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坐了會兒,從車上下來。
陳迦南看著遠方,慢慢將臉轉向他:「給我一根。」
廣播里,男主持人興緻似乎特別好,說完一段和聽眾的互動,便道:「聽眾朋友們,接下來我們來聽一首劉德華的《17歲》。」
她對沈適說:「外婆喜歡抽硬的。」
這裏的廁所都在門口,是一個小房子,很好找,只要和人家打個招呼,就能行個方便。不像大城市,得找半天。
男人拍了一下矮個兒的頭:「弄她車。」
他慢慢走近:「看什麼呢?」
「蘇煙和阿詩瑪?」
有的話是不需要回答的,問的人也沒想過要聽到答案,它不過是連接兩個人的橋樑。
黑色汽車緩緩行駛在鄉間小路上,踩過水坑,車子顛簸了一下,剛好聽到劉德華唱「唱情歌,齊齊來一遍」,她放在方向盤的手指跟著節奏點了點。
陳迦南默默掃過一眼:「一包玉溪。」
沈適看著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身後。
路口放著一個吹好的U形白色氣囊,上頭貼著一副輓聯,再往裡看,幾十米外搭著一個又長又高的篷,兩邊的牆上放滿了花圈,一堆人穿著白衣,戴著孝帽,三三兩兩圍一圈。
「盯了半天了,就是個過路的。」男人道,「你把東西送進去沒,賈秘書見到了嗎?」
辦喪事那家排場很www.hetubook.com.com大,似乎來頭不小,門口站著說話那個他見過,好像是陽朔市委一個秘書,飯局上挺能說會道一個人。
外婆的病好像比醫生預料的還要快,有時候出門買菜就不知道回來的路,有時候就不認識她了,可愛抽煙總忘不了。
指尖的火星很快就暗了,陳迦南彈了彈煙灰,抬頭看向這陰鬱的天,正要將手裡的煙丟掉,腕子被沈適握住。
「有點懸。」
「以後別抽硬的。」他說。
陳迦南站了會兒,掉頭去問路那家。
他抽了兩口,往車邊走。
老闆瞅她一眼:「你一女的,硬的不好抽。」
「前市委副書記家辦喪事。」
陳迦南笑:「那你們村有福氣啊,出了個書記。」
話音剛停,一道低沉的聲音插|進來:「聽什麼呢?」
「好走嗎?」
陳迦南偏頭一看,沈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她將玉溪遞給他,才開口:「聽個笑話。」
沈適淡淡「嗯」了一聲。
沈適看著她素凈的臉頰,一時想不起她從前抽煙的樣子,那時候總是濃妝艷抹,偶爾手裡夾一支煙。
「門都進不去。」
身邊的矮個問:「誰啊哥?」
「直往前開。」他說。
老闆一聽,嘿一聲,嗤笑道:「人退休排場也大著呢,你知道今www.hetubook.com.com兒都來誰了嗎?聽說市政府一半都空了。」
他認真道:「我抽的時間久了,戒不掉了,也沒想著戒,一會兒不抽渾身就不舒服,晚上也睡不著。」
一根煙抽罷,他習慣性的往駕駛座走,從擋風玻璃看見她低下頭在擺弄廣播,笑了笑,走了幾步,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
沈適:「尿急。」
陳迦南「嗯」了一聲,眼睛盯著煙頭上微弱的火星,好像看到外婆,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在抽阿詩瑪的樣子。
他從煙盒裡掏出一支,遞給她。
陳迦南:「我開車吧。」
「別浪費。」他鬆開她。
沈適看她一臉篤定又平和的樣子,猶豫了兩秒,從褲兜掏出鑰匙給她,道:「你先上去熱車,我把煙抽完。」
陳迦南這才回他:「我知道。」
「你不也抽?」
他也一副認真樣:「挺好抽。」
沈適一走,她把車一鎖。
剛好碰見她往回走,她問:「你下來幹嗎?」
她說:「要下雨了,明天買行不行。」
「硬的。」
沈適道:「應該過不去,先停這。」
他點燃一支煙,黑色的眸子看向遠處那片敲敲打打的地方,再想問兩句,老闆已經進去裡屋不見人了。
沈適笑笑:「習慣了。」
陳迦南想起很多年前讀大學,周逸說,當你說https://m.hetubook.com.com一句話的時候,總是「挺什麼樣兒」,大概就是不好。
她兩指夾著煙,嗆得眼睛都酸了:「好多年了。」
然後拿過她的煙,叼在嘴裏。
她看著外婆出了門,追著跑出去,外婆卻停在門口,她佝僂的背影照在後面的磚瓦牆上,夕陽落在身後。她低頭一看,外婆尿了,褲子濕透。
男人站直了:「得,先弄她去。」
商店的櫃檯里擺了很多香煙,有中|南|hai,黃果樹,牡丹,南京,紅河,玉溪,黃鶴樓,居然還有蘇煙和阿詩瑪。
陳迦南眼睛酸著酸著,笑了:「對。」
她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又聽他道:「抽煙總歸不好,以後盡量還是別抽了。」
隔了一個街道,有一家小商店。
難得這會兒雨停了,空氣又新鮮,比車裡暢快。再看陳迦南,她站在車外,兩手插在衣兜里,背對著他,看著遠方田野,霧氣和她的白色羽絨交融在一起,頭髮披散在肩頭,有種說不出的漂亮。
她本來還好,經他這一問,還真有些不舒服,又不好說,看他問的居然也一本正經,便皺眉道:「你自己去吧。」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角落,有目光看過來,那人眼神有些兇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雙手環抱在胸前。
陳迦南:「睡不著應該看醫生,不是抽煙吧?」和-圖-書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真他媽巧。」男人哼一聲道。
「軟的硬的?」老闆問。
她一下車,往四周看了一眼,朝著一個看起來還挺和善的中年婦女走了過去,對方正站在門口看熱鬧,兩手互相插在袖子里。
卻還是看著她,笑的慈祥,對她招手:「囡囡,快來。」
「弄……她?」
陳迦南目不轉睛:「好抽嗎?」
聽到「前」字,陳迦南:「退休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超乎的平靜,就像是說「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走走」一樣簡單。
陳迦南依言,停下車,解開安全帶,道:「我去問問有沒有別的路走。」
外婆不讓:「小蓮吃不到會哭的。」
第一口,就不可抑制的嗆住。
陳迦南:「…………」
他低頭看她的時候,她眼眶裡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掩藏,一雙清澈的眼睛,就這麼坦坦蕩蕩的面對著他。
沈適拿過大前門,說:「還沒抽完呢。」
老闆:「啊,喪事。」
沈適擰過頭,深吸了幾口,將嘴裏的煙扔掉,抬手搖了搖驅散煙味,這才拍了拍她的背,淡淡道:「多久沒抽了?」
陳迦南沉默片刻,向他伸出手:「鑰匙。」
她看他一眼,沒說話,下了車。
沈適:「你要不要一起?」
老闆搖了搖頭,「嗨」了一聲,想說什麼又止住了,倒是笑道:和-圖-書「早上路口停了一輛賓士,有人喊車主挪地方,車主是縣委的,本來不理會,結果一看喊他的是市委的,屁顛屁顛跑去了。」
「咱可在副書記家門口呢,這女的萬一是個親戚咋辦?」
陳迦南懶得解釋,只是淡淡笑笑,聽到有敲鑼打鼓唱大戲的聲音,一邊付錢,一邊問了句:「村裡是有什麼事嗎?」
下午13:29
陳迦南說:「給你買包煙吧。」
他問老闆:「前邊辦事?」
想起辭職那天回到家,外婆正要出門。
「你幹嗎?」他疑問。
她問外婆要幹什麼,外婆說小蓮要吃糖葫蘆。那是個小鎮黃昏的傍晚,外婆穿著粗布衫,挎著個媽從前買菜用的籃子,說什麼都要買糖葫蘆。
沈適拆開煙盒上的薄膜,掏出一支聞了聞,側眸看了一眼她的身影,然後將煙咬在嘴裏。
說完,往車裡走。
陳迦南靜止了一會兒,將臉偏向一邊,擦了擦眼睛,緩了緩神,回過頭看他:「你不是有潔癖嗎?」
男人:「早上過來路上碰見一個女的,擋著我道,他媽的就不給老子挪,行,這回看我怎麼弄她。」
陳迦南拿在手裡,用拇指和食指慢慢揉搓了一會兒,輕輕放在鼻尖聞了聞,放在嘴裏,低頭,湊上他遞過來的火。
沈適:「…………」
「你幹嗎?」她道。
開過一條街,她看見前邊一排排車擋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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