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商議

張潤達與一眾將官趕回了駐地,一路上眾人議論紛紛,滿是不平之意。
張潤達笑著擺手道:「我算狗屁的遠見卓識,不也是沒辦法嘛!誰叫咱膽小怕事呢,大伙兒都散了吧,估計過幾天窮軍戶們都知道這事了,咱們大局為重,有說風涼話的挑事的咱們都忍著,聽見沒?」眾人答應后施禮散去。
每個工匠底薪一兩,完成軍器監下達任務后,每多出產一件,將視其所產之物給與額外的獎勵,數額不等(因為有生產弓箭,帳篷,水壺等產量不一的工種,所以不能統一計件獎勵)。如有發明創造,提高兵器使用效果的,獎勵一百兩以上,上不封頂。
畢懋康、茅元儀召集軍器監製造火器、弓箭、兵器、帳篷、被服等所有軍資在內的所有工匠,共計五百餘人,以及軍器監所有官員雜役開會。
二人查探過後自是感傷不已,進宮向朱由檢稟報了此行所見。朱由檢雖然大體清楚,但並未親眼目睹過,聽完二人描述后,來自後世的他默然良久,這種慘狀就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這讓他根本接受不了。沉默過後,他與二人就如何改善這種狀況進行了商議,隨後令王承恩自內帑中拿出五萬兩白銀,交於畢、茅二人,用於軍器監短期所需以及改善工匠生活所用。
張潤達看著拍桌子瞪眼的手下眾人,心裏也是苦澀難言。他作為最大受益者,當然不願改變現狀,按照孫傳庭的章程去做的話,他家七八萬畝良田也將去掉多半,雖然他還算良善之人,但巧取豪奪之事也沒少做,手底下沒有人命已是菩薩心腸了,其他的同知僉事等人吃相比他難看許多,田地之事見血的不在少數。
但這種私活並不是每天都有,雖然每次得到的薪酬不少,但平均計算下來,一家人甚至溫飽都維持不了。所以他囑咐二人上任后要親自探查匠戶們的生活狀況。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站起的工匠們重又跪倒于地,前排一個頭髮花白,五旬左右的老漢高聲說道:「這位老大人,老漢世代匠戶出身,這輩子活了五十余年,也算見識不少,可老漢從沒聽說過有哪位聖人把我們這些賤民放在心上的!當今萬歲就是我等賤民的再生父母,我等雖然貧賤,但也知恩圖報!m.hetubook.com.com我劉二在此立誓,從今往後,必定辛勤勞作,造出最好的火器交於朝廷官軍,以此報答聖上的恩德!如違此誓,天打雷劈!」說罷,磕頭三聲。
「我看他是沽名釣譽,拿咱們的血汗換他陞官之路!」
眾人來到大堂內落座后,主座上的張潤達開口道:「今日之事,大家議一議,最後拿出個章程來,好向巡撫大人有個交代,這事兒關係到大家的切身利害所在,大伙兒敞開說,別藏著掖著,都是自己人!」
「要不幹脆咱們宰了這個狗官吧,就他事多!」
所有軍器監官員工匠雜役管兩頓飯,粗面饅頭管飽,每三日每人肉二兩。軍器監官員自監正一下,月薪翻倍,所有薪酬按月發放,由監正親自監督,薪酬發放到個人手中,杜絕剋扣之現象。
畢懋康、茅元儀二人赴任后,自是明裡暗裡查探一番,結果讓一直生活在上層社會的二人震驚不已。匠戶們集中居住北城骯髒破爛的衚衕里,天氣已經逐漸轉涼,但在衚衕里玩耍的孩童大多都是赤著腳,衣不蔽體。大多數人的住宅都是黃泥茅草簡單搭就,走訪的幾戶人家每天只吃兩頓,主食都是野菜摻雜麩皮麥糠製成的窩頭,用來就飯的菜大都是腌菜,極少見油腥,很多匠戶才三十多歲,但因長期缺少營養,看上去蒼老的像五十余歲的老人,按此時的人均壽命來算,五十余歲基本已一隻腳邁入黃土了。
米面肉等食物已經由宮中太監親自押車送到北城匠戶駐地,發放到每家每戶。
朝廷每月發放給工匠們本就微薄的收入,還要被上面層層剋扣,最後到手能有五成就不錯了。為了維持生計,工匠們只能偷偷接私活。某些豪門大戶要打造什麼兵器甲仗,就會找到軍器監的工匠,因為他們的手藝高超,鍛造的兵器質量非常優良。
大堂內氣氛逐漸熱烈起來,大多數人都義憤填膺,只有極少數千戶級別的將官沒有出聲。
朱由檢深知大明火器製作粗劣的根本原因,就在於製作火器的工匠們地位待遇及其地下,從自己前世讀過的穿越類小說中描述所知,如此重要崗位的工匠及其家眷,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雖不至於到賣子賣女的地步,和圖書但衣食無著就是他們的日常。
忽然有人跪下磕頭,隨即所有工匠全部跪倒在地,使勁磕頭,口中高喊萬歲。很多人的額頭很快一片青腫,哭聲笑聲響徹全場。
畢懋康年已六旬,自南京兵部右侍郎的職位致仕后,一直在家潛心著書,但對於流賊以及建州女真的動向十分關注,曾上書皇帝,請求大力推廣火器的使用,並言「克敵制勝唯火器耳」,但崇禎正為國庫枯竭,流賊難治之事攪得焦頭爛額,所以根本無暇顧及他。朱振卿穿越之前,自是對這位明末火器專家推崇備至,因為他發明了當時那個世界的第一支燧發槍,能使火器在雨雪天氣使用,並極大減少了發射流程和時間。來到大明后,朱由檢首先想到的就是畢懋康這個火器奇才,遂下旨起複他。
「全大明的衛所都是如此,憑什麼我們三衛要交還?要交所有衛所一起交!那樣我等也無異議!」
並且一旦成為工匠,後代皆為工匠,不得科舉,甚至種田都不行。
崔、謝二人也一臉不解之色,他二人實與庄元洲一樣的想法。因為他們知道孫傳庭手中並無多少糧餉,來時聖上也言明,朝廷無錢下撥,陝西本地稅賦可以讓其截留使用。但陝西天災人禍不斷,每年的稅賦實在少的可憐,對於要做一番大事的孫傳庭來講,就是杯水車薪,本想此次孫傳庭拿衛所開刀,就是看準了衛所眾官有錢有糧且沒有武力支撐,沒想到會議的結果竟是如此。
「如果交還田產,朝廷那點俸祿怎麼養活一大家子人,那些窮軍戶有什麼資格分我們的田地?」
孫傳庭離京赴任之後不久,茅元儀與畢懋康先後抵達京師,朱由檢親見二人,交談甚歡。畢、茅二人被皇帝待臣下溫和寬厚的態度以及遠見卓識所折服,自是心甘情願為朝廷繼續效力。
軍器監官署寬大的院內,茅元儀講完之後,聚集在一起的工匠們呆立良久,逐漸開始互相小聲交談。有沒聽明白的小聲詢問著別人,當所有人都明白了剛才大人所講之事後,一股巨大的喧囂聲突然響起,所有人都在歡呼。跳腳的、拍掌的、使勁打自己臉的、猛掐大腿的,仰天大叫的,發不出聲音淚流滿面的,各種姿態盡有。
其餘工匠和_圖_書們也都紛紛起誓,唯有拚命勞作,方能報答萬歲的恩情。畢懋康滿意的點點頭后,吩咐眾人散去,工匠們都是小跑著奔回作坊,立刻精神百倍的投入到生產中去。
「憑什麼他孫傳庭一句話,我們就要交出來!」
自老家徽州歙縣動身後,錦衣衛護衛謹遵聖意,並不急於趕路,每天只走幾十里,遇城鎮就歇息,所以用了近兩月時間才來到京師,比遠在福建的茅元儀來的還晚。
朱由檢遂下旨畢懋康以工部尚書銜署軍器監事,茅元儀以兵部員外郎一職暫入軍器監協助畢懋康,以後另有任用。
庄元洲幾人聞聽后皆是滿臉敬佩之色,孫傳庭繼續道:「某已密奏聖上,將整頓衛所之策略詳細呈報,相信以聖上之深謀遠慮,自會安排妥當。現下之事就是募兵,明日起,你們幾人分頭帶人下到三衛,在當地募兵,都司會派員協助,記住,一定要嚴格挑選,此次所募之兵,將是我等平定陝西之柱石,某要將其打造成天下一等的精兵,待平定陝西后還要為聖上征討其餘不服,早日安定我大明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指揮僉事孫重亮說道:「諸位,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等雖是朝廷命官,但實際上後衛實乃我等之私產。尤其近幾十年來,朝廷對我等不聞不問,糧餉也積欠眾多,我等現在如此家業,皆是靠祖上辛苦所得。現在巡撫一張嘴,我等世代費盡心血積攢的家業就要拱手交出,某不甘心!」
巡撫署衙書房內,孫傳庭正與庄元洲、崔、謝幾人交談。
畢懋康、茅元儀等人看著這一切,心下也是感懷異常。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對工匠賤民如此厚待優容,得民心者得天下,有此聖君,萬事可成。
幾人拱手應諾,當即散去各自分頭忙碌。
所有兵器製造施行嚴格的質量查驗,製作火器的工匠每完成一件,要把姓名刻於其上,將來要是出現問題,製作的工匠將被罰銀五兩,扣除當月薪酬。
一路上爭吵議論不停的眾人此刻都沉默不語,良久之後,指揮同知高啟民打破沉默,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我等一切遵從指揮使大人的命令!」
茅元儀親自上台宣布,聖上自內帑拿出銀子,給與每名工匠五兩安家銀,採買發放和圖書米五斗,白面三斤,豬肉一斤,棉布一匹,用以改善生活。
庄元洲開口道:「白谷兄,小弟以為兄長會對衛所進行大刀闊斧之改革,沒想到兄長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按照小弟的本意,直接殺一儆百,將首腦拿下,家產充公,我等就不必為將來幾年的糧餉發愁了,那可是幾隻大大的肥羊啊,小弟現下還是覺得可惜了啊!」語氣中充滿了遺憾。
眾人心中也是暗罵一聲小狐狸,另一個指揮同知武勝坤開口道:「如果按照巡撫大人所定章程,在座諸位甘心把你我祖上世代積累的田產還給那些窮軍戶嗎?交還之後我等的日子還怎麼過?再幾代下去,與那些窮軍戶有何區別?」
孫傳庭大笑道:「三位賢弟,你當我不想烹豬宰羊且為樂嗎?哈哈哈!某不想不教而誅,更不想師出無名,如果某直接下令抄家滅族,那樣倒是痛快了,可難免留下話柄,會讓有心人藉此大做文章!雖然聖上已經說了讓某放手施為,會無條件信任與我,但我還是盡量讓聖上不因我之事與朝臣爭執。此次乃欲擒故縱之計,某斷定,有人肯定不甘心,狗急跳牆在所難免,某現在就是等其發難之際,一網成擒!到時其數代積累的家產方能為我所用,有了足夠的糧餉,某才能在陝西放手施為,也會極大震懾屑小之輩!」
畢懋康接到聖旨之後,不顧六旬高齡,簡單收拾行裝,帶著門人張繼孟,侄子畢登輔、畢登翰隨前去宣旨並護衛其來京的錦衣衛啟程往京師而來。
眾人聞聽之下,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眼前只能隱忍,等孫愣子離開陝西之後,再仿照原先的法子,將交還的田地再慢慢收回,只是時間長了點。
等眾人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畢懋康起身走到檯子的前面,令眾人起身後,開口道:「吾等皆是大明子民,朝廷養我等兩百余年,值此流賊肆虐天下之際,你等更要拿出全身之氣力,努力工作,製作出最好之火銃刀槍,交於前方與流賊浴血奮戰的官軍。兵器每精良一分,前方將士們就會多殺傷一個賊寇,唯有如此,方能報答大明養育我等之恩,方能報答當今聖上對你等的厚待!此次章程,皆出自聖上之口,你等要是再如以前一般偷奸耍滑,不僅對不起聖www•hetubook•com•com上的大恩大德,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本官言盡於此,你等好自為之吧!」
朱由檢正在軍器監與畢懋康、茅元儀二人商討工匠管理,火藥配方以及改良火器等諸多問題。
「對,某也不甘心!」
衛所官署規制不大,但張家是世襲指揮使,所以平日慣例維護的倒也甚是齊整。
畢懋康的門人,侄子皆是生員身份,幾人涉獵甚廣,對火器也頗有研究。朱由檢與他們每人國子監監生身份,入軍器監協助工作。
高啟民拱手道:「還是大人遠見卓識,我等佩服!一切聽從大人所言我,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回到衛所后,張潤達召集前往官署議事,眾人心中也自焦慮不安,便一起來到衛所官署。
他咳嗽一聲,眾人停住議論一齊看向他,張潤達開口道:「某知道諸位心中不平,某的想法與大夥一樣,恨起來真想一刀宰了他!可想歸想,現實擺在這裏,人家腰粗腿壯,咱們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頂事兒!咱們自家人知自家事,就咱們手裡那幾個家丁,平時欺負下軍戶們不在話下,可要是對上巡撫標營的那些兇徒,根本就是雞蛋撞石頭。不客氣的說,標營來一百人,能滅了咱們整個左衛!所以啊,那些殺啊沖啊之類的話就別說了。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有比咱們還急眼的,咱們按兵不動,且看某些人如何行事,咱們照做就行。三衛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衝鋒陷陣的事還輪不到咱們。等過幾天我估摸著某人就會約我商議此事,某已經想好了,到時三衛屬官一起朝廷上書,當然上書改變不了整頓衛所之事,朝廷自會偏向文官,我等只要求名下的口分田多增即可。在巡撫定的那些數目上再增一倍,那樣我等雖然家產受損,但也多少補一些回來。孫某人不會一直在陝西任職,等他走後換了別人,我覺得朝廷里不會再有第二個孫愣子,到時這些窮軍戶還不是任由我等拿捏!」
張潤達心裏暗罵一聲老狐狸,臉上還是笑嘻嘻的樣子,說道:「我的意思當然是要按照巡撫大人制訂的章程行事嘍,我等皆是朝廷命官,自是要遵守上官的命令!」
相似的情形也在前衛發生,與張潤達相同的是,前衛指揮使孫作旺也是打算看其他人怎麼做,前衛跟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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