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能這麼說。」周逸沉吟了片刻，「得看你從單視覺還是多視覺去寫了，一般來說……」
周逸沒有說話，敲字的動作慢了。
那天在德克士寫完已經是夜裡九點半，幼兒園十點關大門周逸匆匆收拾好電腦便往回走。巷子的路燈已經失修已久，大半夜的四下無人貓叫一聲都讓人哆嗦。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渙散，確切的說或許是緊張, 甚至有一點想哭, 但她的臉卻無動於衷, 更多的是疏離淡漠。
那晚失眠的不止何東生一個人。
何東生將車停在她們身邊，下車打開副駕駛看了周逸一眼。周逸跟沒看見似的別開眼，陳靜敏銳的發現了些端倪，笑嘻嘻的說我來我來我喜歡坐前頭。
「那肯定是你們很久沒見了。」陳靜說，「今年剛認識她連微信都沒有你敢相信？簡直不像個現代人。」
周逸說我哪有時間讀英文啊。
「站這兒幹嗎？」陳靜走近她，「大廳不見人還以為你走了。」
周逸拿著書有些顫抖起來。
周逸暗自閉了閉眼，任命似的低著頭鑽了進去。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甜味，脖子依然白的晃眼。
這個箱子里買了市場上所有的版本。
「不麻煩。」他自然也看到她的表情，比剛才的淡漠稍稍生動了些，笑道，「稍等，我去拿車。」
那個傍晚下了班，和往常一樣她去吃飯。
周逸平靜的從包里翻出手機，走到一邊接通, 陳靜問她在哪兒呢, 她說我在酒店外面，那聲音特冷靜, 很輕很淡。
等陳靜睡去了她又發了會兒呆，然後把結局寫完了。第二日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早上醒來盼中午，午睡醒來盼下班。
傍晚的昭陽帶了些安逸的味道，車流緩慢。
他就那樣看著她，目光很深很沉。周逸慢慢鬆開揪著衣服的手，讓自己的臉轉向他，然後輕輕移開視線，抬腳向幼兒園門口走去。
他看了眼後視鏡，她半開hｅtubｏok.ｃｏｍ.ｃom著窗戶將臉偏向窗外不聞不問，好像事不關己一樣，臉上沒有半分波動。
一通電話打破了這場僵持和沉默。
月光稀稀拉拉照下來，路面滲著陰冷的光。她隔著那光和那樹，看見何東生靠在車上低頭在抽煙，火星被他吸的很亮。
周逸當時也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想著那就試一試吧。於是她開始熬夜改稿，一個開頭改了十幾二十遍。
何東生瞳孔一緊，笑著說是嗎。
「真的一句話都不想和我說嗎周逸。」他的語氣聽起來怪可憐，低低的，有些倦意和嘶啞低喃，「這麼狠啊。」
聽見他在身後問：「還在生我氣嗎周逸？」
掛掉電話, 她一直沒有轉身。
「那些書都喜歡嗎。」他自顧自道，「不夠我再買。」
周逸像是膽大慣了，慢悠悠的拎著包散步一樣。
何東生看著那僵直的身影, 一時竟有些難以再開口。身後有人推開門酒店門出來, 揚聲喊她的名字。
到幼兒園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多分鐘之後了，周逸很快從車裡下來也不打招呼就走。她站在大門外輕聲喊「叔麻煩開下門」，隱約聽見他對陳靜說方便留個電話嗎。
這是再見她第一次和他說話，聲音有些生疏和乾澀。何東生沉吟了一會兒，笑著偏頭道你不是喜歡那套嗎。
我和她聊這個事，她同樣感慨。
周逸笑道：「一點一點寫唄。」
她看著這一箱子的書，眼睛酸澀的疼。她把書慢慢的抱回宿舍，陳靜問她怎麼買這麼多書，她點頭木訥的「啊」了一聲。
回來的時候被門房叔叫住說有她一個收件，周逸懷著疑惑過去拿。一個熟悉的紙箱子，掂起來也是熟悉的重量。
「定了。」她說，「《海棠花下》。」
「不是吧我看他明顯對你還有意思啊。」陳靜往她床上盤腿一坐，一副要夜聊的架勢，「當初怎麼分的手？」
當時是個深秋的夜晚，
和_圖_書他剛和室友玩回來，大抵是喝過酒笑起來輕浮浪蕩的樣子，說話倒是一本正經：「譯本再好都是別人嚼過的。」
他開了輛黑色越野，陳靜眼睛都亮了。
他低聲輕道：「我以為你去讀研了。」
周逸咬著牙別開眼不看他。
何東生默默地吸了口煙，輕聲道現在真是長成大姑娘了，說著笑了一聲，將煙扔在地上踩滅。
「那也是您栽培的好。」他趁著酒意說話都飄起來了，「要不這周我過來？」
何東生給自己點了根煙。
周逸聽見自己問他：「你送我書做什麼？」
這個事兒好像就這麼翻過去了。
「你好。」何東生客氣道，「我是周逸……朋友。」
何東生笑了笑，說：「我倒沒覺得。」
「那你們認識很久了呀。」陳靜好奇道，「周逸以前性格是不是特悶？」
「書名定了嗎？」
「這是像電視劇那樣幾個畫面來迴轉換著寫嗎？」
「我喜歡我自己會買。」
何東生的眉頭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瞳孔微微縮了起來。他有那麼一瞬間想抬手摸摸她, 可她一臉拒之門外的樣子。
何東生咬了咬牙，艱澀的動了動喉嚨, 扯了一個苦笑道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了嗎周逸。她雙手背後纏繞在一起，眸子垂的低低的。
好像真的一分鐘都不想跟他多呆。
後記：
「唉你這寫的是小說嗎。」陳靜把目光移到她的電腦上，「我寫個八百字作文都要老命了你這十幾萬字兒怎麼寫的？」
她曾經問他：「你說哪個譯本比較好？」
周逸：「……」
周逸笑了笑：「怎麼會。」
陳靜懵逼的打了個哈欠，鄭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靜猶豫片刻，道：「你和下午那個男人到底什麼關係呀？」完了正經的問，「不像是普通的多久沒見的高中同學吧？」
周逸誇張的「哇」了一聲：「何東生你懂得真多。」
何東生看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身影，輕輕吸了和-圖-書口氣又沉沉吐出來。他靠在車外多站了一會兒，低頭點煙的時候想起了什麼，開車回了剛才應酬的酒店。
她曾經用盡全力愛過他，想來以後也不會再有別人。她難過的是他那時候輕易就放開手，一句簡單的「你想好了嗎」就把她的所有念想給擊碎了。
這定語加的……很有意思。
夕陽落在綠色的橡膠地上，頭頂的風車轉了起來，影子打在紙箱上。裏面塞滿了書，第一本是她遺落的那本佛經。
「你寫了一部值得認真看待的小說作品，問題是：這時候還有誰會出版『認真的』小說作品？——悲哀的是，從以前到現在，這問題一直存在。」
周逸覺得她說這話有些過分了，甚至對他冷漠的有點自私。她骨子裡那點矯情不許她低頭，低頭就輸了。
陳靜肯定的「啊」了一聲，又玩笑道：「通訊錄都沒幾個朋友像外星來的，幸虧遇見我了不然得自己悶死。」
何東生把著方向盤轉了個彎直接走單行道，動作老練開車很穩。陳靜善於拉話，這會兒樂滋滋的問他：「你和周逸是大學同學嗎？」
「何東生知道這本書為他而寫是什麼樣子？」我更好奇這個。
有一整套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記得那一年他陪她去書店裡逛，那時還沒有完整的譯本。譯林出版社二〇一二年推出了新的精修版本，細比之下還是周克希譯本讀起來更自然一些，但周克希先生只翻譯了一二五卷，後來徐和瑾先生重新翻譯，無奈也只翻譯了前四卷便一直生病卧床，那一年八月與世長辭，這個是后話。
魏來比她活的利落大方，玩起來很嗨在一起也輕鬆。和她鬧分手那段日子他嘗試過動搖過，但他發現自己還是忘不掉。
「可是那樣看著不會難受嗎？」
大廳的沙發椅上那本書還在。
陳靜看周逸臉色不太對，沒再問這個。
周逸老實說：「前男友。」
陳靜吃驚的張大了嘴，慢慢說：https://m.hetubook.com.com「你今天對他那麼冷淡……」接著又說，「不會是還喜歡吧？」
他低頭靜靜的吸了一口煙，神色看起來真的累極了。他的灰色襯衫從西裝褲里掏了出來，領口隨便散開幾顆紐扣，有一副慵懶的消沉。
周逸說：「我提的。」
小朋友們也大都有趣，有的小女孩會抱著她說周老師你身上有媽媽的味道，會問她老師你今天不開心嗎？會摺紙送她，會每天都雷打不動的說老師早上好老師再見。
周逸墨跡了一會兒，只是笑笑道可能更愛我了吧。言外之意我聽得出來，這年頭還有誰會為做個愛臉紅。
周逸淡淡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嘴唇抿的很緊一個字都沒有說。那雙眼睛里充斥著隔閡, 冷漠，似乎還有一點恨意。
周逸側了側身子, 嘴角彎起了個笑。
操場上捲起了一陣風，周逸的頭髮被吹起來。
他禮貌的退開，打開後車門。
她抱著箱子坐在小操場，一點一點撕開膠帶。
周逸慢慢揪緊衣服，鼻子該死的酸。
她的眼睛很乾凈，乾淨的有點冷。
周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乾脆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電腦寫結局。她剛打開檯燈陳靜就湊了過來，問她大半夜幹嗎呢。
周逸給何東生寫的那本書出版時遭遇了很多波折，後來她和我說起倒挺心平氣和，這讓我想起曾經看到的一封退稿信。
不見她開口，何東生輕笑了一下。
周逸堪堪停下腳步，他偏頭看了過來。
她尾音剛落下就聽見何東生說去哪兒我送你們，兩個女人都愣了一下, 陳靜懷揣著巨大的好奇心慢慢偏頭看過去。
「那個啥……你一個人慢慢寫吧我就先睡了哈。」
或許他喜歡的就是她原本的樣子，好感到愛情很容易，日久生情也容易，喜歡她的認真和彆扭，喜歡她裝著乖乖女的樣子和他耍嘴皮假正經，喜歡她提起寫作眼睛里都發光的樣子。
晚風將他的襯衫衣角吹了起來。
對方說她ｗwｗ.ｈｅtuｂoｏｋ.cｏｍ.ｃｏm很喜歡，想試試能否過審。
她照樣每天正常上班，下了班寫教案做教具，忙裡偷閒寫小說。有一天一個雜誌社的編輯找過來，想和她聊聊網上連載的那本書。
「寫點東西。」周逸疲累道，「睡不著。」
「我比較注重邏輯思維。」他想了想說，「那還是不看這套了，你喜歡細節對遣詞造句比較敏感，讀好的譯本受益可能更大。」
那時候周克希的翻譯還沒有完整的譯本，他說等有了我給你買回來。後來出版社一直沒有動靜，他們也分手了。
陳靜：「……？」
周逸已經習慣這些編輯問完就走人的路數，直接開門見山道：「這個故事特別慢熱，你確定嗎？」
接著, 他看見她往後緩緩退了一步。
有時候宿舍太悶，她就拿去快餐店改。
陳靜看了一眼周逸，忙笑著打招呼，說那就麻煩了。周逸聞言抬頭瞪著陳靜，後者才不管這麼多有順風車坐自然好。
「我以為這兩年你應該會過的很好。」何東生聲音很低，「沒我這邊的壓力理想早該實現了。」
她看著他，就是一句都不吭。
何東生輕輕笑了一聲。
事實上幼兒園給了她一種安定。
「就譯林出版的那套吧。」他說，「這個很有可能是按照國外的語言邏輯翻譯的沒那麼地道，但也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原作者的寫作意圖。」
何東生慢慢走過去坐下，將書拿起翻開。他有些意外她會看佛經，拿在手裡竟然覺得沉甸甸有千斤重。
好像幾夜都沒睡一樣眼角透著疲憊，他總是這個樣子。她看見他輕輕笑了笑，低聲說我剛出差回來周逸。
忽然想起魏來問他：「你喜歡她什麼呢？」
「我看她不太高興。」何東生直視前方，笑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高中同學。」他輕道。
何東生斂了斂眉，不再講話。
周逸的眸子閃了下，鎮靜的看著窗外一語不發。她聽見陳靜說周逸喜歡一個人安靜這樣太正常了，她要話多起來才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