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沈門子弟君最賢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飛遠走(三)

徐氏沒有叫他們出來,除了體恤外甥們、不願讓他們拘謹之外,也是不願麻煩各房族人。
沈瑞也有幾分眼力,也瞧出徐氏不是那種晦暗算計性子,是個能為人著想的。
沈瑞拿了錦包退下,沒有急著去內院,而是先將金子送回跨院,叫冬喜收了,又對冬喜、柳芽道:「嬸娘說可以多帶人進京,你們倆行李也可以收拾起來。」
岳飛念念不忘北上抗金迎回二帝,高宗不能容,就有十二道金牌,有「莫須有」之罪,處死岳飛,出來頂缸的是首輔秦檜。
等到百姓們都說于謙冤枉,群情涌動,英宗皇帝便也「後悔」,這屈死忠良的罪名,自然由臣下背了。
就像徐氏之父徐有貞,因「構陷」于謙有反心無行跡,丟官罷職不說,又被後世之人比之為「秦檜」,背負千古罵名。
畢竟族中子弟是被二房邀請進京,沈瑞生母又同徐氏有淵源,要是住在外頭,倒顯得不樂意同二房親近似的,怕徐氏多想。
對君臣百姓來說,于謙救國救民是功臣,景泰帝隨後對其也極為倚仗,京城防衛盡相託付。
沈全好奇道:「二房不是戶籍都落在京里?怎還回來置產?難道以後滄大伯他們還會回鄉不成?」
論起來,將徐有貞比之秦檜還真是貼切,這兩人都是給皇帝背黑鍋的。
三年不聞不問,直到二房絕嗣,徐氏回鄉擇選嗣子時,才說與孫氏淵源,可在人前人後並未對沈瑞另眼相待之處
想著沈舉人既愛面子又吝嗇的性子,這備禮之事怕是又要肉疼,沈瑞便心情大好。至於派的婆子會不會指手畫腳,沈瑞是不擔心的。有賬房同田婆子兩家的下場在前,四房下人里當沒有誰有膽子他跟前張狂。
郭氏聞言,不由沉思。
沈瑞笑了笑,往後院見張老安人去了。
就是沈舉人昨晚回來,對他猶猶豫豫地問了那一句,也透出點什麼。若是沈瑞點了頭,說想要做嗣子,說不定沈舉人便「無可奈何」、「愛子心切」地推波助瀾要「成全」他。
就算她真心為孫和*圖*書氏生前境遇傷心難過,沈瑞也無法感同身受,悶聲道:「那滄大伯娘可說過,為何我娘沒了三年都沒有音訊,現下才想起侄兒來?」
沈家松江八房,不是每個房頭都富庶。日子富庶的,只有宗房、三房、四房、五房幾個房頭,六房、七房、八房、九房雖也是耕讀傳家,可日子只比尋常人家略強些。
想到這裏,沈瑞原本有些煩躁心情就安生了。
並且正如上面各種借口所說,對於有兩個兒子走科舉仕途的五房來說,舍了一個讀書資質不甚高的兒子換二房對五房幫扶,利益最大。
不過想著二房如今是擇嗣節骨眼,沈瑞便問道:「嬸娘,滄大伯娘那裡可提過什麼時候送我們回來?」
五十兩金子不過三斤多些,拳頭大小一包。
內房上房,張老安人坐在羅漢榻上,正同旁邊侍立的郝媽媽說話。
後路也有了,沈瑞心裏越發踏實,想起冬喜、柳芽兩個,道:「雖說勞煩嬸娘許多,可侄兒還厚著麵皮再麻煩嬸娘一遭。出門在外,不好帶那麼多人,冬喜同柳芽兩人,能不能讓她們來這邊?」
「不用來這邊,你出門在外身邊也要人使喚,帶了她們兩個去。你才多大?起居洗漱哪裡不要人照看服侍?只帶兩個小子頂甚用?也不用羞臊,你三哥這裏也要帶婢子服侍起居。」郭氏笑著說道。
就比如就說昨日宴客,徐氏做東道,祝允明、魏校、何泰之幾個親外甥出面代姨母陪客,也說的去。
待沈瑞請了安,沈舉人便道:「族親之間早年疏離,如今既走動起來,當盡了禮數。為父已使人預備節禮,明日讓管家隨你同往京城,代四房送禮。」
可沈瑞的擔心,不無道理,郭氏低頭權衡下利弊,便點頭道:「你是四房唯一嫡血,二房擇嗣之事很不同你相於,不過誰曉得旁人如何想。說不定因你滄大伯娘親近你,有心謀嗣子之位的那些人就忌憚你。要是侍郎府太平還罷,你就跟著族兄弟們安安生生做客;要是真有什麼動https://m.hetubook.com.com靜,你也莫要忍著,搬出來去你大哥家隨你三哥同住。我之前給你大哥的家書上,讓他幫你三哥留心書院。你到時便以隨你三哥讀書的名義出來,想來即便是二房長輩們也不好攔你。
既要帶了冬喜與柳芽兩個同去,也要讓她們開始準備。沈舉人那裡,若是有安排,也該使人找他。
見沈瑞來了,張老安人滿臉疼愛地將他招呼到身邊,拉著他的手道:「眼見就要出遠門…真是叫人捨不得哩……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二哥這點歲數就走這麼遠,怎能叫人不跟著懸心?換做其他人,祖母就是舍了麵皮也攔著,可開口的是侍郎太太,連族長太爺都不敢說甚,咱們家也只能聽著……」
換做其他人,大好機會在眼前,說不得就找了借口,「幼子出繼,往後也拉幫扶兩兄長」或是「全哥讀書資質不佳,有了侍郎府子弟身份,走萌恩入仕也是出路」,林林種種,理直氣壯地為了富貴,割捨了骨肉。
絮叨到動情之處,張老安人還紅了眼圈,儼然一捨不得孫子離家的慈愛祖母。
沈瑞在旁聽著,立時想到「狡兔三窟」這個詞。
郭氏聞言,想到沈舉人這幾年行事做派,眼中亦添厭惡,曉得沈瑞此舉用意。
不過眼見各房頭都盯著二房嗣子之位,郭氏卻全無此意,沈瑞打心裏敬佩。
若是徐氏與孫氏淵源真深,在知沈瑞失母后,不是該多有照拂,就如同郭氏與沈理似的。
她雖待郭氏母女頗為親厚,也主動去拜會了曾照顧過沈瑞的知府太太,看著有些為孫氏張目之意。
中華本就是禮儀之邦,這大年下過去,又是疏離幾十年後頭一次往來,卻是沒有空手道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沈全進來道:「娘,祝表兄來了,說是尊滄大伯娘之命過來送東西。到底是甚哩?呼啦啦小廝、男僕十來人護著。」
不過將金子讓沈瑞自己保管,而不死交給管家,這管家應是送了禮就回來,不會滯留京中。
沈舉人想著禮單還https://m.hetubook.com.com有眼前這五十兩金子,確實覺得肉疼,交代完后,便擺擺手道:「老安人那裡還有吩咐,你且去」
沈瑞點點頭:「雖不知滄大伯娘到底何意,可攜了各房少年進京,怕是到了京城,會有一番熱鬧,侄兒擔心殃及池魚,才想著是不是隨三哥去叨擾大哥、大嫂。」
剛回跨院,沈瑞還沒同冬喜、柳芽兩個說話,沈舉人便打發人來傳。
郭氏起身道:「你滄大伯娘昨日同我說,想要在松江重新置田產,寄放一筆銀錢叫我幫忙留心看著買地。」
方才沈瑞提及想去大哥家住時,郭氏並不贊同,是因顧忌二房顏面。
大明文人治國,可文人之間傾軋也最厲害。又要夾雜廠衛勢利,內廷連著外朝,沈滄官職做的越高,處境就越是危險。曆數明朝閣臣,多是宦海沉浮,善終者少。
同郭氏的精心相比,張老安人這「慈愛」則輕飄飄的,只是嘴上說說,半點不落到實處,連沈瑞行李是否打包,準備得東西是非齊全,她也沒想起問上一句。
沈瑞心中嗤笑,只冷眼看這老太太做戲,想來前頭鋪陳這麼多,肯定後頭有正文。
「瑞哥想要去大哥家住?」郭氏聞言一怔,隨即揮揮手,將旁邊兩個侍婢都打發出去,面色轉為沉重道:「瑞哥這是不願隨你滄大伯娘進京?」
或許是在人前忌憚的緣故?那私下裡,會不會同郭氏說一句?
等沈瑞進了書齋廂房,便見管家趙慶也在,侍立在旁邊。
方才已經聽郭氏提過這個,沈瑞並無意外,老實應了。
如此大方,倒是令沈瑞意外,想想沈舉人性情,愛面子這條應是在吝嗇上。
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像郭氏這樣,骨肉為重,不起貪心。
郭氏笑道:「瑞哥這是沒走,就開始想家了?千里迢迢過去,怎也得住個一年半載。不過瑞哥不用擔心,你三哥後年要參加院試,最遲明年年底就會折返,到時你同他一路回來就是,不會耽擱你後年下場。」
柳芽聞言,喜形於色;冬喜面上,也帶了歡喜。
眼見hetubook.com.com郭氏同沈全去收點財物,沈瑞便先告辭,回了家裡。
果然,張老安人絮叨半盞茶的功夫,聽得沈瑞耳邊都「嗡嗡」直響,老太太神情一肅,戲肉來了……
沈瑞聞言,鬆了口氣。看來徐氏並未在郭氏跟前流露過讓自己久留京城之意,自己這兩日深思不安,倒是自作多情。
郭氏見沈瑞緘默無語,道:「瑞哥可是在想二房擇嗣之事?」
老太太臉上依帶了病態,可眼睛鋥亮,看著十足精神,口中一連串不舍的話,話里話外都有徐氏依仗著權勢逼人、四房無可奈何之意。
當年土木堡之變,英宗被俘,蒙古人挾其兵臨城下,文武大臣束手束腳,漢人江山危亡在即,于謙力挺景泰帝即位,遙尊英宗為太上皇,使得蒙古人失了依仗;又帶領軍民,進行北京保衛戰,最終逼退了蒙古人。
三太爺當年進京前,將二房祖產盡數變賣,決絕之心可見一斑。如今竟要重新在松江置產,確是令人意外。
郭氏搖了搖頭:「這個倒是沒說。不過嬸娘雖同她只見了兩回,卻瞧出她是個心胸磊落、大方寬和之人,想來定是有什麼隱情。」
實際上身為首輔,皇帝想要收拾于謙,誰還能攔住?不過是同秦檜一般,做了皇帝的替罪羊。
沈瑞這幾日也想過,徐氏會不會說為何這三年沒動靜,是否有什麼難處顧忌,可同徐氏見了兩面,徐氏壓根都沒提這話茬。
可對於沈舉人當年「寵妾滅妻」,孫氏嫁妝曾被張家賤賣、被族親與賀家染指之事,徐氏卻是提也沒提。
郭氏搖搖頭道:「豈止四、五?不說旁人,就說瑞哥這裏,除了你身邊常用的,你爹最少也得安排兩人跟著。一是說得上話的管家,一是老成媽媽。二房同宗房遠了六十來年,終於肯同各房互通有無,你們幾個小的又是代表各房頭去請安認親,自然要跟著老成家人過去送正式禮單;還要妥當媽媽看顧你們,約束著不讓你們淘氣給族親添亂。」
對於英宗皇帝來說,于謙卻是眼中釘、肉中刺,復辟成功后,就以「策劃https://www.hetubook.com.com迎立襄王之子為太子」的罪名將於謙問「謀逆」之罪,鬧市處死並棄屍街頭。
沈理早年對沈瑞提及京中二房時,對於沈滄夫婦為人行事也是極稱讚。
莫名其妙掉下個生母故人,或許她沒有惡意,可那種因是長輩理所當然安排安排他如何如何的架勢,委實讓沈瑞無語。
這也是沈瑞覺得徐氏來的詭異,對於她的安排不痛快,卻也無法對其人生出惡感的原因。
兩人之前雖都在五房住過,可如今都是沈瑞之婢,再去五房也成寄居,反倒不如在沈瑞身邊名正言順,來的自在
兩家幾輩子比鄰而居,下人之間常通有無,這些日子四房鬧鬧哄哄,打人攆人戲碼,輪番上演,郭氏也略有耳聞,只是沒有當著兒子說老爺不是的道理,便只能當不知道。
郭氏沉默了一會兒,方幽幽道:「還沒同瑞哥說,昨日嬸娘陪著你滄大伯娘出城去了,是去你娘墳前拜祭。在你娘墳前,你滄大伯娘仔細問起你們娘倆這些年境況,嬸娘多嘴,盡數說了……她雖沒哭出聲來,可那難過模樣卻不是假裝……」
沈瑞猶豫道:「嬸娘,這不方便?要是人人都帶了四、五人服侍,那得多少人跟著進京?」
沈瑞見郭氏面帶擔憂,忙搖頭道:「願意,能出去見見世面本是好事,京中有族兄們在,更不要說還是隨三哥、珏哥等人作伴同去……只是侄兒笨拙,又不曾見過二房族伯、族叔們,怕住著拘謹。」
祝允明還好,即便輩分低,可年過不惑,表禮省了也說得過去;魏校弱冠之年,何泰之更是童子,這兩人出來拜見,沈家這些長輩表禮卻是省不了的。
不管徐氏與孫氏有什麼不可言會的淵源,逝者已矣,瞧著徐氏這裏如今對孫氏只剩下愧疚,應該也不會出現什麼為難自己之事。
沈舉人又指了指書案上一錦包:「這裏使人兌了五十兩金子,你仔細收好,到了京城若有花銷處,兌了來使,且不可吝嗇小家子氣,惹人笑話」
有沈理這個同二房有音訊往來的族侄在鄉守孝,要說二房不知孫氏故去音訊那才是假話。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