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俗語，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一代比一代強才是世人對兒子的期望。

毛澄輕哼了一聲道：「難道你還晚么？不過是你之前太過平順，才將落第兩科看的重，二十幾歲中進士都被你念叨晚，照你說來，我這三十幾方中進士的，豈不是該討飯去了？那些四十幾、五十幾還準備下場的，就更不用活著……」

奉茶、上點心，然後他就陪著沈瑞，找話題敘話，聊四書、聊詩賦、聊時文。

至於長相，毛澄是容長臉，留著短須，白凈儒雅，要是真的長得歪瓜裂棗，即便文采出眾中了狀元，也早被丟到犄角旮旯，哪裡會時常被宮中傳召，常伴君上。

毛澄為人方正、有古君子風，王守仁志向高遠、心存家國，兩人倒是意外地投契。

毛遲聽提及沈理家，精神一震：「原來還有同病相憐之人……」

沈瑞四書五經背的還算熟，經史子集也有涉獵，可在詩文與時文上只是平平，詩文淺白，時文略顯生硬，實是不怎麼出彩。

毛遲雖是家中長子，上面父母姐姐們向來疼寵，同沈瑞聊著聊著熟稔了，言行之間多了隨意，不知不覺帶了些嬌氣出來。

聽聞沈瑞是王守仁首徒，又是四年前就已經收下的，毛澄對沈瑞就頗為留意，在給了表禮后，就開始考校起沈瑞學問。

官場上按品級與資歷排輩，沈理年紀雖比毛澄小十來歲，卻是早一科進士，品級又在這裏，https://www.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毛澄即便是狀元出身，也需要俯身拜會。

毛澄自幼喪父，由祖父撫養長大。他弘治六年中狀元，時年祖父逢百歲，可謂「雙喜臨門」，傳為士林佳話，地方官在蘇州府為其立「人瑞狀元坊」。

沈瑞見他提及考試就帶了憂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若不是來時倉促，何泰之還念念不忘領沈瑞、沈珏過去見識一番。

毛家小書房裡，沈瑞這個小客人，正由沈遲相陪。

至於四年前沈瑞還在稚齡，毛澄反而沒有放在心上。蘇州府文風鼎盛，最是不缺少年才子。

待兩小下去，毛澄方好奇道：「我瞧著沈瑞資質似乎並不出眾，伯安怎麼就收了做弟子？他即出身書香門第，士紳之家，即便沒有伯安照拂也不是讀不起書的，這收徒所為何來？」

毛澄因是承重孫，背負血脈繁衍之責，成親較早，不過先頭生的都是女兒，年將而立才得了長子。正趕上這一代起名用走字做偏旁，毛澄就給長子起名為「遲」，年紀倒是與沈瑞相仿，今年只有十五歲。

弘治六年毛澄中狀元那科，王守仁第一次參加會試，與毛澄兩人在會試前相識。

新朋知己兩人，歡歡喜喜攜手下場應試，結果一個過了會試，殿試時高中狀元；一個會試落地，黯然離京。

提及就讀的春山書院，毛遲苦著臉道：「實不明白書院里的夫子是作何m.hetubook.com.com想的，師兄弟十余歲就要參加童子試，夫子們也不怕拔苗助長我打算今年年底回蘇州府，明年下場，又哪裡晚了？可在夫子眼中，就好像我多不爭氣似的。與他們實是不能比」說到這裏，帶了幾分躊躇道：「我拖延到現下沒有下場，並非書讀的少……只是擔心名次不好……」

待論起籍貫，曉得沈瑞是松江府華亭縣人氏時，毛遲小大人似的說道：「松江府早年文風雖弱，近些年卻是人才濟濟，雖還不能與蘇州府比肩，可亦相差不遠，成化二十三年的榜眼、弘治三年的狀元、弘治六年的傳臚都出自華亭縣……」說到這裏，想起一事來：「世兄既是華亭縣人士，與弘治三年登科的沈學士可是同族？」

王守仁與有榮焉模樣：「雖起步比其他人晚了幾年，勝在還算勤勉，無需人督促便曉得讀書。我瞧著倒是比我這麼大時懂事，要是我當年也早就曉得自己要的是什麼，不那麼輕狂無忌，也不至於蹉跎到今，弄得不上不下，說不得早就做出一番事業」說到最後，亦帶了唏噓。

王守仁伸出三個手指頭：「我這個學生，小時候被耽擱了，九歲時三百千還背不全。正經讀書只有三年，學時文不過半年，憲清兄還覺得我這學生資質尋常么？」

至於蘇州的文風么？那不用細說，弘治六年、弘治九年接連兩科狀元都是蘇州府人氏，足以說明蘇州府文風鼎盛。和圖書

沈瑞便點頭道：「我那狀元府邸的族侄沈林，似也為世兄所憂之事煩惱。」

尋常人應試，中了同進士是祖墳冒青煙；等到他們這些狀元的兒子應試，即便進了二甲，都會被人說長論短一番。

在前來毛家做客的路上，王守仁與沈瑞講了自己同毛澄的淵源。

毛遲聞言，面上帶了幾分熱切：「前幾日有幸隨家父往沈學士家拜會，沈學士端的是美姿容，身形偉岸，學識亦過人，當世之君子也」

士林之中，師生關係最重，並不亞於血脈親人。

沈瑞聽了毛遲的話，面上帶了笑。

毛澄訝然出聲：「竟是如此怪不得伯安如此看重我瞧著他四書倒是紮實，還真瞧不出是只學了三年的，縣試、府試是無礙的。如此說來，要是他早年沒有耽擱，這個時候說不得院試也過了。」

王守仁二十幾歲中二甲進士，在每科取中的士子中算是年輕有為，可只因有個狀元老爹，之前落第兩次就成了污點，被人說成「子不如父」。

收徒可不是簡單的事，有時弟子行事不謹，也會牽連到老師身上。

至於毛遲所說的沈理「身形偉岸」那也是對比之下，只因毛家父子身量都不算高。

毛澄與王守仁卻都是君子，心懷坦蕩，交情反而越來越深厚，數年下來成為莫逆之交。

情緒顯然好上許多，這種曉得別人也煩心，自己心裏也就安生許多的模樣看上去很是好笑。

像王守仁這樣正經八百地收了學和-圖-書生，又帶出來交際，儼然十分器重沈瑞的模樣。可沈瑞年紀在這裏，才學也不顯，同王家父子相比，委實太不出彩。

沈遲個子不高，長相斯文，並不因沈瑞年紀比他小就慢待，待客極為用心。

沈瑞雖沒有見過毛澄，卻是早聞其名。毛澄是蘇州府近幾十年來第二位狀元，當初從松江到蘇州府的路上，何泰之念叨了好幾次。

毛家祖父年壽既高，在毛澄中了狀元兩年後謝世了。毛澄身為承重孫，丁憂三年，因此如今依舊是翰林院編撰任上，並未陞官。不過他是狀元，畢竟不是尋常翰林小官，聽說為今上所喜，亦是常出入宮廷聽講。按照這簡在帝心的架勢，今年「京察」后，毛澄定是要高陞的。

可是狀元已經是文魁，除非兒子也中狀元，否則即便是中了榜眼，也是「子不如父」。

沈瑞的文章在毛澄等人眼中不過中下，可在毛遲看來，這個年紀能指著四書出題就能做上一篇文章出來，已經十分了不起。

正月初六開始，沈瑞就成了小尾巴，跟在王守仁身後，訪友赴宴。

毛澄點頭道：「那是自然。除了學問這塊，沈瑞行事落落大方，對答之間也不拘謹，倒是比尋常少年穩重許多。可科舉之路，其他都是次要的，學問是首要。」

不想，考校完沈瑞一番后，毛澄很是意外。

王守仁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過感慨一聲，兩人的話題就轉到時政上。

與別的士子不同，毛澄並不是書和_圖_書香子弟，而是出身匠籍，又以監生的身份應試，很是被應試舉人排斥。王守仁當時正是意氣風發，交友向來隨心，並不挑剔門第出身，倒是與毛澄十分投緣。

這一日，沈瑞見識文曲星一尊，收穫小個子話嘮屬性新朋友一人……

毛澄在叫了長子毛遲與王守仁見禮后，就吩咐他帶沈瑞下去招待。

正月初八這天，沈瑞如願地看到了來大明后見到的第三位狀元，就是弘治六年殿試魁首——南直隸崑山人毛澄。

沈理若不是儀錶堂堂，也不會在還是舉人時，就被謝大學士相中，妻之以幼|女。

沈瑞點頭道：「沈狀元正是小弟族兄。」

王守仁面上帶了幾分得意道：「憲清兄是不是覺得我這學生時文|做的中庸，詩文也淺，就覺得瑞哥資質尋常？」

在他看來，王守仁年紀輕輕，幾年前又是在第二次禮部會試落地後攻讀聖賢書備考還來不及，能有興緻收學生，那定是沈瑞天資出眾，使得王守仁「見獵心喜」，方不可錯過。

王守仁雖剛到而立之年，不過在京里早有才名，又是狀元之子，結交往來的也都是進士舉人。

只是毛遲不僅個子不高，又長了一副圓圓娃娃臉，看著比實際年紀小。同沈瑞兩個在一處，他即便端著老成架子，可要是真要外人看，反而會覺得沈瑞年長。

換做其他人，早就不自在，說不得漸漸疏遠。

狀元的兒子也不好當，比如王守仁要不是有個狀元老爹，也不會對自己要求那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