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這一生都將背負陰影。
他在泥濘之中遊刃有餘。
唐其琛放下交疊的腿,「停車。」
唐其琛驅車去公司,他一夜沒睡,坐在後座掐了掐眉心,心中鬱結未解。十點鐘,座機號打來電話。他中斷會議,起身走向外面接聽。
說著,就往他手裡塞了一把長長的刀。
然後不再多說,起身離開。
在某個十字路口的選擇,可以讓一個人的一生變一番天地。可事實上,唐其琛偶爾會懷疑當時的選擇。
彼時的霍禮鳴十三四歲,洗舊的白T恤,暗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的球鞋是回力。人生剛開始,方向尚未明朗。
黃昏落山,夜又陰沉。
唐其琛說:「現在擺在檯面上的證據對你hetubook.com.com不利,你再鬧,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秘書驚訝,「離開?」
車站廣播:「上海南開往清禮的G369次列車乘客請注意,五分鐘后停止檢票,請您抓緊時間……」
唐其琛滑下車窗,吩咐司機按了兩響喇叭,對他說:「你過來。」
唐其琛默了默,表示知道。
唐其琛怔然,無言對視兩秒,他略一頷首,讓司機開車。
唐其琛冷聲,「罵你的人這麼多,你打得過來嗎?」
這一年的上海格外冷,寒潮幾度肆侵,年關至,竟已下了兩場雪粒子。
唐其琛沉聲:「馬上。」
……
霍禮鳴一八六的身高,在熙攘的人群中很和-圖-書惹眼。他連行李箱都沒帶,一隻雙肩包癟在肩背。
這樣的叛逆少年唐其琛見得多,又問:「父母呢?」
那是一個艷陽天,雨雪數日的城市澄明透亮。
不休不止的糾纏、接受調查、追責。
「死了。」
霍禮鳴眼神定如磐石:「我做過的事,我認,沒做過的事,別想栽我腦袋上。罵我的人是很多,除非別讓我聽見,不然打一個是一個。」
傍晚,唐其琛找到人。暗下來的天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幕布,窗外微光弱,將沙發上四仰八叉的青年勾勒得身型利落。
他送霍禮鳴去學一門手藝,以後總能傍身溫飽,但次次不了了之。
冬至。
他送霍禮鳴去上學,小子逃課掛科,和圖書並無心思。
車駛遠,後視鏡里,小少年定在原地不動,目光黏著車身。
霍禮鳴雙手插兜,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回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然後表情無謂,脊樑挺得筆直,長腿闊步地併入人流中。
半月前,霍禮鳴與付家小少爺口角爭執,繼而變成拳拳相向,付光明被揍得趴地,是被人抬回去的。這祖宗不是善茬,放話非要將姓霍的給辦了。
唐其琛:「我耐心有限。」
從唐其琛進來起,霍禮鳴便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聽到這,仍是犟著脖頸絕不低頭,眼神里寫著桀驁不馴的——「我不」。
另兩個攛掇:「你就去教訓他一下,嚇唬嚇唬他。」
霍禮鳴目光堅定,以沉默與hetubook•com•com之分庭抗禮。
「我沒家。」他說。
小少年的手腕抖了一下,眼中戾氣被猶豫不決替代。
霍禮鳴似乎從不屑於安穩的生活,這些年一點就炸的性子有所沉澱。但也只是收斂,如獸困於籠,鑰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把唐其琛當成了恩人,更是親人。
「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司機久候樓下,車裡暖氣傍身,寒熱交替,唐其琛微咳兩聲。他頭枕靠墊閉目,思緒如一片長潮的夜海。
十年前,他去江蘇某個縣級市出差,洽談金礦採購項目。車停在路邊等甲方時,看見窗外三兩青年。時值盛夏,唐其琛還記得,小少年站在中間,身高體長的,跟身後的香樟樹一樣。和圖書他的臉龐掩在樹蔭里,不掩目光里的戾氣。
唐其琛緊抿的唇微微鬆開,他拿起手機,「送他離開上海。」
唐其琛不言,目光沉靜,如月光流淌,就這麼看著他。
霍禮鳴敗下陣來,眼角動容,終是啞著聲音說:「他罵我,污衊我,一張嘴成天在外頭亂造謠。」
電話那頭說:「小霍的事有點難辦,付家不願和解。」
可,人生海海之中,不能總追求江湖快意,還是該有一把精準的刻度尺。
唐其琛勾了條椅子坐他對面,說:「去給他當面道歉,我還能保你一次。」
小少年像是終於掙脫「鬼壓床」的窒息感,他把刀飛快推還回去,如一條從臭水溝奮力游去乾淨池塘的魚,迎著盛夏艷陽,跑向了唐其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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