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小子要真是沈家嗣子，他抬抬手放過就是了，教訓起來也沒甚意思。
張延齡所擔心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只因他是皇親國戚，即便受帝后疼寵，可也背了不少罵名。
沈滄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是下官沒有約束好族人，給伯爺添麻煩了。」
要不是沈珠橫衝直撞地從衚衕口裡衝出來，差點驚了建昌伯的馬，過後又口出不遜，建昌伯也懶得與他計較。
一時之間，沈滄也猜不到原委。只是建昌伯這是友非敵的態度，說到底還是好事，要是因此張沈兩家交惡，自己不怕，可沈家子侄以後在仕途上說不得就要受牽連……
沈珏撇撇嘴：「沈珠走路，對方騎馬，怎麼個衝撞法？定是沈珠嘴巴臭，說了什麼難聽話，才引來這場禍事。」
沈珏一噎，訕訕道：「那此事就這麼算了？」
沈滄因張延齡曉得自家事，心中只覺得怪異；張延齡察覺出自己失言，神情淡了下來，輕咳一聲，端起茶來。
沈瑞想了想道：「不好說。建昌伯未必會記得此等小事，可難保以後有人會挖出來。」
勛貴與文官不是一系，他在勛貴圈裡交好哪個，得罪哪個，今上都會一笑而過，不會放在心上；要是他與京中堂官有所往來，不管關係是交好還是交惡，今上都要思量思量。
沈瑞看了他一眼道：「珏哥這是心中不平，想要為沈珠討公道？還是你真是以為，這世上沒有尊卑高下，真的有公道可言？」
昨日路口和_圖_書之事，與建昌伯來說，不過是芝麻大的小事；對於沈珠來說，卻是難以化解的大事。
沈珏嘻嘻哈哈，話題卻一個勁地往沈琴、沈寶身上引，沈瑞哪裡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道：「你這傷還沒好呢，就忘了疼？這是想要關心關心沈珠，就不能長長記性？
沈滄見他如此溫和，同傳聞中桀驁無禮的張小國舅判若兩人，越發覺得傳言不可信。
沈珏皺眉道：「御史呢？沈珠是生員，有功名在身，建昌伯就任由下人杖責，未免太猖獗。作甚還得滄大叔去賠罪？」
帝王心術，一個四下里得罪人的外戚，說不得比邀買人心的外戚更容易讓人安心。
沈家選了嗣子也好，以後他提挈一把，也算平了前事，省的自己心裡不安生。
沈家與張家並無舊交，以張家如今之勢，建昌伯也不無需將沈滄這個侍郎放在眼中。
在京城建昌伯勢大，在松江時，沈家何曾不勢大？
沈瑞輕哼一聲道：「不想白欺負還能如何？難道還想著望登門問罪？別說是問罪，就是滄大伯這裏，少不得還得俯身低頭去賠不是」
張皇后之父不過是秀才，以鄉貢身份入國子監讀書。張皇后能從眾多民間仕女之中脫穎而出，選為太子妃，相貌自然是不俗。
雖說沈家並不知曉沈珞落馬的真正緣由，可張延齡卻記在心上。在他看來，總要尋個機會還沈家一個大人情，將這段恩怨了了。他向m.hetuｂoｏk.ｃｏｍ•cｏｍ來恩怨分明，不願平白擔這段罪孽。
建昌伯待人溫和，說話亦斯文有禮，沈滄開始只當是傳言有誤，後來卻察覺出不對來。建昌伯在他跟前，言談似乎過於客氣，有幾分刻意交好之意，且對沈家之事又過於關注了。
來人三十來歲，面白如玉，穿著半新不舊紫貂大氅，立著一雙丹鳳眼瞪著張延齡，不是旁人，正是張延齡胞兄——壽寧侯張鶴齡。
沈珏先前有些為沈珠抱不平，不過想到沈珠那張嘴，說話恁地難聽。平素族兄弟之間，無人與之計較，可外人哪裡會慣著他，說不得還真是禍從口出。
張延齡想要吐血，苦著臉道：「大哥，我冤枉我沒有再鬧騰啊，這不是好好陪了沈滄吃茶，也收了他的禮么？我又不是孩子，哪裡還不曉得輕重？」
待沈滄親自登門，送了禮單與拜帖，建昌伯反而有些不自在。
「本不過就是一件小事，難道還要非得鬧大了，讓京官勛貴都曉得滄大伯族侄衝撞了國舅爺，得罪了張家？」沈瑞反問道。
張延齡訕笑兩聲，暗暗鬆了一口氣。兄長越來越愛嘮叨，幸好不知曉重陽節賭馬的事，否則還不知要念叨成什麼模樣。
正如沈瑞所說，對於建昌伯來說，昨日之事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這是張延齡的真心話，說的也懇切。
想到這個可能，張延齡有些後悔。
張延齡忙將兄長讓到上座，賠笑道：「這是哪裡話？大哥不是應酬多和-圖-書麼，哪裡像弟弟這麼清閑。
沈珠要是不中進士還罷，進了進士入了官場，就難免有傾軋紛斗。舊事翻出來，說不好還真能斷送沈珠前程。衝撞了建昌伯的人，哪位上官敢拉扯他，不落井下石踩兩腳都是厚道的。
建昌伯張延齡是張皇后胞弟，今年二十五歲，尚未蓄鬚，安生說話時，還真是斯斯文文好風儀。
雖說他沒存害人之心，可沈珞到底是因他而亡，張延齡心中多少有些心虛。要是沈家子弟多還罷，沈家又是三房只有這一根獨苗。只因他一個疏忽，使得手下犯下這等絕人血脈的大孽，他每每想起心裏也不自在。
「怎麼，大哥還來不了了？」張鶴齡輕哼道。
「你使人在馬路上杖責儒生，難道就不曉得會傳開？」張鶴齡皺眉道：「昨日之事還罷，是那小子衝撞你在前，也不怕鬧到御史跟前，只是不好再鬧大。沈滄既登門賠罪，此事就到止為止，不許你再鬧騰」
張延齡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傳到大哥耳中了？」
對他來說，既是叫人打了幾十棍，教訓了沈珠的出言不遜，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他不怎麼想見沈家人。
沈珏嘆了一口氣道：「沈珠這性子，還是安安生生待在松江好。守家在地的，又沒人與他計較。
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仁君，之所以對張家兄弟沒有太過約束，除了因張皇后的緣故「愛屋及烏」外，也是因張家兄弟沒有觸犯他的底線。
沈滄見狀，便起身告辭。
「和_圖_書這不挺明白的么？前面還那麼多廢話。」沈瑞白了他一眼：「要是建昌伯真的無緣無故就隨意責打良民，那不用旁人，今上也不會縱容他。」
兩人一個是文官，一個是勛貴，素無往來，說到這裏，已經是言深交淺。
不過沈滄畢竟是戶部左侍郎，不是尋常小官，既親自過來，總要見一見。建昌伯就吩咐人將沈滄請到客廳奉茶，自己正正了衣冠，過去待客。
張延齡怒氣沖沖正想著，就聽有人道：「這是怎麼了？沈滄哪裡得罪了你？」
待聽到沈滄是為族侄魯莽衝撞請罪來的，張延齡便道：「沒想到那出言不遜的秀才真是沈侍郎族親，早知如此，我昨日不與他計較也罷他直愣愣地衝出來，險些驚了我的馬，我也不是擔心自己如何，只怕他出事。沈侍郎也曉得，我是外戚，多少言官御史盯著，但凡有半點不是，都要被那些老爺子翻來覆去嚼舌，使得皇上與娘娘為難。要是昨日他真傷在我馬蹄下，那些御史言官才不會去理會原委如何，說不得次日就上彈劾摺子，告我一個『內城縱馬、踐踏良民，的罪過。」
沈滄聞言，忙搖頭道：「非也。只是隔房族侄，下官嗣子已定，另有人選。」
因大明選妃慣例，為防外戚于政，后妃都選自民間，當今皇后張皇后亦是如是。
沈珏收了嬉笑之色，正容道：「不管怎地，沈珠到底姓沈哩，總不能平白讓外人欺負了去」
張延齡見了來人，忙起身道：「大哥怎麼來了？ｗww.ｈeｔuｂｏｏｋ.com.ｃom」
張鶴齡上首坐了，抬了抬眉毛：「你昨日鬧出那麼大動靜，今日又引得一個侍郎登門賠罪，我自然要過來見識見識張伯爺的威風。」
張延齡打發管家送了出去，神色便轉為輕鬆。
沈珏往榻上一坐，支棱著下巴道：「那沈珠得罪了張小國舅，以後的前程會不會有礙？」
他宦海沉浮幾十年，哪裡瞧不出真假
至於張家兄弟的「盛名」，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想到此事，又想起伯府下人，不少藉著是張家老人，以前服侍過先國公爺與國公夫人，他這個主人待下又向來寬和，沒少打著張家旗號在外狗仗人勢，連帶著自己的名聲都被牽連，張延齡就心中恨恨，打定主要要攏一攏盡數發賣到鹽場去，不能再留了。
張延齡擺擺手道：「無事，無事，沈侍郎不怪我越主代庖管教令族侄就好了」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道：「聽聞沈侍郎膝下猶空，莫非這族侄，是沈侍郎擇選的嗣子？」
可要說他對自己存了惡意，委實也不像。
沈滄這裏，從建昌伯府出來，上了馬車便陷入沉思。
張延齡聽了，露出幾分興緻：「那我也恭賀沈侍郎後繼有人。沈侍郎選中人選，定是人才出色，待日後見到，我倒是要仔細瞧瞧。」
張鶴齡見他沒有由著性子犯渾，心中頗為意外，又帶了幾分欣慰，點頭道：「到底是過了年，長大了一歲，我家二郎也開始懂事了」
對著沈滄時，張延齡就將身上倨傲掩了，一副溫和守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