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夾著尾巴做人

「那得看是誰了,跟他志同道合的,還有那些懷才不遇的,他不但待若上賓甚至視若知己。而身居高位,跟他政見又不合的,他自然不會待見。」
當時,軍機大臣王鼎支持林則徐禁煙,穆彰阿和家父剛開始並沒反對,畢竟大煙是害人的東西,我大清因為大煙一年不曉得要被英夷賺走多少銀子。可後來大煙是禁了,英夷也跟咱們開打了。」
想到這樣的恩寵,自順治朝到現在也不多見。劉山陽忍不住問:「那他究竟是不是個清官?」
韓秀峰反問了一句,解釋道:「皇上深知滿朝文武貪腐成風,本就想勵精圖治,所以才會重用肅順這樣敢說敢幹的宗室。肅順奏請啟用陳孚恩,皇上知道那是為整飭吏治,自然會恩准。而山西道御史錢桂森奏請啟用陳孚恩,究竟是不是出於公心,皇上一樣心知肚明。」
「始真,我打算請你也走一趟,跟雲清一道啟程,不過你不去廣東,而是去上海。鈺兒那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你去幫我盯著,順便開開眼界。」
韓秀峰頭一次聽說,又追問道:「再後來呢。」
韓秀峰苦笑道:「一時半會間我也沒想出個頭緒。」
再後來他與柏葰一道奉旨赴山東巡視吏治,彈劾山東巡撫崇恩庫款虧缺、捕務廢弛,扳倒崇恩之後暫署了幾個月山東巡撫,回京之後竟大言不慚地邀功請賞,稱他在山東期間公正廉潔、秋毫無犯。先帝信以為真,不但賞他頭品頂帶、紫禁城騎馬,還御筆手書『清正良臣』四個大字!」
王乃增站起身,提起架在爐子上的水壺,一邊往韓秀峰的杯子里續水,一邊接著道:「相比奏請皇上不再優待八旗,借皇上賞四爺舉人出身的機會,敲打下滿朝文武又算得上什麼?」
「他是穆彰阿的人,皇上怎會用他?」
「應該是。」
「據我所知陳孚恩的官聲並不好,他是怎麼被啟用的?」韓秀峰好奇地問。
慶賢頓了頓,接著道:「先帝爺覺得他是大忠臣、大清官,後來又命他赴山西巡視吏治,他也沒讓先帝hetubook.com.com失望,一到山西就收集到山西巡撫王兆琛貪贓枉法的實據,將其逮京治罪。先帝更賞識他了,先是擢升他為工部侍郎,緊接著命他署理工部尚書,沒過幾個月又遷刑部尚書。
「我能開這種玩笑嗎?」
韓秀峰摸著嘴角,帶著幾分自嘲地苦笑道:「他知道出身不好是我的一大憾,知道越是像我這樣沒念過幾本聖賢書的人,越是想得到士林認可。覺得我越來越像文官,擔心我倒向周大人、翁大人和彭中堂,乾脆借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斷了我假充斯文的念頭!」
「四爺,可據我所知,他對讀書人不是挺好的嗎?」劉山陽不解地問。
「四爺,他也不是全不待見,他跟兵部尚書陳孚恩的關係可不一般。」慶賢抬頭道。
韓秀峰簡單說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無奈地說:「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被他們這麼一鬧,我今後就別想清靜了。不但從明兒個開始得去衙門點卯,隔三岔五得去軍機處額外行走,甚至連卿貳官應該參加的祭祀都不能不去!」
慶賢喝了一小口水,接著道:「皇上不待見他,深得皇上器重的怡親王更不會待見他,可過了沒幾天皇上居然又命他以頭品頂戴署兵部侍郎,緊接著又擢升他為兵部尚書,四爺,您說奇不奇怪。」
這些牽涉到割地賠款的事,一般人是提都不敢提的,更別說議論了。
「這有啥好奇怪的,不管怎麼說他也曾做過幾年軍機大臣,一保舉就能被重用,而他又是個啥事都幹得出來的主兒,肅順用他來幫著整頓吏治正合適,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後來呢?」韓秀峰追問道。
慶賢回頭看看正若有所思的王乃增,再看看一臉驚恐的劉山陽,突然話鋒一轉:「要是沒猜錯,他心裏只是有些不舒服,倒沒有真打壓排擠您的意思,因為在他看來這算不上多大點事。」
事後,怡親王只被罰俸半年,而他則被皇上申斥了一番,降三級留任。可能是想到這終究是皇家的和圖書事,他一個外臣不應該摻和。也可能意識到什麼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趕緊上摺子奏請回鄉終養老母,皇上就這麼讓他滾蛋了。」
「遵命,我準備準備,爭取早點啟程。」
「……」韓秀峰愣住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何止不待見彭中堂,大學士周祖培、賈楨,協辦大學士翁心存,只要是身居高位的漢臣他全不待見,在他看來那幾位大人全是毫無主見、尸位素餐的庸官。」
王乃增不想賣關子,帶著幾分不屑地說:「據我所知,他被皇上申斥之後幾乎天天往鄭親王、怡親王和肅順家跑,對鄭親王、怡親王和肅順的諂媚之殷、討好之勤,實在是難以言表。」
道光朝的事慶賢最清楚,沉默了片刻五味雜陳地說:「陳孚恩是出了名的見風使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當年入值中樞在軍機章京上行走,時任領班軍機大臣穆彰阿見他聰明機敏、辦事幹練,便將其引為心腹。
「行,我正想去上海見見世面呢。」劉山陽不假思索地答應道。
不等慶賢開口,王乃增便苦笑道:「始真兄,這對肅順而言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他剛殺了一批大貪,關了一批小貪,在他看來滿朝文武不是貪官就是尸位素餐的庸官,藉著皇上讓擬旨的機會,拿冷籍做文章。借地方士紳把持學額、寒門學子無緣舉業,來了個管中窺豹、由小見大,整飭下師生、同年、同資、親故互相援助,植黨營私、蒙蔽把持、招權納賄的亂象又有何不可。」
「那你有沒有想過皇上為何會重用肅順?」
再後來先帝駕崩,今上登基。
「據我所知,他該收的冰敬、炭敬、別敬、年敬……一樣沒少收。」
韓秀峰放下茶杯,環視眾人道:「我估摸著皇上很快會收到廣東奏報,不管葉名琛在奏摺里怎麼說,也不管皇上會不會信,咱們都不能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做。雲清兄,我想勞煩你出趟遠門,再去一趟廣州。一是辦下午說的那件事,二來可以就近掌握夷情。雲啟俊他們在那和_圖_書兒也只能打探打探消息,你去了或許能做點什麼。」
「林則徐剛開始奏稱英夷不足為慮,甚至三天兩頭報捷,後來卻一敗塗地,打又打不過,只能議和。見穆彰阿主和,皇上不但恩准了,還命家父去跟西夷議和,一直支持林則徐禁煙、一直主戰的王鼎極力反對,見大勢已去竟懸樑自縊,留下遺折數千言尸諫,彈劾穆彰阿和家父誤國,奏請皇上『罪大帥,責樞臣』。」
「四爺,您是當局者迷啊,您想想官做到現在這份兒上,是官職大小、品級高低重要,還是能隨時遞牌子乞求覲見,能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重要?」
韓秀峰一時間想不透肅順為何搞這麼一出,只知道會館是不能再呆了,心不在焉地跟吉雲飛、敖彤臣及滿不在乎的伍肇齡吃完晚飯,便讓小山東和徐九收拾行李連夜搬到達智橋衚衕。
「因為四爺您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您了,您之前無論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關監督,還是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甚至連後來調任通政司參議,再後來回鄉督辦川東團練,都是包括他在內的幾位大人先後保舉的。」
「不說他了,還是說說眼前的事。」
「慶賢兄,我從明兒個開始就得去衙門點卯,書肆這邊就仰仗你了。」不等慶賢開口,韓秀峰又說道:「至於肅順那邊,三位大可放心。今後我能不遞牌子求見就不遞牌子求見,能不上摺子就不上摺子,更不會也用不著去巴結別人,只要我夾著尾巴做人,他應該不會再折騰我。」
「四爺,他為了謀官諂媚討好,我並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肅順應該很清楚。明明知道他是個小人,為何還奏請皇上啟用他?」
後來的事韓秀峰知道一些,不禁嘆道:「再後來皇上以『保位貪榮,妨賢病國』之罪罷了穆彰阿的官,革職且永不敘用,朝中的『穆黨』也相繼革職查辦。他奏請回鄉終養老母,正好躲過了一劫。」
本以為他要在會館住幾日的王乃增、慶賢和劉山陽很奇怪,相繼走進m•hetubook.com.com「聽雨軒」問起緣由。
「閉戶自縊,冀以尸諫,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傳出去穆彰阿和家父被革職也就罷了,甚至連先帝都會變成昏君。恰好陳孚恩奉旨辦理此事,他火急火燎趕到王家,毀掉了王鼎的奏疏,據說還軟硬兼施,封住了王鼎之子王沆的嘴。穆彰阿躲過一劫,毫髮無損,家父卻因為跟西夷議和被革職逮問。」
慶賢緊盯著韓秀峰,接著道:「據我等所知,剛剛過去的這大半年,尤其文中堂抱病之後,皇上連柏中堂、彭中堂都極少召見,只見他和鄭親王、怡親王。對了,還有僧王。您回京這才幾天,就已經覲見過兩次,您覺得他心裏會怎麼想?」
「恨啊,但他權傾朝野,外頭的那些滿人只能在心裏恨,只能敢怒不敢言。」
「始真兄,你我認為治國如小烹,尤其在外憂內患的這個節骨眼上,刷新吏治這種事應該緩而圖之。但他不這麼想,他是只爭朝夕,他覺得再不加以整飭大清就要亡了!」
因為割地賠款的事先帝一直耿耿於懷,覺得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可以說是鬱鬱而終的,生前曾留下不進太廟的遺詔。這一樣不是件小事,皇上問計于朝臣,陳孚恩竟當著皇上和眾臣的面,在殿前跟怡親王載垣爭吵起來了,著實有失體統。
劉山陽大吃一驚:「他奏請皇上不再優待八旗,雲清兄,您沒開玩笑吧!」
王乃增放下水壺,苦笑道:「其實有時候我還真有些佩服他,這樣的話也就他敢說,這樣的事也就他敢幹。可惜考慮的不夠周全,也不想想那麼多既不會耕作也不會經商,只會種花、養鳥、遛狗、鬥蟋蟀的八旗子弟,沒了鐵杆莊稼靠什麼為生計。幸虧皇上沒聽他的,真要聽了,我估摸著四九城裡的滿人都會造反。」
劉山陽還真是頭一次聽說這些,想想又忍不住問:「他這麼干,京里京外的滿人還不恨死他?」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可保舉他跟保舉四爺您不一樣,皇上一旦龍顏大怒怎麼辦?」王乃增還是不太明白。
韓秀m•hetubook.com•com峰覺得慶賢的話有幾分道理,可想想還是搖搖頭:「我韓秀峰能做多大官,在仕途上還能走多遠,連慶賢兄您心裏都有數,他肅順難不成會沒數,我琢磨著他應該不會因為這個打壓我。」
「好一個大丈夫能屈能伸!」韓秀峰輕嘆道。
王乃增不想扯太遠,隨即看向韓秀峰道:「四爺,我覺得慶賢兄的話有道理,肅順一定認為這麼干既能跟皇上交差,幫皇上順順噹噹的賞您個舉人出身,又能藉機敲打下柏中堂、彭中堂等大臣。甚至認為這麼干能讓您不至於跟那些大人『同流合污』,畢竟官做到您現在這份兒上,許多事已經身不由己了。」
慶賢沉吟道:「四爺,我看這事也沒那麼複雜。」
慶賢深吸口氣,接著道:「從那之後他便平步青雲,道光二十七年,調署兵部侍郎,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那會兒他才四十五歲。一個漢臣四十五歲便能入值中樞,自雍正爺設立軍機處到現在也沒幾個。
「是啊,據文大人說皇上看到摺子大怒,劈頭蓋臉地一番斥責,說『非受人所囑,即有意市恩,所奏實屬荒謬』。甚至認為錢桂森不勝御史之任,命其回原衙門行走,以示薄懲。」
慶賢一邊在爐子上烤手,一邊接著道:「而您率川東團練馳援湖北協剿長毛和擢升太僕寺少卿,都是皇上的意思,甚至是皇上直接下旨的。在他看來您翅膀硬了,不再是之前那個靠他關照提攜的韓秀峰!」
「他不待見彭中堂?」
「明白了,原來在皇上心目中他陳孚恩還是之前的那個陳孚恩。」
「真要是被推上風口浪尖,今後是得謹慎點。」王乃增想了想,又緊鎖著眉頭問:「四爺,您跟肅順那麼多年的交情,他為何這麼對您?」
「當時家父還說他十有八九是感覺到不對勁,故意跟怡親王爭吵,藉機全身而退的。只是沒想到時隔七年他居然跑回來了,一回到京城就托山西道御史錢桂森上摺子,奏稱『前任尚書陳孚恩才識優長,請賜擢用』。」
「這事還不算大?」劉山陽禁不住問。
「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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