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告一段落，佟辛伸了個懶腰，視線掃過桌上那套佟斯年送的化妝禮盒。這個牌子她聽鞠年年說過，一個基礎套系都得四千多，據說妝面效果絕了。
但不代表我認可你的所作所為。
寧蔚病後第一次接活兒，酒吧老闆跟她熟，特意只安排了早場七點，五首歌，四十五分鐘結束。這是佟辛第一次來酒吧，雖然只是清吧，但迷離絢爛的光影和氛圍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忽然一剎那，佟辛理解了他的全部。
在一個少年失去父母的情況下，以為遇到了溫暖，結果卻以更殘酷和無情的方式，命運又一次拋棄他。歸屬感與傷口的治愈，是多麼的難。
寧蔚彎唇，捏了捏她的臉，「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以為你不喜歡我。」她揚長聲音，樂悠悠道：「想不到是個千面嬌娃。」
寧蔚心裏一酸，若問她世間最堅硬的力量是什麼，那一定是溫柔二字，浩瀚洶湧，直擊人心。她眼睛也跟著潤了潤，低著下巴輕哼：「跟我道什麼歉。」——她明白，如果當時不順從佟辛，就不會出這意外。
佟斯年今天很忙，但接到妹妹的電話, 還是抽身來了學校。
佟斯年從辦公室出來，佟辛蹲在牆角，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停頓三秒，他又走向寧蔚。
這天食堂吃飯，鞠年年給她傳達這些小八卦，「你哥簡直成男神了。」
寧蔚望著呆怔的佟辛，笑著打趣，「別心疼他，小混蛋一個，丟哪兒都能向陽生長，皮實著呢。」
佟辛信誓旦旦：「明年高考前，我就滿十八歲了！」
晚上這場鬧劇都變得無足輕重。一個沉浸慵懶，一個垂涎美色。
臨近演出，清吧里的客人進來。佟辛回頭掃了眼，好傢夥，都滿座了，後來的還有拼桌的。
寧蔚搖搖頭，平靜道：「他被領養過兩次。」
空氣像慢慢塗抹上了一層漿糊，窒息感一步步逼近。
「就是了不起。」佟辛幽幽道：「十八歲能談戀愛了，你說是不是了不起？」
佟辛：「……」
佟承望去長春參加知識講座，辛灧和佟斯年今晚都是夜班。晚七點，佟辛跟著寧蔚一塊兒，去秋熙路上的清吧。
大家紛紛感嘆，原來學霸是有遺傳的！
「斯年啊。」班主任笑眯眯地打招呼。
佟斯年極力壓制火氣，呼吸卻克制不住地起伏，「是爸媽對你寬裕，還是你盲目自信，覺得十幾歲的年齡，天不怕地不怕了是嗎？」
佟辛唇角撇了撇，「那還是別了吧。」
佟辛不慌不忙，目光神使鬼差地落進他眸中，像一m•heｔuｂook•cｏｍ.ｃｏｍ片無聲的潮湧，內力磅礴，能捲走一切浮游生物。
佟辛頭更低。
鞠年年又問：「對了，那個演講比賽你去不去啊？」
寧蔚斜睨她，一眼拆穿心思：「想聽姐姐唱歌？」
「妹妹」兩個字戛然而止，因為佟辛抬起頭，目光筆直地望向他。
這麼直接的么姐姐。
寧蔚長長「哦」了聲，朝她眨眨眼，「喜歡的男孩子？」
佟辛還是不吭聲，獃獃仰著臉的模樣，看起來太乖了。佟辛忽地脫口而問：「姐姐，你是不是會唱歌？」
佟辛嚇了跳，下意識地往旁邊坐，警惕地盯著，不搭理。
辦公室里還有別的老師，紛紛側目，眼神不自覺地流出讚許。
寧蔚笑了下，「沒事兒。父母過世后，我們在一家福利院，後來他被領養，剩我一個人。我自己從福利院跑了。」
寧蔚冷著臉，抄起一瓶啤酒跑過來就往男人腦門兒上從上至下。冰的，澆頭兜下，男人嗚哇嗚哇慘叫。
「我靠！」男人頓時醒酒，暴躁地拿手糊臉，「年級小小這麼暴力，不喝就不喝嘛！」
佟斯年耐心聽完劉伶俐口中的前因後果。對這種尖銳的，指責的, 還有一絲諷刺的語氣，始終容顏溫和。
有些話太尖銳，其實班主任也不太認可。再者, 佟辛還是年級前三, 這麼好個學生, 他內心鐵定是護短的。但這位劉老師在同事關係里也不好相處，特別能杠的那種，較上勁了，幾天都別想安生。
佟斯年截斷她的辯解：「抱歉，來之前，我已經去監控室看過昨晚的監控視頻。」
寧蔚表情其實已經有點掛不住了，夜風送來男人身上清淡的香味，莫名的禁慾與踏實。
佟辛還沉浸在姐姐的恃靚行兇里有些恍神，一個男的笑眯眯地遞過來一杯酒，「小妹妹，一個人吶？」
佟辛眼珠狡黠一轉，不正面回答，而是撒嬌著央求：「姐姐，我喜歡你。」
佟斯年不急不緩道：「遲到，是她不對。您可以詢問原因，可以了解始末，再不濟，也可以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您當然可以處罰她，但，您不可以阻止她參加考試，不可以讓她滾出教室。」
同一時，寧蔚正從後台上來，一眼就看到佟辛被人糾纏的場景。其實那男人只是腦子不清白地過過嘴癮，也沒想真幹嗎。
佟辛昨晚遲到的事, 劉伶俐並沒有放過她。一大早，又把人叫去班主任那兒，開始極其不滿的批評教育。
班主任想著, 聽她說說算了。
佟辛呼吸不勻heｔｕｂｏｏk.cｏm•coｍ，一陣冰寒，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們趕走了他？」
班主任是認識佟斯年的, 他也是清禮一中畢業, 當年的高考成績是那一屆的狀元。
佟斯年深呼吸，很快向佟辛道歉，「對不起，哥哥剛才語氣不好。」
佟斯年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腦子現在一團亂，心跟燒了一把火似的，這麼久了還在冒煙。他盯著寧蔚，一字字道：「是吧，你還很光榮是嗎？」
寧蔚在家，這一病耗了十多天，幾個素日交好的酒吧老闆一直等她復工。什麼「你不來客人都少了三成」這種話倒也不是奉承。寧蔚在圈子內名氣不小，有時候跨市跨省跑場子也是常事。
而平等的首要原則，就是摒棄個人情緒，做到起碼的尊重。
「一拳打下去想讓他哭很久的咬牙切齒。」寧蔚作勢磨了磨牙，「來寶貝兒，閉上眼睛，畫眼線。」
「乖乖坐著啊，只許喝姐姐給你的這瓶水，別人給你的東西不許喝，聽見嗎？」寧蔚神情嚴肅，一認真，冷艷就展現得淋漓盡致，骨子裡的距離感，讓人不由生畏。
這目光太直白了，把他心臟戳成篩子，漏了氣全是心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霍禮鳴總覺得，這小妞的表情甚至淌過一絲狡黠和挑釁。
一旁的寧蔚聽不下去了，不悅皺眉，「你吼她幹什麼？」
劉伶俐搶先一步，「你就是佟辛的家長吧？我想，你們有必要重新審視她的教育問題。」
「也是，長得這麼漂亮，畫成花貓也漂亮。」
寧蔚快要暈厥了，嘖，誰不想有個天使姐妹。她高興道：「來，姐姐教你化妝。」
「兩次？」
後來酒吧老闆來打圓場，打不動，非得報警。趁那邊還在協商，寧蔚掂量了番，很清醒地給霍禮鳴打了個電話。
寧蔚視線落到她臉上，也彎唇，「嗯？」
女孩兒壞得明目張胆，壞得勢在必得，拋給了他一個惶惶不安的小魚鉤。
寧蔚今天唱的是一首粵語歌，美人翹著腿，慵懶從容地坐在高腳椅上。她的臉在晦暗不明的燈效里，像一座寶藏迷宮。
寧蔚嗤笑，「有有有，比小時候更混蛋了。」
佟辛：「……」
佟辛貧瘠的信息里只有一個熟悉的上海，「他被領養去了上海？」
霍禮鳴忽生幻覺，好像自己就是其中的一種。
班主任內心都要瘋狂打call了，說得好說得好。
第25顆
她看到過兩次，晨間去上學時，寧蔚背著吉他從外頭回來，行走的人間尤物。
寧蔚與佟辛一樣，也陷入了自閉。
佟wｗw.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斯年大戰劉伶俐的事很快在年級傳播開來，紛紛打探這號哥。甚至有人翻出了那一屆的清禮榮譽榜，佟斯年高考狀元的頭銜赫然在列。
劉伶俐被堵得無話可說，憋紅了臉。
佟辛胡謅亂道，「我下星期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
「砰！」，寧蔚麻溜地敲碎酒瓶，尖銳的豁口直接抵住男人的喉結，語氣如霜降：「道歉。」
同時，寧蔚看到了禮盒。她頓了頓，這，跟霍禮鳴那晚送她的一模一樣啊。寧蔚收斂心思，問：「你想畫什麼風格的？」
佟辛張了張嘴，知道錯了，便低下頭受著。
寧蔚起身離座，去後台換下一首歌要用的吉他。
佟辛倒吸一口氣，「那小時候得成什麼樣了？」
佟斯年飛奔而來，襯衫領扣都沒系完整，鬆開兩顆，露出隱隱的肌理線條。他先確定佟辛沒受傷，然後去處理爛攤子。
反正沒什麼事了，試一試唄。
劉伶俐一口氣說了半小時，說得有點喘不過氣了，這才停下來。
佟斯年忽然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右肩。這個距離，近乎將寧蔚攬入臂彎。男人聲音更低，「你也是妹妹，對不起，哥哥不該凶妹妹的。」
佟斯年溫和依舊, 但嘴角的弧度收了收, 清亮的聲音不卑不亢, 「這位老師，感謝您對我妹妹的關心。但我認為，您所說的，有失偏頗。」
很快到周末，佟辛準備了一下即將參賽的演講初稿，查了幾處資料核對。書桌靠著窗戶，春天的陽光撒歡兒灑進屋，萬物生長，春日的香甜隱隱露面。
「嗯。」佟辛：「姐姐，你是怎麼被他找到的？」
佟辛好多話想問，一秒也不浪費，「姐姐，你們是怎麼走散的？」說完，就覺得過於直接了，於是連忙道歉：「對不起，當我沒問。」
其實佟辛能看出來, 班主任是維護她的。為了不讓他難堪, 佟辛主動給佟斯年打了電話。
男人估計也傻了，反應過來后，竟開始嚎！啕！大！哭！
劉伶俐愣了愣。
一旁的霍禮鳴瞬間就不樂意了，「喂喂喂，你抱她經我同意了嗎？那是我姐姐，信不信我也抱你妹……」
霍家姐弟，太符合佟家妹妹的審美了。
佟辛忽然能理解，佟醫生為什麼如此熱衷泡吧了。倘若認識這樣的傾城佳人，誰都心甘俯首稱臣。
一大老爺們兒，哭得跟娘們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嚶嚶嚶我要報警！」
隔著屏幕，佟斯年都心疼。
佟辛就在一旁，起先不甚在意。可寧蔚開口第一句話：「佟辛碰到點麻煩hetubook.com.com，你跟他哥說一聲，最好過來一趟。」
「蹲這兒啊？」佟斯年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澆點水，是不是就要發芽了？」
霍禮鳴的調侃之詞收攏于舌尖，然後莫名其妙地聽了話，點頭說，「……是很了不起。」
「我覺得還是把佟辛家長叫過來比較好。」劉伶俐最後道。
寧蔚樂出了聲兒，捏了捏她的臉，「怎麼這麼可愛啊妹妹。」
這麼一個軟萌美少女至誠至純至真，哪怕是恭維，也讓人心曠神怡。寧蔚笑了笑，把路讓出來，「進來吧。」
「姐姐自己找上門的，我在酒吧看到尋人啟事了。」寧蔚如實說。
「日常的這樣就好。」寧蔚邊畫邊問：「讀高几？」
佟斯年已經朝佟辛走去，冷麵肅眼，褪去一貫的溫和，凌厲得像冰錐。他在佟辛面前站定，醫院做了四台手術，此刻累得眼冒黑煙，「佟辛，你現在是不是翅膀硬了？」
佟辛小小一隻，在全班的目光里，在老師那個憤懣宣洩的「滾」字里，沉默離開教室。
佟辛有樣學樣，也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怎麼這麼漂亮啊姐姐。」
霍禮鳴睨他一眼，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他也太他媽費解了，他姐和他妹怎麼就搭台到一塊兒的？
「跟你也道個歉。」
寧蔚把她安頓好，在離舞台最近的一個座位。
「帶他出去玩兒，然後丟在鄉鎮的一個客運站，再沒有回來過。」
佟斯年笑得更從容，退後一步，朝她微微頷首，「劉老師，若有得罪，請您多擔待。」——言下之意，我來，是尊重人師。我道歉，是風度使然。
佟辛奮力解釋：「我跟你說，我一點也不小的。因為入學的時候，我媽非說我腦瓜子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就讓我多讀一年學前班，我7歲半才讀小學，我是班上最大的一個。」這是她內心的痛，誰還不想當個嬌柔可人的小仙女呢，這在年齡上就輸了一大截。
而在少年好不容易重拾對生命的信心時，他又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霍禮鳴語氣微變，忽地低下頭，視線和她平行，「這麼說，你現在是有喜歡的人了？」
禮盒拆到一半，佟辛心思一轉，抱著它出了門。
她嗓子恢復得差不多了，正商量晚上重返舞台的事。
「高二。」
「第一個領養家庭在一年後棄養了他，後來他又被一對結婚十年沒能生育的夫妻第二次領養。這次久一些，三年還是四年吧。」寧蔚神色始終淡然，「但在他十二歲那年，女主人懷孕了，生下孩子后，對他也沒了心思。」
劉伶俐面子掛不住，「我……和_圖_書」
不交待佟辛也明白，她點點頭，「好的姐姐。」
霍禮鳴無語。
清禮一中作為省重點高中，經常有類似的活動。今年與四大名校聯合舉辦高中組演講比賽，分量還是不言而喻的。
佟辛眼眶有點熱。下一秒，佟斯年牽起她的手，「下次有事，記得跟老師請假。還有，進去跟劉老師道個歉。」
佟辛抱著禮盒，笑得眸若星辰，特別乖：「姐姐，你教我化妝好不好？」
有多絕啊，佟辛默默想象。
兩個大男人擱在人群里，混亂中，吵嚷里，他們當仁不讓，冷靜從容。二十分鐘后，人作鳥獸散。佟斯年站在原地，沒有馬上過來。他抬起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人都是平等的。
一曲畢，掌聲起。
這男的三十來歲，臉紅燥熱，一看就是喝高了。他把酒往佟辛面前送，「請你喝酒嘛，一點點度數的，喝不醉的。」
「姐姐自由發揮就好。」佟辛蠻乖地討好。
春風帶著料峭的餘溫，在四人之間穿堂而過。佟斯年被風吹清醒了，吹降溫了。他審視言行，知道自己方才的語氣有點過了。
半小時后，霍禮鳴和佟斯年開快車趕到。相比當事人的悠閑，這倆可以說是又急又火大。
「先打底妝，選合適自己的色號，你看這一款，對你來說還可以白一點。」近距離觀察，少女皮膚如瓷釉，清白透亮。
班主任愣了下, 「啊？」
寧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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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膩的氣味湧入鼻間，一下子剔了佟辛的逆鱗。她想都沒想，果斷出手，接過那杯果酒就往男人臉上潑。
佟斯年風度溫潤，一席話有理有據，「嚴教是應該的，但劉老師，您可能不太記得還有一個詞，叫做寬育。」
霍禮鳴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張了張，「哦」了聲，「十八歲了不起啊。」
「那你看到他后，落差有沒有很大？」
這叫讓佟辛不樂意了，「你就是職業病了，專挑比自己大的喜歡是吧？」
佟辛啃著雞爪，想都沒想，「去。」
「算了，我不喜歡比我小的。」霍禮鳴乾脆道。
敲門聲響的時候，事情剛好談妥。寧蔚從貓眼裡看見人，忙開門，「是你啊妹妹。」
「明年高考了呀？」
這人猛|男臉，嚶嚶怪，可太讓人意外了。
佟辛語氣毋庸置疑，「她本來就是男神。」
寧蔚被那人哭得心煩，她斜倚著吧台，順手點了根煙。在霓虹碎影里，煙霧都帶著風情萬種的氣質。
安靜十來秒。
寧蔚這顆心已經刀槍不入，硬如磐石了。什麼彪悍惡毒的咒罵沒聽過？但從未像此刻，被這男人清冷理智的語氣給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