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的小舅子，十幾歲就封伯的張小國舅，誰人不知。
一見大老爺，沈涌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滄大哥，求求您救救珠哥……」
那道士還罷，問詢沈瑞幾句，只對王守仁道：「伯安此弟子頗佳。」
沈涌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將沈珠表明生員身份，而後那人臨走前的威脅，一個字也沒改，原原本本地說了。
那道士捻著鬍子，面色疑惑：「怪哉此子面相隱現早夭之相，對照他的八字，亦是本當不存於世才是，可如今活的好好的，身上又有青雲之氣，難道是有道友給他續了命？」
既然沈涌在人前，已經抬出侍郎府，他就不能裝不知道，即便沈珠挨了打，可有其衝撞貴人在前，說不得沈滄還得親自登門去賠不是。
沈涌既在京城住過兩年，自然曉得建昌伯為何人。
大和尚好奇，少不得多問兩句，待曉得沈瑞之前在西林禪院住了三年，點頭道：「怪不得如此，西林禪院有高僧，沈小施主能在那裡住三年，實是大幸。」
大老爺聽說沈珠在路口衝撞了貴人，還挨了板子，不由皺眉。
禪房中，只剩下王守仁與一僧一道。
「看來傳言也不能盡信。」大老爺心中暗暗思附道。
王守仁見狀，轉身回頭，對沈瑞道：「你也別老杵著，難得出城一趟，此寺有幾棵玉蘭，如今雖不到花期，也打了花苞，可以去轉轉。」
沈瑞在西林禪院住了三年，對於辯經講禪都是熟的；就是道和-圖-書家，因受王守仁影響，也略有涉獵。
倒不是擔心沈珠性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有法度，即便衝撞了皇親國戚，也送不了性命。只是沈珠性子偏激，之前還在跟族兄弟鬧，如今又得罪了外頭的人，看來還是當早日送回松江，否則是曉得又要生出什麼事來。這麼大的少年，最是不遜，讓人恨得直痒痒。
沈瑞視線從棋盤上挪開，雖心中有些不舍這盤棋局，可王守仁既吩咐，還是躬身應了，隨著一個小沙彌去後殿看白玉蘭。
兩人你來我往地落了子，都是大開大合路數，棋局廝殺慘烈。
大老爺神色稍緩，卻曉得往張家送的禮得再加厚三分。
王守仁道：「他幾年前是經過一劫難，險死還生。至於續命之事並不曾聽聞，不過其母良善，生前多善行，積累諸多功德，許是因這個緣故。」
大老爺便望向管家：「可打聽清楚了，到底是哪位伯爺？」
三人雖分為僧道儒三教弟子，卻都是棋友。
在文臣眼中，文臣與勛貴向來涇渭分明。王華親近勛貴，在外人看來，有攀權附勢之嫌，就是失了風骨。
「不過是皮肉之苦，天子腳下，別說是伯，就是公侯也沒有哪個敢當街打死人的，沈珠又有功名在。」沈滄道。
沈瑞聽了，心情沉重。
要是張家兄弟真的那麼看重王華這個便宜老師的話，後來怎麼會任由劉瑾折騰王家父子。如此看來，張家兄弟待王華也不過是https://m.hetubook.com.com面子情，說不得是給宮中那位看的。
今年是京察之年，大老爺仕途升轉正緊要時。有了這一遭，還不知是福是禍。
徐氏即便不喜沈珠，也不希望沈珠在京里出事，曉得丈夫說的在理，心裏安生許多。
不過是因沈珠不服帖，隨口嚇唬人罷了。
要是尋常伯爺還罷，登門代族侄賠罪就賠罪，可這建昌伯是宮中張皇后胞弟，真正的皇親國戚。大老爺在朝官，往來需要避諱。即便真是為了族侄衝撞賠罪，可被旁人曉得，說不得就要當他是諂媚權貴。
因此，他跟在王守仁身邊，對於一僧一道的考校，都順利通過。
管家面色沉重，躬身道：「瞧著年歲，還有隨從裝扮，應是建昌伯。」
「如此一來，倒是解釋得通了。」那道士點頭道：「你這弟子收得好，與伯安是雙星同明，相輔相成。說不得日後，伯安還有借光的地方……」
沈瑞這裏，是次日一早，才知曉沈珠昨日在路口被杖責之事。
沈瑞站在王守仁身後，亦盯著棋盤。高手過招，最是難見。在正月里走親訪友的日子，王守仁能專程出城尋二人下棋，這兩人定是國手水準。
「仔細說？怎麼扯到功名上去了？」大老爺皺眉道。
這位張小侯爺少年失父，生母太夫人後溺愛地厲害，在京中飛揚跋扈，為諸紈絝之首。沈珠衝撞了他，又口出不遜，他只這樣教訓一下，並沒有叫人狠打沈珠www.hetubook.com.com，已經是留有餘地。
過了將一個時辰，管家才回來，沈涌惶惶然跟在後頭。
大老爺聽了，面色不由一黑。
待棋局擺上，大和尚與王守仁分坐。
「滄大哥……這、這可怎麼好？」沈涌面色刷白，急得不行。
今上弘治皇帝，聽說是極仁善的性情。
王守仁接了沈瑞，見他神色怏怏，問了緣故。
管家出來，仔細盤問了幾句，就匆匆稟到大老爺處。
他是真的怕了，那年輕伯爺連沈滄這個侍郎都不放在心眼，收拾瀋珠不是玩兒一樣。
沈瑞一思量，就曉得關鍵。
要是尋常勛貴，大老爺要是去親自求情，說不得還能給幾分面子；既是權勢赫赫的張家，有個皇后胞姐、太子外甥，哪裡需要給人留面子？
想到這裏，大老爺便吩咐管家去處理，又交代管家仔細打聽沈珠到底衝撞了何人。
大老爺聽了，鬆了一口氣。
王守仁聽說沈瑞族兄惹上的是建昌伯，笑道：「惹的既是建昌伯，則無需擔心。他既下令杖責你那族兄，就不會記仇……」
沈涌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哭道：「珠哥即便衝撞了貴人，可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多大的錯也夠了……可是那貴人說要除珠哥功名……」
大老爺聞言，眉頭挑了挑：「哭哭啼啼成何體統，還不起來說話？不是打了沈珠棍子了么，怎麼又扯到功名上？」
這建昌張延齡與他的兄長壽寧侯張鶴齡可是明朝最有名的外戚，顯赫數十年https://m.hetubook.com.com，直待嘉靖朝兄弟兩個方倒台。
大和尚察覺出沈瑞視線，抬頭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沈涌站起來，四十來歲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那人叫人打了珠哥棍子還不算，還說要除了珠哥功名……」
是長壽得了消息，悄悄說與沈瑞聽的。
徐氏亦聽了沈珠之事，不免後悔：「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該攜了他進京。不知到底打成什麼樣，要是有個不好，我心裏也不安生，族親們也要埋怨二房。」
沈瑞視線從棋盤移向大和尚，暗暗咋舌，這大和尚笑眯眯地看著像彌勒佛，這棋風卻凌厲，更甚王守仁。
王守仁輕哼一聲道：「大和尚怎麼生了執著心？我這弟子是與佛有緣，卻不在修佛上，他在禪院住過三年，多少沾染些佛氣兒，你覺得歡喜也不意外。」
幫閑的到了沈宅，自然見不到大老爺。因他說的有鼻子有眼，話中出事的兩人正好與才離開的沈涌、沈珠叔侄對上，門房也不敢耽擱，立時稟告管家。
道士五十來歲，長相清奇，長須飄飄，還真的帶了幾分出塵之氣。對比之下，那肥頭大耳的和尚，年紀四旬，就有些像酒肉和尚。
大老爺聞言一怔，隨即又望向管家，管家道：「珠少爺傷處都在臀上至腿彎上，因此方沒傷筋骨，看來建昌伯那邊留了餘地。」
這日聚會之地在城外，沈瑞跟在王守仁身邊，見的不是前幾日那般的士子文人，而是一僧一道。
大老爺雖覺得頭疼，可也曉得這https://m.hetubook.com.com麻煩避不開，便道：「建昌伯那裡，我會親自出面，倒是沈珠，傷勢如何了？」
王守仁今日，就是尋僧道手談的。
沈宅就在仁壽坊，沈珠在仁壽坊路口挨了杖責，落在外人眼中與打大老爺的臉沒什麼不同。不管沈氏一族內部關係如何，在外人眼中，就是同氣連枝一家人。
那大和尚卻是對沈瑞頗有興趣，道：「此子有慧心，與我佛有緣，老衲見之亦心喜，王施主要不就舍給老衲做徒兒？」
大老爺聞言，神情一凝：「是沈珠有什麼不好？」
沈珠給沈大老爺招惹這麼個人物，就是挨打也是輕的。即便建昌伯不會因這等小事就與當朝侍郎結仇，可難保有人聽聞此事，為了討好張家，對大老爺落井下石。
沈瑞將昨天的事情講了，並且說了自己的擔憂。
不管張家兄弟是真尊師，還是做樣子，卻是將王華給坑了。
王守仁點點頭道：「當年你師祖在東宮講學時，張家兩位國舅在東宮陪讀……建昌伯長兄壽寧侯年紀與我相仿，年當也常在一處玩……後來先帝駕崩，今上登基，往來就少了。不過張家兄弟念舊，對你師祖向來客氣，每年也要來家裡拜會一回兩回。」說到最後，卻是面容發苦。
怪不得諸位閣臣齊心壓制王華，不單單是因他帝師身份，還因他與張家兄弟有這般淵源。
沈瑞聽他口氣，儼然與張延齡相熟的意思，好奇道：「老師同建昌伯很熟？」
沈涌抹了一把汗：「後邊一處好肉都沒了，幸而沒有傷到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