廝殺雖兇險卻也痛快。」
「臣領旨,臣韓秀峰領旨!」
「皇上聖明。」
「算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今後可不能再犯糊塗,」肅順喝了一小口茶,緊盯著韓秀峰道:「我估摸著皇上會讓你接著管『厚誼堂』的那攤事兒,廣東那邊不太平,這差事不好辦,你心裏要有個數。」
沒有腰牌就算依然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也去不了軍機處在圓明園內的值房。但回京了不能不稟報一聲,畢竟只要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就是軍機處的人,相比之下現而今這個太僕寺少卿更像兼差。
「有沒有見著官文?」
肅順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志行,說了你別不高興,你把『厚誼堂』交給文祥,真是所託非人。差事辦得不怎麼樣,還總是惹皇上生氣,要不是文中堂累次進言,『厚誼堂』早被裁撤了。可能想著報你的提攜之恩,他還曾花言巧語說服文中堂,請文中堂保舉你去廣東做潮運同。
「臣遵旨!」
「謝皇上。」
「大人有所不知,我一接到諭旨就馬不停蹄往京城趕。路過固安時聽王千里說皇上在圓明園,我就直奔這兒來了。本來打算遞上請安折就去拜見大人,可想想又覺得遞上請安折就走不合適,就稀里糊塗在這兒等了兩天。」
「越念越迂腐,」肅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韓秀峰一眼,接著道:「好在這次回來了,要是再不奉詔,我估摸著皇上這輩子也不會再召見你!」
……
肅順微微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提起讓你回京,我想m•hetubook.com.com起件事。」
「知道了,跪安吧。」
「吃喝拉撒呢?」
「回來前臣問過李續賓,他說等攻城所需的炮、火藥和糧餉準備妥當就開打!」
看著韓秀峰若無其事的樣子,想到韓秀峰這兩年先是率川東團勇防堵甚至協剿貴州剿匪,緊接著又率川東團勇馳援湖北協剿長毛,肅順感嘆道:「志行啊志行,也就是像你這樣從陣前回來的人,才曉得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有多不容易!」
咸豐宿醉剛醒,頭疼得厲害,盤坐在木炕上用右肘支著小桌子,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斜看著跪在面前的韓秀峰,無精打采地問:「回來了?」
「自個兒人,有什麼好謝的。」
「吃就在外頭隨便吃一口,外頭不是有好幾個攤兒嗎,味道還行,就是有點貴。」
「李續賓呢?」
韓秀峰早料到皇上會問胡林翼的事,但萬萬沒想到皇上會這麼問,急忙道:「稟皇上,臣在湖北見過胡大人兩面,頭一次是剛率團勇趕到武昌城下那天的晚上,第二次是啟程赴京的前一天,臣也知道彭玉麟、蔣益澧先後出走的事,不過臣以為胡大人有胡大人的苦衷。」
「不去沒事,等明兒個見著皇上,我幫你跟皇上說。」
「志行,你現而今都已經是四品京堂了,可不能再妄自菲薄,」肅順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沉吟道:「以我之見你也別在這兒等了,皇上今兒個沒空召見你,明兒個更不會有空。」
「稟皇上,臣沒見著官文大人。」
「上次朕命你移孝作忠,署理長蘆運同,為何不奉詔,是不是嫌朕給的官小?」
他也不想想你韓秀峰是誰的人,用得著他走文中堂的門路幫這個忙?所以我一聽說這事兒,就遞牌子求見,保舉你去天津署理長蘆運同,結果你卻不奉詔,皇上因為這事生氣了,罵你沒良心,還說當年就不應該讓你念那麼多書。」
「在湖北有沒有見過和-圖-書胡林翼,聽說他剛愎自用,任人唯親,可有此事?」
「你是說官文、胡林翼和李續賓正在準備攻城?」
「大人言重了,什麼叫我回來這麼大事,也就大人您把秀峰當個人物,在別人眼裡我韓秀峰算啥呀?」
親耳聽到湘軍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確認胡林翼和李續賓正在準備攻城,咸豐的心情好了許多,想想又問道:「回來之後有沒有見著文祥?」
肅順不好說皇上昨天喝多了,不好說因為宿醉今天頭疼得厲害,只能摸著鬍子道:「宣宗成皇帝實錄聖訓編纂告成,文中堂等監修總裁官明兒個一早奉表恭進,皇上天不亮就要移駕皇城保和殿行禮,然後移駕太和殿作樂宣表,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和文武百官都得跟『大叫起』一樣進宮慶賀,按例禮畢之後主持和參与編修的文武官員都有封賞。總之,皇上這幾天有得忙。」
「文祥這個人你舉薦的好,他是個實心辦差的,可他也是讀書人。朕不是說讀書不好,而是這書讀多了人容易迂腐。讓他辦別的差事倒也罷,讓他辦『厚誼堂』的那些差事,想想真為難他了。」咸豐頓了頓,接著道:「朕命你回京,就是讓你接著管那攤事兒的,趕緊去見一下,讓他把公事交代明白。」
咸豐沒想到韓秀峰只見過胡林翼兩面,禁不住問:「你在協匪長毛時沒跟他在一起?」
韓秀峰大吃一驚,心想我跟你不一樣,真要是做上鴻臚寺卿那就等於被架火上烤,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肅順又恨恨地說:「還有曹師爺,明明曉得你回來了,明明曉得你在這兒等皇上召見,中午見著時居然連提都沒跟我提。要不是剛才遇著焦佑瀛,我真以為你還在回京的路上呢。」
肅順看著他身上穿的素服,沉吟道:「要是就這麼去,那些言官一定會揪住不放。」
「臣迂腐,臣罪該萬死,求皇上恕罪。」
三年前也是在這兒頭https://m.hetubook.com.com一次見到皇上的,韓秀峰感慨萬千,一進門就磕拜道:「臣韓秀峰恭請聖安!」
「稟皇上,臣以為鬧匪患就跟一個人患病一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剿匪平亂真是急不來的。再就是臣回來時他們正在為攻城做準備,臣估摸著很快會有捷報。」
「稟皇上,那會兒胡大人坐鎮五里墩大營,李續賓坐鎮洪山大營,臣率一千團勇守魯巷,相互之間離得遠,戰事又吃緊,所以難得見一次面。」
韓秀峰一愣,急忙道:「稟皇上,臣是從湖北陣前奉詔回京的,沒帶家眷,只帶了二十名團勇。想著他們沒見過世面,要是帶到京城來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路過固安時見河營只剩下三十幾號人,就斗膽讓他們留在河營效力。」
「你協剿長毛有功,可論功行賞時柏葰竟把你給漏了。皇上大怒,質問柏葰究竟怎麼回事,柏葰無言以對。皇上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乾脆讓他和彭蘊章回去擬旨,打算擢升你為鴻臚寺卿,結果又被他和彭蘊章給攪黃了,從好好的鴻臚寺卿變成了太僕寺少卿,你說氣不氣人!」
韓秀峰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見皇上若有所思,接著道:「臣斗膽說幾個前車之鑒,咸豐元年,烏蘭泰、向榮不和,永安失陷,使長毛得以竄出廣西;咸豐二年八、九月間,長毛圍攻長沙,官軍集結八旗綠營兵勇六、七萬,而領兵大員竟多達十幾位,其中軍機大臣一人,總督二人,巡撫三人,提督三人,總兵十二個,那麼多大員擠在長沙一地,兵勇們都不曉得該聽誰號令,所以那麼多官軍也未能阻扼長毛北趨。」
「這麼說趕走蔣益澧,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謝大人。」
「他一樣是『厚誼堂』大掌柜,你回來這麼大事,別人能忘他怎可能忘,我看這事沒那麼簡單。」
見韓秀峰準備磕拜告退,咸豐又問道:「韓四,這次進京有沒有帶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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