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話像是觸到謝如鶴的哪條神經。他的眉眼動了動,緩緩收回視線,扯出個笑容。卻不帶任何笑意。
是她認錯人了嗎?
一輛小汽車就杵在馬路邊上,用龜速移動,無視後面的鳴笛催促,堅持用這個速度移動,只差掛個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蹤人,不要打擾我」。
「然後讓我這個瘸子來開車是嗎。」
百思不得其解。
嘟、嘟、嘟——
接踵而來的罵聲,卻莫名讓書念鬆了口氣。
「……」
陰沉得讓人不敢接近。
嘭——
賀祐面無表情地看她:「你他媽跳上去踩的嗎?」
書念神情一頓,垂頭看去,然後愣住。
書念低下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謹慎地在撥號鍵上輸入110。她垂著腦袋,用傘面遮住自己的視線,假裝在避水坑的模樣。走走停停。
「……」
白鞋踩進水坑裡,濺起水花,沾上污漬。光線昏暗,寒風凜冽。她的腦袋低垂,怯懦得像是雨夜時無家可歸,在街邊發顫的小動物。
還沒等書念轉彎。
與此同時,手機的鈴聲像是被打開了開關,突然響了起來。
清冷的神態,身著黑色風衣。明明因為坐輪椅的關係比人矮了一大截,卻仍然目空一切。五官比少年時期長開了些,硬朗分明。
男人沒撐傘,穿了一件防水連帽外套。外套寬鬆,帽子戴到腦袋上,下巴處長出幾根胡茬。面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壯。
書念的情緒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沒平時那麼嚴重,但也很快就發現……後面好像有輛車在跟著她。
洗漱完,書念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在客廳對著電視練口型。注意到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她才關了電視。
書念順著聲音回頭。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和圖書歡她的話,要不直接跟她要個聯繫方式……」
謝如鶴的聲音輕飄飄的,夾雜著些許煩躁,陰晴不定。語氣帶了極重的戾氣,隨著每個字的吐出逐漸加重——
謝如鶴還看著窗外的女人,一動未動,也不答他的話。
良久,她耷拉著眼皮,抱著水盆到陽台曬鞋。
書念的腳步越來越快。
是車與車撞擊的聲音。
賀祐眼一瞥,觀察了一下那邊的情況,沒太在意。下意識摸口袋,拿出包煙,很快又放了回去,看著書念:「怎麼這副表情?」
書念收回視線,愣了下:「去哪?」
她的聲音低低緩緩,在某一刻頓住。
發出輕輕的撞擊聲。
賀祐就住在書念的樓上。此時他剛好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一會兒還要出去。替我謝謝伯母。」
離了醫院,附近的光線就淡了下來。
「大姐,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賀祐掛了電話,無奈道,「像個悶葫蘆一樣。」
黑色賓利,能看到駕駛座上是個男人。副駕駛座上沒有人,後座看不清。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書念還偷偷往那邊看,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在這等待的時間里。
「……」
她沒有惡意,也沒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獨自一人在這裏等了很久,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還……坐輪椅了。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聲。
居然,打回來了……
車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書念明白過來:「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傘,而不是要送我回家。」
雨點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轉瞬即逝的水花,被這暗色的天映成墨。
一直用餘光注意著那輛車子。
賀祐好像有其他的和-圖-書事情。
賀祐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瞬間氣樂:「就你他媽斤斤計較。」
書念捏緊傘柄,悶悶地吐了口氣。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開著車,與她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身後時不時響起催促他的鳴笛聲,令他坐立難安。
書念沒吭聲。
過了幾分鐘。
僅僅只是這麼一句話而已。
永遠獨來獨往,永遠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後是陸陸續續的鳴笛聲,偶爾還能響起男人不悅的罵罵咧咧。
書念住的房子沒有電梯。
書念住在二樓,爬一節樓梯就到了。她把傘掛在鞋架旁,沒急著關門,抬頭說:「賀警官,你喝冰糖雪梨嗎?我媽媽做的。」
「還能去哪?」賀祐尾音稍挑,笑起來,「送你回家。小姑娘。」
毫不掩飾地把視線放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謝如鶴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念頭。
「對不……」
方文承神色複雜,伸手掛了一檔,半抬離合,悠悠往前開。用餘光還能注意到有隻流浪狗從側邊飛奔而過。
追尾了。
視線對上。
有車子從另外一條車道飛速掠過。
書念抬頭。
書念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識地走到人行道的最裡邊。她的腳步加快,呼吸變得不順暢。
所以只是想跟他說。
「是啊,忘帶傘,全身都濕了,回去換套衣服才出來。」賀祐伸手抹了把臉,「冷死老子了。」
「小姑娘。」
方文承撓撓頭,又提出一個建議:「或者是我下車跟著……您覺得如何?」
打開空調,書念爬上床,沒什麼睡意。
深黑色的發,同樣色調的眼。藍白條紋的校服,洗得發白的運動鞋。身姿挺拔。不愛說話,不愛笑。
聲音粗獷,hetubook•com•com厚重低沉,後天形成的煙嗓帶了幾分性感。還有些熟悉。
徒留黑漆漆的一道鏡面,反射著路燈的光。
那輛黑色賓利,也如她所想,跟著開開停停。她走它開,她停它停。
甚至沒考慮到此刻的時間已晚。
書念開了房間的燈,大開著門。隨後到客廳把燈關上,漆黑覆眼,她一鼓作氣地跑回房間,拉上門側的三把鎖。
開出這條小道,上了馬路。
不管是誰在跟著她,只要到派出所,就安全了。
書念的目光停在「謝如鶴」三個字上,指尖頓在上邊,遲遲沒有動靜。
書念的腳步頓住,皺了眉,只覺得他把自己當成傻子。她捏緊手中的包,拉出褶皺,扭頭看向那輛黑色賓利:「就是有人……」
「不用我送你了?」賀祐沒注意到她的情緒,笑了兩聲,「別成天自己嚇自己,次數多了我會以為你想泡我。」
盡頭處的路燈出了毛病,一閃一閃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滅。書念打開了手機的電筒,照亮前路,緩緩往前走。
「少爺。」方文承苦著臉,開車的手開始冒汗,「一會兒後面的人不會直接下車來打我吧?」
書念悶悶地吐了口氣。她收回心思,把手機放在床頭的柜子上。
書念應了聲好,跟著他往前走。心思忍不住又放在賓利車上邊,但當她再往那邊看去時,卻發現後座的窗戶已經升上去了。
腦袋裡只剩一個念頭。
路上,書念聽到他接起了一個電話,似乎是在催促著讓他動作快些。賀祐沒什麼耐性,直接吼了一嗓門過去:「行了,急個毛線啊。我換個衣服就過去。」
書念接了盆熱水,蹲在地上刷鞋子。心不在焉的,腦海里不斷浮起那輛黑色賓利後座的人的樣子。
謝如鶴沒說和*圖*書話。
此刻,黑色賓利的後座窗戶開了大半,能清晰地看到後座坐了一個男人。像是置身事外的,他把手肘搭在車窗處,面容冷淡,半張臉在暗處,勾勒出深邃的側臉輪廓。
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麼不理她;如果不是的話,又為什麼要跟著她。
半晌,書念爬了起來,眼角略微下垂,神情懨懨。她又打開了手機,這次直接撥通了電話,如同一時衝動般的。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這活兒簡直不是人乾的:「我覺得我們這樣開車跟著不太合適,說不定會嚇著那位小姐。」
這天氣很冷,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她可以把傘給他。她家離得不遠,她可以跑回去,或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一把傘。
拿起弄髒的白鞋,進了衛生間。
書念嘴唇抿成線,她單手抱著包,情緒低落地扯開話題:「那邊好像出車禍了,你不去看看嗎?」
見狀,賀祐低下頭,注意到她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他微挑眉,淡笑著:「哦,又被人跟蹤了?」
書念思考了下,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好,乖乖扯了個話題:「你也要回家是嗎?」
她想知道,今天那個人是不是謝如鶴。
那輛黑色賓利依然在距離她五米遠的位置,緊隨其後的白色車駕駛座下來了個男人,滿臉怒火,直行到黑色賓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書念的心情不太好,看著髒兮兮的小白鞋,眉頭皺起來。
去附近的派出所。
樓道不算狹窄,燈光是聲控的,很明亮。
兩人都被濺了一身。
幾秒后,謝如鶴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往回收。
這是謝如鶴五年前用的號碼,再之後他就出國了。而她那時候聯繫他,基本都是通過qq這種網路工具。
所以書念不確定這和*圖*書個號碼還是不是他在用。
她躲進被窩裡,看著天花板發獃。過了幾秒,書念突然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翻著通訊錄里寥寥無幾的名單。
書念哦了一聲:「那我先回去了。」
熟悉感撲面而來。
賀祐輕哼:「什麼時候交警的活兒也要我來幹了?」
「……」
而剛剛的那個男人。
書念突然說不出話來。
賀祐等了幾秒,沒聽到她接下來的話,低頭看了一眼。隨後便拿過她手中的傘,大半覆在她的身上:「行了,走吧。」
書念應了聲,沒強求。關了門,不忘將門反鎖。她渾身疲憊,把包扔到沙發上,卻還是在房子的每個角落逛了一圈,檢查好門窗之後,才回到客廳。
很快,方文承實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掃了眼後視鏡:「少爺,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裡嗎?」
冷風夾雜著細碎的雨,接連不斷地灌進頸窩裡。胸口處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著,莫名發疼。
書念吸了吸鼻子。
賀祐,鄧清玉口中的賀警官。
書念莫名回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神情放空,不知不覺就失了神。機械的聲音還在響,電話長時間沒有人接聽,而自動掛斷。
書念被他嚇得踩了個水坑。
她的道歉還沒說完。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是她認識的人。
因為一直低著頭顱,沒看前方的路,她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書念的呼吸一滯,避如蛇蝎般的立刻後退了幾步。仰頭。
因為心思全放在剛見過謝如鶴這件事情上邊。
書念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旁,滾進被子里,閉著眼,強迫自己趕緊睡覺。
可他依然沒有聽,她卻沒有了從前那般固執的勇氣。
畢竟也那麼多年了。記憶里的謝如鶴,也還只是年少時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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