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胎(九)

「……」
「盛先生嗎?」艾詩廠負責人的聲音倉促地傳出,「找著符合條件的傷了眼睛的女工了。」
「家裡要蓋房子,孩子要上學。唉,一般情況下,要走差不多都是因為類似的理由。」
「為什麼走?」
「我猜眼睛。機器一般是絞、卷、壓,會把骨頭弄碎,她的腳外翻,還能走路,感覺不像機器。像外力沖的。」
他壓低聲音,輕手輕腳離了房間,反手閉上房門。
眾所周知,陛下後宮暫無,未有太子,這麼多年來就跟諸葛亮似的,嘔心瀝血親力親為,他真要有點什麼事,這麼大的公司,還真的可能出現一點決策上的短期混亂。
「雖然許諾過了,他們倆出了事沒多久還是辭職走了。當時洪小蓮握著廠長的手,還哭了呢。」
肖子烈讓這拍桌聲一震,傻了片刻,可看了看手上靈犀,再度惡向膽邊生,從辦公桌上跳下來,指著他的鼻子喝:「你不喜歡師姐,師姐就喜歡你嗎?趕緊跟她離婚,別耽擱她喜歡別人!」
那邊又默了好半天:「你懷疑洪小蓮這些年,是故意……騙保?」
「沒問題,沒問題。」負責人跟著站起來,一直將他送到了門口。
「女工真名叫洪小蓮。」盛君殊說,「左胳膊不能用,眼睛也只剩一隻,還有檔案污點。以你對基層的了解,這種情況還能進什麼廠?」
盛君殊冷笑一聲:「別胡鬧。」
「身上好像沒有碾壓傷。」
響了七八聲,那邊才傳來了肖子烈吃槍葯一般的嗆聲:「幹什麼?」
瓷片下雨一樣紛紛落下,將張森嚇得倒退三步。
肖子烈想了一想:「女的話,家政擦玻璃,保潔擦欄杆……」
「子烈?」
「做什麼工,可能會低空墜亡?和-圖-書
「盛君殊,你不喜歡她,憑什麼還娶她?」肖子烈驀然暴怒,聲音高了八個度,「你有毛病吧!你不喜歡師姐,你把師姐讓給我,讓給任何一個喜歡師姐的陽炎體……」
盛君殊眉眼稍斂起來:「我馬上到。」
「褲子是三年前的工服,現在已經停產,黑色褲子只發了兩年,所以範圍很小。」
「喂?」
兩人嚇得倒退一步,撫著胸口,原來是張森抱著文件夾,站在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盛君殊眼睜睜看著黏了一早上的靈犀,讓他一把砸在牆上,「送出去的禮物都能要回來,我佩服你。別要了!」
「查了。師兄你猜怎麼著?」肖子烈看過來。
*
盛君殊給艾詩橡膠廠的負責人編輯完簡訊,聽著肖子烈分析,「外力,車禍?」
盛君殊蹲著,拼了幾拼之後,發覺靈犀已經碎得用靈火都湊不到一塊兒了,閉了閉眼,忍了又忍,平和地囑咐:
「紡織城過往員工排查過了。」
電話震動。
盛君殊默然靠在椅背上想,其實倒不算全無收穫。
這句不說還好,越說肖子烈眼睛越紅,慢慢點了點頭,「盛君殊我看清了,你沒有心。師姐在你眼裡,連一個法器都比不上。」
肖子烈摸了摸發旋,忽而罵了一句,好像想起來自己和師兄還在冷戰中,「呵,我跟一個沒有心的人廢什麼話?掛了。」
盛君殊拿出手機。
盛君殊怔了怔:「是啊。」
另一人略有憂愁:「我們這高層,是不是要動蕩了呀?」
少年臉色如黑雲壓城,向後退著,摔門而出。
這麼一想,範圍海了去,甚至根本不一定是在工廠,在家裡晾衣服掉下去,也可算在其中。
這兄弟倆這千https://m.hetubook.com.com年整天吵架,多是肖子烈小娃兒不懂事,單方面氣盛君殊。盛君殊罵他打他,都還克制著,從沒氣到靈魂深處,氣到摔東西過。
再低下眼,桌面上有兩個歪歪扭扭的字,並一個標點符號:「加油!」
盛君殊回憶怨靈殘疾的臂膀,點點紙面:「查這個洪二妹。」
肖子烈注視著他,眼睛慢慢地發出股極亮的光,胸膛起伏:「盛君殊,從前你的陽炎體,師姐也是陽炎體,我大可給你找個理由,你們兩人屬性相撞你不喜歡。現在師姐體質至陰,對任何一個陽炎體都有生理吸引,你還是沒辦法喜歡師姐,對不對?」
「……」盛君殊霍然一拍桌子站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這是什麼?」肖子烈捏起辦公桌上的佩玉,細細的漁線垂在他腿上,咄咄逼人,「這不是你給師姐的那一半靈犀嗎?」
「墜亡。」盛君殊吐字。
他把另一份記錄推過來,「除了十萬的一次性補助金之外,因為是護廠英雄,我們老闆從私人賬戶里又走了十萬,一共是二十萬給了她。考慮到她落下殘疾了,另外還承諾我們廠會終身聘用她和她老公。」
肖子烈默了片刻:「正規廠子是進不了了,頂多做做臨時工。」
謝謝啊。
盛君殊把資料攏了攏:「謝謝你了,我帶回去?」
「肯定沒問題,這裡是身份證複印件。」負責人懇切地說,「我們廠出過事,人事這方面審核很嚴,身份證肯定是真的。」
除了生病,他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人形時鐘一樣的總裁撂下公司的事不管。
「左胳膊是在紡織城傷的,少一個了。剩下腿和眼睛哪個是在橡膠廠?」
肖子烈磨磨蹭蹭走進來:和_圖_書「師兄,你臉色不好,昨天晚上縱慾過度了吧。」
衡南果然還沒睡醒,頭微微歪著,黑髮散落在枕上,被子蹬掉一半,睡裙肩帶掉著,唯一柔順的是翹起的睫毛,整整齊齊排列,冷冷淡淡覆下來。
口渴就成為這個怨靈死前最深的執念。所以她問李夢夢要水喝,在長海小區外的水龍頭處大量喝水,直到把自己撐破,然覺得不解渴。
「你真聰明。」肖子烈笑了一下,沒規矩地反坐在他辦公桌上,掐他桌上盆景綠蘿的葉子,「工廠招工時的身份核對很糊弄。洪二妹這個身份證是假的,特別假的那種。」
盛君殊翻開文件夾,目光落在員工檔案里兩個備註星號的記錄,一個叫洪二妹,一個叫陳媛。
身份證照片上的女人短髮,燙了小卷,圓鼻頭,小眼睛。和視頻里的鬼影,確實有七八分相似,不過面向年輕很多,頭髮還是黑的,也沒有那麼重的眼袋和皺紋。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有點拘謹的農村婦女。
會議室門外,盛星的經理們手裡捏著文件夾,相互嘀咕。雖然他們也並不喜歡每周一早上風雨無阻的例會,但例會突然取消了,心裏到底不安。
「打星號的是有工傷記錄的。陳媛,1962年生人,2013年進廠,第二年因為操作縫紉機不慎,手指斷裂,十級傷殘,賠了兩萬,一年後離廠。」
盛君殊看她半天,感覺衡南藏在裡頭這性子,恐怕和肖子烈才是親姐弟。肖子烈還想要她,簡直亂|倫。
「去,去買點502來。」
百葉窗外的碎光落在盛君殊眼睫,手裡黏好的黃色靈犀,輕輕擱在綠蘿葉子下的桌面上:「再不進來就別進來了。」
盛君殊點點頭:「先按這幾個方向找吧。https://m•hetubook.com.com
「瞎、瞎猜什麼。」
「名字是假的。」
盛君殊站著,指骨捏得咯咯作響,捋了半晌火氣,越捋耳尖越紅:「喜歡別人,她自己來跟我說,我放她走,師兄給她出嫁妝。」
別墅里陽光璀璨。八點半,盛君殊輕輕把窗帘拉上,陽光被阻擋在外,非自然的暗淡深深淺淺,有些曖昧。
半晌,沒聽見肖子烈應聲,盛君殊疑抬起頭,見肖子烈一手掀起綠蘿葉片,定定地看著桌面。
「對,他們倆是八里村人,一塊來招工的。」負責人把另一份檔案遞給盛君殊,照片上是個穿背心的滿下巴胡茬的微胖的中年男人,「她老公叫劉大富,是我們廠的司機。」
盛君殊一臉莫名地看著氣成河豚的小師弟。
「……」肖子烈好像更生氣了,咆哮著掛了電話,「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墜亡,可能沒有明顯外傷,臟器衰竭之前,人短時間內還死不了,但內臟破裂大量失血時,會覺得乾渴。救護車上的墜亡病人在休克前,會控制不住地向護士要水喝,但是沒有人敢給水。
「唰唰唰」藤蔓快速甩動,盛君殊回頭時,寫字的藤蔓「倏」地抽回去。
一手攬著她的脖子微抬,把漁線掛上去,指頭捏著滑落到頸側的靈犀轉到前面,輕輕擺進鎖骨中間的小窩裡,空調溫度調高,把被子拉起來蓋好。
「………………」盛君殊薅起桌上的茶杯摔過去,碎在肖子烈甩上的門上。
「散了散了啊,是楊貴妃進宮了,從此君王不、不早朝了。」
盛君殊靠在車座冷冷地說:「你師姐好得很,昨天晚上,她還騎著我打了一頓。」
老實巴交的洪小蓮鼻子通紅,眼睛也通紅,握著廠長的手,一個勁兒地鞠躬,說廠子待她好,www.hetubook.com.com廠長是個好人,在邊上圍著的其他的女工看得動容,也都拿袖子擦著眼淚,相當不舍。
肖子烈手插褲兜進了門,眯著眼見盛君殊坐在桌前,手裡搗鼓著物件,歪著頭倒著走回門口,抬手「噹噹」敲了兩下門。
擺在床頭柜上的吊蘭精抻著藤,看得正起勁,見他瞧過來,驟然縮回藤蔓腦袋去,耷拉下來裝作睡著。
「像這樣的打工夫婦,我們廠有不少,也見怪不怪了。」
盛君殊的目光短暫地劃過「護廠英雄」幾個字,只是問:「他老公也在你們廠?」
「洪小蓮。」盛君殊看著檔案。
「這個洪小蓮,是2006年左右到我們廠的,在我們廠幹了四五年,之前沒在別的廠干過,從頭學起的。但人很踏實,還拿過一次生產標兵。」
「2010年初,有一次,同車間的女工在操作打鞋樣的機器的時候操作失誤,差點把機器燒壞了。洪小蓮為了救機器里的零件,被噴出來的橡膠渣灼傷了左眼,當時是七級傷殘。」
張森眼睛閉了一閉,哆嗦著準備抽身而退,裏面的人又把他叫住,「張森,」
「你去查查三年內,長海小區附近大樓的臨時工有沒有因為墜亡賠款的,受益人是她老公,叫劉大富。」
盛君殊瞥了它一眼,沒做聲,拎起葉子,拿水壺公事公辦地噴了點水。
肖子烈一直睨著他,跟著愉悅地笑了一下,泡泡糖炸了個泡,把一厚沓資料撂在他桌上,兩手揣在口袋,在沙發上仰靠著坐下。
「洪二妹,1960年生人,2013年進廠,進廠當年,因為搶救失控機器,左手手臂粉碎性骨折。八級傷殘,因為護廠有有功,老闆親自賠付的,算上獎勵一共有十萬。」
人事部經理壓低聲音說:「這是陛下龍體欠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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