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如夢令
第0011章 往事(下)

雖然並不知道那一桿長槍到底是什麼來路,不過所有人都用恭敬的神情看著長槍。能夠讓年高德劭的三位族長如此重視,那肯定是一件鎮宅之寶。
有資格在槍矛上刻上自己名字的,本來就應該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更何況還有「子云」這兩個字作為鐵證。鄭慶和宋飛兩個年輕人當即按捺不住便想上前,而李藎忱也是緊緊盯著那一桿槍。
抬頭迎著李成的目光,李藎忱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槍桿,然後猛地將其攥在手中!
且不說這樣一支槍在後世的價值如何,此時此刻看著這一支曾經捲動天下風雲的槍,再想想它那個以七千孤軍名動天下的主人,李藎忱就有一種恍惚並不真實的感覺。
頓了一下,李成默默地看著那一桿槍,而鄭家和宋家兩個老爺子已經用手捂住臉,顯然不想讓晚輩看到自己流淌下來的淚水。
而宋飛、鄭慶也是毫不猶豫的衝著李藎忱一拱手,他們兩個都是李藎忱的發小,一直以來都是以李藎忱為首,此時自然也不例外。而且這兩個年輕人可是宋家和鄭家年輕一輩的領頭人、下一任的族長最有力的候選者,他們表態,也就代表著整個村子的三個家族將會無和_圖_書條件支持擁護李藎忱。
李成點了點頭,和宋家老爺子緩緩拿起來那一桿長槍,兩個人捧著走向外面。而鄭家老爺子衝著李藎忱他們招了招手讓他們跟上。
當然李藎忱他們關注的重點終歸不在這裏,而在陳慶之身上。
這些逃難的百姓多數都是婦孺,而且婦女多,只有幾個小孩子。畢竟當時中原、兩淮、山東、江南,各處都是戰火如荼,所有的青壯年都被抓走從軍,能夠倖存的也就只有這些婦孺了。反正她們也無處安身,因此我們三人接納了這些婦孺,她們大多數沒有姓氏或者原本就是隨夫姓,所以後來就統一改成了我三人的姓氏,而我三人雖然年邁,終究還是男人,也各自娶親,誕下孩子對這村子也有好處……」
祠堂外面已經是人聲鼎沸,村子中的所有人都在這裏,而不少年長者正在其中來往維持秩序,至於年輕人,在婦孺老弱之外另站了一隊,每個人或是拿著鐮刀鋤頭,或是拿著打獵用的弓箭和開山刀,站的筆直,靜靜看著三個家族的族長走出來。
鄭家老爺子抹去淚水,顫抖著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當時咱們跟在將軍身邊,是看著將軍和_圖_書指揮行軍打仗的,而且將軍在閑暇之時也多有傳授咱們簡單的兵法,沒有想到這臨入土了竟然還能用的上!」
「這,是大樑左衛將軍陳慶之用來征戰天下的長槍!」李成朗聲喝道,將長槍在地上重重一頓,轉而將其遞給身邊的李藎忱,「藎忱,接槍!」
李成的講述結束了,簡潔明了,平淡無波。
但是密室中的三個年輕人卻震撼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亂世桃源竟然有著這麼傳奇的來路,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距離那一支五十年前的傳奇軍隊如此之近,沒有想到這個村子的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麼多的亂世掙扎與血淚。
李藎忱怔了一下,而李成低聲說道:「你是年輕一輩之中最年長的,又是年輕人們公認的帶頭者,這個槍,你接過來最合適!這是咱們村子最好用的一把兵刃,不能讓它空閑著。」
輕輕吸了一口氣,李藎忱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台下的年輕人們同時向著李藎忱一拱手,對於這位李家大哥,他們可是心服口服,就算是有所羡慕和嫉妒的,在看到跪在台前的那兩個山賊時候,也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李成的聲音再一次變和圖書得顫抖,摩挲著槍桿:「當時我們三個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懊悔為什麼沒有在那一場山洪中和弟兄們一起死了,好歹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咱們白袍軍只要還是一體,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也不怕他!可是最後除了將軍,只剩下我們三個,只剩下我們三個……而且南面自此之後音訊全無,鮮卑人在收到我們遭遇山洪的消息之後,終於按耐不住撲了上來,在邊境上劍拔弩張不說,還大肆搜索我們的下落,畢竟白袍軍弟兄們殺了那麼多鮮卑人,他們要是不想報仇反倒是奇怪了。
大好男兒誰不仰慕英雄,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漢人來說,那個率領七千白袍騎兵縱橫天下的陳慶之還有他麾下的這些健兒,就是自己的偶像,而現在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鄭慶和宋飛顯然一時間還沒有辦法接受這種震撼。
要說不服,你去抓兩個山賊讓他們跪在這裏,那弟兄們也聽你的!
接過來這桿槍,就意味著將保衛村子的重擔壓在了自己肩頭,作為一個前世的屌絲小白領,突然間挑起來事關上百人生死的擔子,要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李藎忱更清楚,此時的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和-圖-書們三個人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不過好在老天爺可能也不想看著我們三個就這麼死了,於是我們在山中亂走,最後誤打誤撞走到了這恍若世外桃源的地方,雖然只有三個人,但是我三人多少也都還有些手藝,而此處遠離戰亂,也用不到流離躲避,因此勉強在此住下來,能夠在亂世之中閑雲野鶴過此一生,也未嘗不是幸事。這春去秋來,已經是二十多年,當時少年都快變成黃髮老人。」
微微一頓,李成的神情有些暗淡:「誰曾想到二十多年前,侯景之亂席捲整個天下,百姓也被侯景大軍驅趕或者說裹挾著顛沛流離,正好有一個從南面逃難來的村子,在山中轉了方向,我三人當時已經四五十歲了,不過力氣還是有的,因此下山接應這村子難民上山安居。
「若是再年輕三十歲,便是千萬人又有什麼可怕的?可是現在我們已經老了,而你們還太年輕,這村子之中還有太多需要牽挂的,」李成喃喃嘆息一聲,「打是要打的,但是終究不能硬碰硬,對付這些兇殘的賊人,只能盡一切可能和他們在這山中較量較量了。」
而李藎忱眉毛一挑,不管老人剛才說的有多麼傳奇和震撼,他也清楚,現在https://m.hetubook.com.com還有燃眉之急:「如此說來,爹爹,咱們應該怎麼對付那些山賊,真的直接迎戰么?」
彷彿一切都是虛空大夢一場,即使李藎忱已經反覆確認過了,他現在還是下意識的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很。
「當時整個山谷之中滿是屍體,而山洪遮掩了一切,我們根本不知道將軍到底有沒有逃出生天,只能掙扎著在山谷中停留了十多日,掩埋了所有還能找到的弟兄。足足七千人北上,結果最後能夠找到屍體的也就只有三四百人,而活下來的只有我們三個還有生死未卜的將軍,」李成嘆息一聲,接著說道,聲音已經完全平淡,彷彿在講的這個故事還有那成百上千的屍體和他已經沒有多少關係,「可以說當時我們三個是渾渾噩噩不知道怎麼過下來的,好在山洪雖然殺死了這麼多弟兄,但是從裏面挖出來的糧食都還能用,所以我們還能撐著,一路走到了外面鎮子,這時候方才知道,將軍已經逃出生天,可以說這是我們在那幾天中收到的最好消息。」
難怪村子中的年輕人少,中年男人更少,想來這些中年男人都是二十多年前那些隨著母親艱難跋涉的孩子,而這些年輕人無疑也是後來村子中人相互結合或者收留的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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