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行事，卻是正好落入旁眼眼中。
沈珏一笑道：「你這樣也好，男子漢大丈夫目光就當長遠些，整日里提防這些也沒意思。只是與源大叔說親的那位小姨母，年方二九，你到底差著幾歲，一時不礙什麼，你大哥還有將來的大嫂可就要尷尬。」
他嘴上如此說，卻不是吝嗇之人，讓書童給了幾個老乞兒銅錢，還不忘對沈瑞道：「這些上了年歲的，不管日子是真過不下去，還是想要貪幾個錢，這大冬月的跪在這裏委實不容易。」
宗房大老爺插手沈舉人再娶之事，沈瑞並不覺得有什麼。
方才只覺得董雙臉色有些蒼白，仔細一看，是比在前些日子瘦了，下巴尖了不少。
董雙聽得專心致志，沈珏卻在旁掏了掏耳朵，無奈道：「行了，兩個書獃子，今兒可是逛廟會來的，莫扯閑話，別忘了正經事」
聽他這麼一說，沈瑞也打量起董雙來。
沈瑞面上如常，心裏有些嚇到，他對董雙雖有些好感，不過是因見他小小年紀，勤勉用功，可敬可親，並沒有其他意思。
來人不知是驚住還是被攥疼，訝然出聲。
沈珏瞥了沈瑞一眼，道：「你喚瑞哥沈兄，也喚我沈兄，一會兒碰到同窗還是沈兄。以後你就叫我珏五哥，就瑞哥瑞二哥好了。」
沈瑞無心如此，心中反而暗暗可惜。他與董雙同桌的時間不長，可兩人常在一起說功課，對於董雙的水平心中也有數。董雙年紀雖小，可功課紮實，學東西又快，要是一心走科舉這條路，會走的很遠。
因是佛誕，這日行善的人也多，不能說銅錢如雨，可眼見著這些人收穫不菲。施捨的滿臉慈悲，跪著的叩頭不已，同遠處的香煙繚繚，鐘聲隱隱，呼應起來，形成ｈeｔｕｂｏｏk•com.ｃom一副寺前善行圖。
不過繼母與繼子年紀相仿這並不算什麼稀奇事，別說沈舉人只是四十齣頭，就是花甲老翁續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做填房，也是有的。
不過沈瑞相信，沈珏因擔心自己半夜失眠是真的，只覺得心中一暖，道：「珏哥也不必太擔心我，我不是小孩子，以後白日都在族學里，只晚上才回家，礙不著旁人什麼。」
大冬天的，那「刀山」上的漢子卻是短打裝扮，上身穿著半截衲衣，半露著精壯的胸口，下半身是褲子，褲腳卷到膝蓋處，露著毛烘烘的小腿，一雙大腳丫子赤|裸。
正入沈珏所說，這些所謂乞丐，大多數都是衝著這廟會臨時換的裝扮。那些壯年乞丐多是好吃懶做的地痞流氓，這些年老的或是家貧或是子女不孝，各種原因出來行乞，倒是可憐可憫的多。
沈珏輕哼了一聲道：「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等你繼母進門，那可是名正言順的至親長輩，不能說一言生死，可即是當家娘子，你的衣食起居都要看那邊安排。那位只是賀家旁枝出來的，不能說小門小戶，家境也尋常，若是小氣吝嗇的性子，即便不是故意苛待你，也能讓你喝一壺的。」
外頭已經是人聲鼎沸，馬車根本就敢不過去。沈珏招呼著沈瑞下了馬車，打發車夫先回去，兩人一人帶了一個書童，往步行往前面的一處香火鼎盛的寺院去。
沈瑞在旁，看著沈珏對自己擠眉弄眼，頗為無奈。沈珏的意思他懂，那就是看在他的面上，「愛屋及烏」地接受董雙做朋友。
沈瑞訕笑兩聲，鬆開董雙胳膊，剛才倒不是他有心「調戲」，實是下意識動作。之前不過覺得董雙長相雌雄m.hetubook.com.com難辨，如今一留心，發現他行事也帶了女氣，還且像是對自己抱有好感。
松江府有個好知府，這幾年政通人和，又無天災人禍，哪裡會一下子湧出這麼多乞丐。
用成年人胳膊粗細的竹竿搭起來的框子，有一丈半高，中間垂下兩根軟繩到地，軟繩中間兩尺來寬，每隔七八寸的距離，就綁著一柄三尺來長的刀，刀口向上，在日光照射下泛著森白寒光。從貼著地面的地方，一直到竹框頂上，二三十把尖刀看著滲人。
沈瑞忙安撫道：「就因曉得為我操心的人多，我才這麼有底氣，有六族兄與大嬸子做靠山，又有珏哥惦記我，我有甚好怕的？別說只是賀家養女，就是賀家嫡嫡出的姑娘嫁過來我也不怕。」
至於宗房大太太所說，四房續娶了賀家人，她不好護著沈瑞之類的話，沈珏相信，沈瑞不信。不管宗房大太太與孫氏到底有沒有交情，交情如何，在孫氏故去這幾年，宗房大太太不過是人情面子情，對沈瑞並無另眼相待的地方。
沈瑞只覺得手心中滑嫩一片，忍不住曲了曲食指，摩挲了兩下。
沈珏瞥了一眼，不以為然道：「平素不修善果，一年做一次好事就成了好人了？」
這樣想著，沈瑞便自在許多，知曉董雙最在乎的還是四書功課，便將近日夫子的重點解題說了一遍。
董雙還沒說話，他身後的小書童已是在偷偷拽他的衣服；他回頭看了一眼，依舊點頭道：「那就隨珏五哥去見識見識」
不管這董雙是「祝英台」，還是「秦鍾」，沈瑞都無心與之再進一步。
沈珏走過來，打量董雙幾眼道：「瞧著你比在族學里時還清減，這是雙倍用功了不成？」
沈瑞因學了和_圖_書幾年吐納功夫，耳聰目明，立時就察覺不對。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側開，一把抓住來人手臂。
沈瑞的想法，與沈珏不謀而合，便也吩咐柳成拿了一緡錢出來，拆散了，遞給了幾個老乞。
沈瑞點點頭，確實如此。
沈珏兩眼發亮，精神頭十足。
若是換個輕柔的少女或者少年來「爬刀山」，還不會讓人這樣懸心。可這七尺大漢，鐵塔似的一坨，看著分量實在不輕，這一步一步的，讓人的心跟著忽上忽下，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腳丫子被利刃隔成兩半……
別說是大明朝百姓，就是沈瑞這個見識過各種雜技的兩世生人，看著這壯漢爬刀山都心驚膽顫。
對於那些壯年乞兒，沈珏更是看不上眼，嘀咕著：「這天下身上有殘的多，沒見得個個都做了乞丐，不過是好吃懶做」
不過看著素來不喜董雙的沈珏，只因親近自己的緣故，便能真心接納董雙做朋友，沈瑞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狹隘。
沈瑞道：「那也沒什麼，不過多花幾個銀錢的事，實在不行我還能搬出來。新婦進門，裝也要裝個一年半載，總不會立時發作。再說這門親事既是賀二老爺操持，絕不會選不妥當的人選，否則不是結親，就是仇上加仇。」
沈瑞自然無二話，眾人便隨著沈珏，擠到寺前一處人聲鼎沸的廣場。
這裏的場地，中間分做好幾塊，搭著檯子，是耍百戲的，有爬刀山的，還有耍猴子，還有噴火的，還有頂碗的，都圍了一圈的人，不時傳來叫好聲。周圍則有些地攤，多是帶了關撲性質的遊戲，各種玩法不一，有套圈的，有丟布口袋的，還有投壺的。
兄弟兩個說著話，馬車就到了南城。
董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和_圖_書道：「是不敢偷懶，不想拉同窗們太多功課。」
沈珏向來瞧不上董雙，這略帶關切的話一說出口，董雙不免「受寵若驚」，訕笑兩聲道：「謝沈兄教誨。」
四房的長輩張老安人是不靠譜的，這幾年並不出去走動，沈舉人雖不能說是宅男，可交際範圍也不廣。賀家要是有心算計這門親事，能夠指望的就是宗房大太太與宗房大老爺。
在這些商販中間，又穿插著各色乞丐，有年老的，有年幼的，有身殘的，有眼盲的，都是跪坐在那裡，滿臉可憐的模樣。
沈珏不贊成地搖搖頭道：「你比大家都小，又急甚哩？讀書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這樣熬下去，身子都垮了，又在在科舉之途走多久？」
董雙抿了抿嘴，有些靦腆道：「沈兄……」
董雙即便對自己有好感，而且這好感全然不似沈珏那麼純粹，可他年紀在這裏擺著，十來歲的小孩子，朦朦朧朧的那點好感，自己計較那些做什麼。只要自己以後注意些，不要表現出曖昧，不回應這份好感，這少年懵懂中生出的些許情思說不定就散了。
聽了這話，沈瑞與董雙相視而笑，只有沈珏這貪玩的傢伙，才會將正經功課當成閑話，將逛街玩耍當成是正經事
道路兩側，都是各種擺攤的商販，有賣香燭的，有賣吃食點心的，還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沈珏本在前頭，聽到身後動靜，轉身望過來，就看到董雙笑吟吟地同沈瑞說話。
董雙聽了，猶豫地看了沈瑞一眼，從諫如流地改了口。
倒不是沈瑞自作多情，實是董雙的喜怒並不難分辨。即便沈瑞方才不當，引得董雙羞惱，可董雙並沒有真生氣的意思，望向沈瑞的眼神依舊隱隱帶了歡喜。
董雙的臉，立ｗww.ｈｅtuｂoｏk.ｃｏm•ｃom
時跟點火了似的，「騰」的一下通紅，咬著嘴唇瞪著沈瑞，臉上帶了薄怒，道：「沈兄，還不撒手
松江府的男風，雖比不得福建那邊明目張胆，可也不少。同窗好友做了契兄弟的，婚前一雙兩好，婚後也見走動的不乏其人，不過是風流雅事。沈珠就有個契兄弟，是來族中附學的姻親子弟，如今也中了秀才，在族學里是沈珠的跟班。
這兩位是宗子宗婦，又是沈舉人的族兄族嫂，只是沒想到宗房大太太會反對這門親事。
那耍百戲的里，圍人最多的就是爬刀山那處。
不遠處，一少年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快走幾步，走近前來，伸手去拍沈瑞的肩膀。
兩人倒是沒有掃興，都收了話頭。
沈珏聞言，想了一想也是，拍了拍腦門子道：「是哩，既是二堂舅挑出的人，別說是苛待你們兄弟，怕是討好你們還來不及我是關心則亂了……」說到這裏，有些不忿地看著沈瑞道：「倒是你，沒心沒肺，不驚不慌，倒好像你是局外人，我倒成了多事愛操心了」
沈瑞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道：「董小弟？」
這「爬刀山」的雜技，一直流傳到後世。雖不知到底是什麼原理，可沈瑞曉得，那些刀鋒不是作假，都是真正開了刃的。
同窗同桌的關係，以後說不定還會成為同年。沈瑞本當他是同路知己，要是董雙這份「親近」是對旁人，沈瑞絕對不會於涉也不會輕視，朋友是朋友，朋友的私事是朋友的私事。可這「親近」的對象是自己，自己只能退避三舍。
沈珏瞧著眼前這兩個乖寶寶的模樣，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道：「這廟會上好耍的可多，想來你們也沒見識過。走，五哥帶你們好好耍去」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從沈氏族學離開的董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