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其琛掀開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說：「不用，沒事。」
溫以寧指甲扣緊了掌心，渾然不知道疼。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樂，「給點面子行不行？」
「她先生是一名軍人，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歲吧。」唐其琛說起這些，面容平和而寧靜，「她先生年初二那天還給我發了條簡訊，說他媳婦兒懷二胎了，故意氣我來的。」唐其琛低頭失笑，「你說幼不幼稚。」
唐其琛忽然變了姿勢，從地毯上站起，又變成了蹲著的姿勢。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間的呼吸溫熱。
明天有空？
唐耀點頭應道：「好。」
溫以寧怔了怔，「我？」
溫以寧欲言又止，「你們……」
「這公司的老闆今兒到咱們集團來呢。」同事壓低聲音，「巨帥，巨有錢！就是言情小說里的霸道總裁範本呢！」
「唐耀在國外一直是做智能科技，他在這個領域的經驗也是數一數二。」唐書嶸話鋒一轉，「這個項目，唐耀應該能給你提供幫助。」
幾個吐吐舌頭，悄咪|咪地坐回了辦公桌。
辦公室鋪的地毯，軟軟一層摔著也不覺得疼。溫以寧低著頭, 半天沒起來。唐其琛蹲下想扶, 她搖了搖手拒絕了。
「唐耀呢？」
他回來時，唐耀已經在老爺子的書房待了好一會兒了。見著人，唐耀微笑頷首，「哥。」
九點左右，賓利開離別墅區。唐其琛出了這扇門起，臉色就再沒柔和過。柯禮坐副駕，側頭看了幾遍，「唐總。」
唐其琛側頭，「老爺子回來了？」
唐其琛望著她, 平靜說：「沒有。」
溫以寧沒吭聲，心裏跟螞蟻含蓄撓癢似的，五味雜陳。人的執拗很難轉變，尤其這麼多年過去，認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說的，所做的，今時今日，她可以心平氣和，甚至隱約能夠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誰也沒法兒說服自己。
唐其琛蹙著眉頭，深深喘了一口氣，舉拳抵在唇邊，連著咳了好幾聲。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間八風不動，「那就有勞。」
青春已如煙，他的狀態太自然，是什麼就說什麼。
唐其琛沒再說話，久久之後，他抬起手，五指微張，掌心輕輕落在了她頭頂。
溫以寧緩過勁了，抬起頭仰看他，一雙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著隱隱的潮|紅。沒有什麼有苦不能說的情緒，純粹是被酒精給染的。白天的種種不平，晚上的獨思迷茫, 都在提醒她世事從無順心。活在當下尚且不易，那些過去的糾結，在這一時刻和圖書的存在感便也沒有那麼強烈了。
靜了兩秒，唐其琛開口：「沒有。不像。我沒想過比較。」
唐其琛坐在左邊，疊著腿兒，雙手搭在扶手上，眼縫兒微眯，看著唐耀正彎腰給老爺子點煙。
「我剛從國外回來並沒有直接接手亞匯，而是去了國資委控股的一家企業鍛煉，小晨兒是我的下屬，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個時候我很喜歡她，不過她沒接受。後來我回亞匯，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後來，她結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唐總是大帥哥，但我覺得他老了一點兒。」
「綜合修改意見，預計下周第三次上會審議。」
唐其琛明白她說的是誰，那個梗在兩人之間的豁口，那個她以為的正主, 那個當年陰錯陽差的誤會。
後來每每想起這段短暫的記憶，他心裏也未嘗沒有遺憾。但遺憾就是遺憾，生活還是要繼續。這些年時間掰碎了用，工作幾乎佔據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時候應酬完喝得小腹痙攣，他難受地趴在檯子上，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養，鬢邊還是有了一根極短的白髮。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領導有應酬邀約啊。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禮卻愣了愣。
「難為老爺子一把年紀還煞費苦心給我搭了這出好戲。」唐其琛冷哼，把手裡的東西揉成一團捏得緊緊。
溫以寧自己也笑了，「原子彈嗎？」
「這哪叫老啊，看新聞沒，七十歲的老頭兒還喜當爹呢！」
此唐總心情愉悅，笑得如沐春風。
唐書嶸笑得眼紋縱橫，對唐其琛說：「那就這麼定了。明耀科創是這方面的翹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見。明天他就去亞匯，先了解情況，再和研發部的工程師一起交流。」
溫以寧抬起頭，眉間平滑，亦沒有太多情緒的變化。
「不是客戶，神秘嘉賓呢。」
唐其琛說完這句話, 手也跟著動了動, 力道在往裡收，是想給她一個擁抱。但這股衝動半道戛然而止, 溫以寧順著勁兒往下面一滑, 整個人的重量一瞬下沉, 唐其琛沒扶住, 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時，唐其琛不是沒想留住她，跑去高鐵站才知道她給的是個假票信息，她的態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兩斷，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剛剛萌芽，也實在經不起大刀闊斧的折騰。唐其琛彼時已是三十而立，從來就不是一個去強人所難的人。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你來上海也不告訴我，早ｍ•ｈeｔubｏoｋ•cｏｍ•ｃｏm就說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對國內不熟，抽個時間，我找人帶你到上海周邊的古鎮轉一轉。」唐其琛說的周全，身為兄長的氣度做得面面俱到。
溫以寧聽出來，他是在對自己坦白。
「您昨晚沒回去？」柯禮看到桌上的一個空杯和一瓶葯，關心道：「要不要讓老陳來給您看看？」
唐耀卻謙遜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續上了火，煙氣一縷悠悠上升。唐書嶸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煙很多年了，跟他學學，身體是自個兒的，年輕也要保重。」
「你知道明耀科創嗎？」同事湊過來，眨了眨眼。
唐耀走到溫以寧面前，笑意深了些，「別說不記得我了，這兒人多。」他湊近她耳畔，壓了壓聲音說：「給點面子。」
「還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辭了，明兒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幾天前，她向唐耀發出的添加好友申請，對方一直要杳無音訊，但四十分鐘前，竟然被通過了。
唐書嶸朗聲大笑，「你們啊，都懂事兒，都有心意。」
「玻璃彈珠，叮叮鈴鈴響。」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淺紋輕輕斜揚。
唐其琛看著她，說：「我要是想玩兒女人，真的犯不著那樣大費周章。我不喜歡，也不願意，這個問題，不管你什麼時候問，我都是這個答案。」
唐其琛表情平平，沒接這茬話頭。
唐其琛看著她，「不管怎麼樣，這些年，我還是欠你一個道歉。」
「你那個時候對我好，是因為我性格像她嗎？」溫以寧輕聲問，一個字一個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溫以寧低頭也笑了起來。
——
唐其琛開了窗戶過風，車內的溫度涼了下來。他對柯禮說：「你找兩個年輕點的接待，這幾天跑一趟同里。」
「我會的。」唐其琛點了點頭。
「我和你認識的時候，你大幾？」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畢業了。像個小炮彈一樣，挺能鬧的。」
唐其琛嘴角微揚，人松下來，也跟著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還沒認識的時候，她就已經結了婚。」
幾句閑聊之後，唐書嶸看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天材料的項目進行得怎麼樣了？」
她還未答應，陳颯從旁邊走過來，「可以，這個假期我批准。以寧，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總。」
兩人對視許久, 她忽然問唐其琛：「你後來把她和圖書追到手了嗎？」
他笑了笑，人已是邁開步子，對唐其琛說：「熟人，我去打個招呼。」
上午忙，溫以寧得把上次被肖總否決的那份策劃給重做，中途手機響了好幾次，是信息通知的鈴聲。溫以寧顧不上，忙完了才有空看一眼。幾個淘寶廣告，還有兩封郵件以及一條微信通知。溫以寧最後點開微信，愣了下。
「覺得我們就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對上她疑慮的眼神，「確實有過，但後來小晨兒發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點因經濟犯罪問題而被公檢法起訴。她先生四處打點，我也幫了點忙。那小子感謝我都來不及。」
唐其琛抬起頭，「肖總怎麼她了？」
唐其琛換了一雙深藍的拖鞋，脫了西裝，裏面一件綢緞面料的襯衫貼合腰身，把氣質撐得恰到好處。他走進來，笑的親近和煦，「還是你有心，每回來，爺爺的心情都很好。」
唐其琛換了個坐在地上的姿勢，雙膝屈著，背靠著沙發，一派閑適與放鬆。溫以寧一直看著他，甚至試圖從他的情緒里找出蛛絲馬跡，但無跡可尋。
柯禮明白他這段時間的心力交瘁，董事會上那一幫老骨頭不好對付，這幾年費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穩住大局。根基穩了，但里裡外外的關係打點也從不省心。別人只見到唐其琛光鮮一面，背後的苦楚無奈卻甚少示人。
柯禮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頭，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對座讓他別站著，「我先去洗漱，等會說。」
唐其琛一記目光筆直望向他，柯禮緊了緊心，自知說錯了話。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揚，不僅不介意，心情似乎還不錯。
溫以寧被她這花痴模樣逗笑，「聽過，不是很了解。」
溫以寧垂下頭，不說話，但笑容仍然隱在嘴角。
柯禮走前，忽然笑著說了句：「來上班的時候，我正好從肖總辦公室路過，看見以寧在裡頭。」
唐其琛含笑應了，「好，我讓柯禮安排當地的接待。」
事情敲定，唐耀又隨陪同一起，接下來他們要去參觀工廠。走到電梯口，唐其琛忽然說：「上海不錯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看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沒回來，有時間可以去祖國各地看看。我在同里古鎮有位很要好的朋友，這樣，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不用，這兒就有現成的。」唐耀又看向溫以寧，紳士客氣地問：「賞個臉，給我當兩天導遊好嗎？」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沒設置許可權，點進和_圖_書
去卻不見任何內容，應該是從不發這些。溫以寧正尋思著要不要把上次的飯錢轉過去，手機一震，唐耀發來信息：「抬頭。」
溫以寧憋著笑，聽倆小姑娘亂七八糟地扯談，一天心情也蠻不錯的。
「謹慎點是好事，幾個叔伯也是為公司長遠考慮，工作中的意見你得聽。」
溫以寧皺皺眉頭，不太相信。
「兩人談得很和氣，以寧在跟他道歉，應該是為了昨天會議上的事。具體說了什麼我不方便聽，但看肖總的表情很高興，對以寧客客氣氣。」柯禮感慨道：「也難為以寧了，昨天我看她臉色不好，我以為她會介懷。」
「一家人，不客氣。」唐耀笑著說。
溫以寧斂眉垂眸，側臉安靜。
柯禮說：「老爺子不至於對您有什麼防備，他就是樂意看見手足攜手的場面。」
兩個人這個狀態，一點也不生分，俊男靚女擱在哪兒都是賞心悅目的。柯禮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看了眼唐其琛。
另一個切了聲：「咱們唐總不帥嗎？不總裁嗎？不範本嗎？給你發工資的衣食父母，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吶。」
聽見動靜，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擰眉頭，睡意還掛在臉上。
「回了。說是香港那邊行程有變，他昨兒下午就回來了。」
溫以寧眼睛向下彎, 亦平靜地笑了下，「那你不夠厲害。」
兩人維持著各自的姿勢, 沉默了好一會。
柯禮走過來，寒暄問：「你們也認識？」
溫以寧想起正事兒，對唐耀說：「對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沒通過我的申請，錢也沒還上，不好意思啊。我現在轉給你吧。」
唐其琛問：「兄弟之間不說這個。這次準備待多久？」
唐耀點點頭：「我和溫小姐有緣。」他轉過身，對兩米遠站著的唐其琛說：「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轉轉，剛才小李已經跟我推薦過地方了，就去同里吧，我以前在國外看過一個中國古鎮的紀錄片。現在終於有機會去玩玩了。」
二十分鐘后，電梯門口人頭攢動，一眼看過去，公司好幾個高層竟然也在。溫以寧忙著去交個表，也沒細看來人是誰。再回來時，又聽同事在那兒八卦，「真人比照片好看耶！他跟唐總站在一塊兒，我的媽呀，兩人都是什麼神仙氣場啊！我覺得他們旁邊的人兒，腿都好像被鋸了一截兒似的。」
溫以寧抬起頭。
那時候的小以寧，熱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陽，表達愛意的方式都那麼乾脆。大約是年紀輕，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個和圖書因果。一個熱情，一個克制，一個是光芒萬丈的小太陽，一個是高懸夜空的溫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要漫長些的。但還未等來晨曦朝陽，就已不告而別，聚散匆匆了。
唐其琛說：「有時候識大體，也是保護她自己。她是聰明，但身上的勁兒得收一收，以陳颯的性格，估計是教不會她這一點了。」
十來分鐘，唐其琛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從裏面走了出來，又恢復了神清氣爽的體面模樣。柯禮例行彙報公事，最後說：「您母親昨晚沒打通你電話，就打到我這兒來了。她讓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飯。」
這一晚，唐其琛最後讓老余把她送回住處。第二天，柯禮稍晚才到公司，看到辦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審批好的文件。他進去辦公室，看見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和衣而睡。
當時她有心記了那個金額，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給唐耀轉了個整數，「你收一下賬。」
唐其琛這才記起，點頭說：「那沒事了，你去忙。」
唐耀說：「這次過來也是臨時決定，聽爺爺說起你事務也多，我就沒好意思打擾。」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溫以寧把包收進柜子，坐在椅子上開電腦，看對方一眼，「誰啊？」
溫以寧愣了愣，轉過頭看向他。
溫以寧腦補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們的腦袋，「行了行了做事兒吧，陳經理待會兒要出來的，看見了又挨罵。」
溫以寧禮貌地跟他握手，「謝謝你唐總。」
「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唐耀笑著伸出手，「溫小姐，一回生二回熟，現在我們算是熟人了嗎？」
彼唐總眉間陰沉，一臉綿密陰雲。
會客室的門已經打開，個個正裝西服，陸陸續續從裏面出來。唐其琛和唐耀並排，後面跟著柯禮。唐其琛正和柯禮說著什麼，唐耀握著手機，望向溫以寧的方向。
次日，溫以寧來上班的時候，看到行政部門的幾個負責人早早地就在會議室。她還挺好奇地問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戶啊？」
柯禮自然而然地接話，「您提點她，比誰教都有用。」
溫以寧眼眶一熱，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卻不談家事。
「湊個整吧，感謝費。」
唐耀瞥了眼手機，「多了。」
唐其琛早已有所預料，「晚上的家宴，談的不會是家事。行了，不說這個。你讓肖總過來一趟。」
「他這周都在上海，應該是忙子公司的事兒。」說到這裏，柯禮臉色一變，「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