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司稅太監之流，看在南京司禮監面上，對於這些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行。

在牌桌上，沈珏最活躍、沈琴次之、沈寶再次之，沈琳與沈瑞兩個最安靜。

站在甲板上，看著漸漸遠去運河碼頭，沈瑞心中頗有激蕩。

貢船上不許載人，那就不載；不許載貨，那就不裝，可貢船船隊中，可以塞只官船之類的。

沈瑞前幾年雖吃過苦頭，可也只是長輩一時苛待，離民生經濟還遠著。如今銀子足足的，他如此從容，若是銀子沒了呢？他會如何？

順境時候，人都會表現自己良好的一面；只有到困境，才更容易暴漏短處。

為了配合貢船速度，隨行船隻都不算大，可也委實不算小。

再有一個月就能到京城，現下京城到底是什麼樣，沈瑞生出幾分期待，又帶了些許彷徨，莫名其妙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

看著這樣寡言穩重的沈瑞，徐氏只覺得心裏又酸又軟。

船上搭乘的，除了徐氏領著外甥、外甥女並一于沈族子侄晚輩之外，還有原品致仕還鄉的南京工部侍郎一家，進京升轉陛見的三位南京六部司官，還有來蘇州公于完畢返京的御用監少監，南京錦衣衛受命進京的一千戶、一百戶。

五百年不是五十年，實在太遙遠。五百年後的世界還是原來的五百年後么？

一是孫氏出身商賈，商賈人家的教養與仕宦人家的教養不同，兩人年紀又差了好幾歲，怕多有摩擦；二是孫氏是三太爺親自擇的兒媳和-圖-書，又專門接進門教養，如此疼寵之下，要是個任性的，徐氏與之相處也要陪著小心。

不知現下的京城，同後世的京城氣候差多少。

看到沈瑞在旁，若有所思的模樣，何泰之道：「瑞表哥可知曉？」

大明朝權利中樞，名義上之掌握在皇帝與閣臣手中，實際上是皇帝通過廠衛行獨斷之權。

為防有人借貢船謀利，朝廷有律令，從江南往京城運送皇貢的貢船「不許載諸人，不許載諸物」，在沿途水閘，對於貢船的搜查也極為嚴苛。

因廠衛的存在，內官與錦衣衛氣焰熏天，使得官民百姓談之色變。

後世的京城，每年公曆十一月底河水結冰上凍，算成陰曆就是十月中旬后，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下旬，這水肯定凍實了。

徐氏在悄悄觀察沈家諸少年，沈珠也在偷偷留心徐氏。

他們這次搭乘的船隊，總共有十四、五艘船，除了三艘貢船外，還有六、七艘護衛船，剩下五、六隻大大小小的官船，都是跟在貢船後邊蹭水路的。

因徐氏的誥命身份在，又有禮部侍郎家的女眷遞帖子拜會，又有南京幾位司官遞帖子問安。

沈珏望過去：「不是護衛船么，在前頭開路的」

一接觸孫氏，徐氏就發現她是個嫻靜乖巧小娘子，並不掐尖要強，也沒有小門小戶人家出來的那種寒酸小氣。

大學士府出身的徐氏，即便中間經歷父親罷相外放入獄除官流放，可還是被很好的教養大。

因樓上是廠衛，樓下有hetuｂooｋ.ｃｏm•ｃoｍ官宦女眷，徐氏便約束小輩，除了停船時去甲板上放風，其他時間就在二層帶著，省的衝撞了旁人，節外生枝。

沈珠心中酸澀，難受了半日。

有孫氏在，四房日子早年也平順，近些年雖有些不如意，沈瑞一時半會影響也不大。

沈瑞點點頭，道：「那是破冰船。等到了山東，運河裡有浮冰，需要用這個清開冰凌。不過就算有破冰船跟著，水路也只能走到山東。出了山東，北運河該冰凍了。」

水面上本就濕冷，又是這個時節，船行起來又帶著風，三人在甲板上站了站，便被徐氏喚回屋子。

孫氏就如同沈瑞一般，學東西非常勤勉，資質也好，學什麼都快，又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容易驕傲自得。

反不如幾個年歲小的，嗣父母好生教養幾年，再放出來進學做官，嗣父母與嗣子之間感情也深厚些。

在這艘官船上，甲板上共有三層樓艙，頂層艙層便由那少監與兩位錦衣衛用了，二層是徐氏與沈家諸子所在一層，一層是那位致仕侍郎一家，幾位司官則在甲板下一層。

何泰之南下時就是坐船，對船速也了解些，答道：「風力夠的話，一個時辰五、六十里。」

運河上，行船有先後，貢船為先，漕船為次，官船再次，民船最後。

沈瑞腦袋裡天馬行空，最後歸於靜寂。

何泰之卻是賣起關子，不肯立時就說。

兩、三日下來，徐氏對於沈家子弟的資質品行就又多了幾分認識。和*圖*書

不過想一想爹娘長輩的貪婪嘴臉，沈珠還是不死心，想要突破困境，又不願低三下四去徐氏身邊逢迎。

徐氏在家雖不是長姐，可下邊也有妹妹，見孫氏如此乖巧，便去了那份小心試探，也將她當妹妹般待。

順水行舟，前頭又無船隻遮攔，這隻船隊的速度行駛起來非常快。

南京本就是冷衙門，撈油水的地方少，這隸屬南京各衙門的九百九十八隻貢船，就成了搖錢樹。

一來二去，這成為貢船隊伍的潛規則，往來人員貨物，幾乎明碼標價。

這是連探查都不探查，就將他們摒棄在嗣子人選外？想一想，似又在情理之中。畢竟他們倆年紀最大，過嗣後嗣父母也教養不了兩年就大了。

想到這裏，徐氏不擔心沈瑞會被京城繁華眯了眼，倒是有些擔心他不知生計艱難。

眾小輩中，年長的如沈全、沈珠，已經十七歲，就被徐氏提溜出來，跟著二房管家出面打理庶務交際往來；剩下幾個年少的，則被徐氏帶在身邊，或是讀書，或是摸牌遊戲，一日里倒有小半日功夫相處。

可是上有政策，下游對策。

徐氏自己不過是剛進門的新婦，身份長媳，上敬公婆，中要服侍丈夫，下要照拂兩個小叔子，已經提著十二分小心。彼時徐家已還鄉，她在京城就只有幾個年歲相差很大，往來並不親近的姐姐在，心中帶了幾分惶惶。

何泰之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隊伍前面那六、七嗖船頭、船身都箍了鑄鐵的護衛船：「珏表哥瞧瞧hetubook.com.com那些是什麼？」

如今是淺水期，又是冬日，南下的船很少，運河上的船隻多是北上。除了沈家眾子弟搭成的這隻船隊外，其他船隻都是靠右同行，讓出中間水路。

到底該怎麼辦？

要是自己留下一個羊皮卷，指名給五百年後的親人，會如願么？

御用監少監是從四品，錦衣衛千戶是正五品、錦衣衛百戶正六品。

「現下是順水逆風，不過船速也挺快的。」沈珏瞧了一遍道：「蘇州到京城總共兩千多里水路，那要是順當豈不是十多天就到了？嬸娘怎麼趕路還這麼急，一日也不歇？」

旁邊沈珏、何泰之兩個湊到一起，正在眺望船隊前方的黃馬快船。

沈瑞並不在族兄弟跟前搶尖爭風，懂事的跟個小大人似的。

面對輸贏錢財，沈琳最上心、沈琴次之，沈寶再次之，沈瑞與沈珏兩個最淡然。

遺憾的是讀書最勤勉的沈琳資質最差，屬於那種木頭腦袋不開竅的，拿著書背半天，可是問他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背的是什麼意思。

在讀書勤勉上，沈琳最用功，沈瑞次之，沈寶再次之，沈琴與沈珏兩個，則是最懈怠。

平時接人待物，沈瑞最穩重，沈琳次之，沈寶再次之，沈琴與沈珏兩個最活潑。

雖說孫太爺留下的產業，足夠沈瑞享用一輩子，可人生境遇，誰也說不好，難保有三起三落的時候。

若是自己到了京城，在白塔寺、潭柘寺這些傳承到後世的地方，埋下個木頭天體模樣，五百年後被人發現，會不會有科學和圖書家將此歸於五百年前「天外來客」帶來的外星文明？

「這船行駛的好快」沈珏驚嘆道：「一個時辰下來得走多少里？」

當年孫氏初進二房時，比現下沈瑞年歲還小些，剛剛十歲出頭。

因這個緣故，等三老太太發話讓徐氏教養孫氏時，徐氏也是甘之如飴，盡心儘力。

三老太太在背後常道「商賈粗鄙，重利少情」，可孫氏身上從沒有商賈人家的惡習，對於錢財等物，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沈珏笑道：「倒是忘了，北邊是冷的。怪不得大嬸子曾說過了山東換陸路，原來是這個緣故。」

亂糟糟中，沈珠看到了何泰之，想到他差點成了沈珞的小舅子，再想想內艙里一直閉門不出的那位徐家小娘子，立時醍醐灌頂……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風力？」沈珏抬頭望向船帆，今日雖風和日麗，可依舊能瞧出輕微偏北風。

徐氏留意試探那幾個小的，卻將他們兩個年長的完全撇開。

剛被徐氏提出來與沈全一起陪著管家往來交際時，沈珠心中曾暗暗竊喜，跟著管家行事也盡心盡責。可他向來聰明，沒過兩日便發現不對勁。

沈瑞等人搭乘這一隻官船，船長二十七丈，船闊八丈。

徐氏本當她天真浪漫，不知世情的緣故，才不將金銀放在心上；直待為孫氏置辦嫁產後又接手孫太爺諸多產業，徐氏才知曉，孫氏眼下無塵，不是不知曉銀錢的重要，而是自小富庶，從不缺這個，才不將這個當回事。

原本對於孫氏的到來，徐氏心中是存憂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