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顧及沈瑞，沈洲恨不得立時寫信給小舅子，除了沈舉人功名；不過有沈瑞在，事情又不能這麼處置，於是便想要給他套個繩子。
看著沈家墓地那邊子孫幾代人的墳頭，又看看孫家墓地這邊孤零零一個，沈瑞叫了周二上前：「外祖沒有近支族人，遠支族人也沒有么？」
帖子上約好的時間是巳正（上午十點），沈舉人怕去得早了，讓人小瞧；又怕去了遲了，顯得沒規矩。就估摸時間，巳初過了就到了，卻沒有立時進去，而是在街口尋了個茶館，消磨了兩刻鐘才慢悠悠溜達過去。
沈舉人行事這般不堪，讓沈洲對孫氏的內疚從十分成了十二分。
沈舉人撂下鏡子，就去了書房，將衣箱里的衣服都翻出來，尋了一件只下過一次水的八成新儒服換上，身上才自在些。又覺得頭上儒巾顏色淺了，顯得不穩重，有尋了深色的換上。
後來族長太爺做媒，說了孫氏，即便是商籍，可嫁妝豐厚，行事穩妥，是沒有一處不好的。
鹽茶向來是重利，好的茶園哪裡好容易弄到手的？
周二搖頭道：「小人來祭庄小十年，並不曾聽聞孫太爺那邊還有族人……或許是在南邊，不曾進京也說不定……」
想當年他少年時，十五歲過院試，曾被族人譽為少年才子。松江幾個有名望的人家，也有人從中傳過話，可是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因當時四房落魄寒薄，便只想要將旁枝庶房之女許給他。
不管如何，他是四房小宗宗子，娶妻豈能馬虎？
沈瑞問起此事，並非和_圖_書想要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個舅舅、表弟之類，而是想要探問探問孫家那邊可有老人在京。
沈舉人面色僵硬，道：「如此惡婦婦人，沈家容不得她，我已經出妾」
被發配南京六部的尚書、侍郎們，除了年紀尚輕等著機會的，其他的就盼著早日原品級致仕。回鄉教導兒孫，也比在南京六部吃茶混日子強。
自家又不差那幾個銀錢，何必去操那個心？
族兄弟三人，重新見禮，再次入座。
沈洲是個愛茶的，慢慢品著，只覺得茶香沁入心扉。
沈洲懶得與他做口舌之爭，直接取了一個摺紙，往沈舉人身邊的几上一丟
以徐氏的性子，即已經存心要過繼沈瑞，怎麼會打無準備之仗？
二房父子兩代人都沒提這一茬，可見孫太爺還真是天煞孤星似的人物，除了膝下一女，竟是半個族人也找不到。
難道二房不是「有求而來」，而是「興師問罪」？
他自然不會跟鄉下老財主似的，帶了金戒指或是金簪為飾，君子如玉，他就尋了塊羊脂白玉的喜上眉梢牌，掛在腰帶上。
想著沈洲那溫文儒雅模樣，他對著鏡子，就覺得自己這一身裝扮不順眼起來。
偏生四房因沒了主母約束，沈舉人待下又一味苛嚴，使得下人怨聲載道。即便沒人敢故意出去宣揚主家不是，可對於四房醜事也沒人會刻意隱瞞。
他身上穿著的，是為了成親專門請人縫製的儒服，看著這簇新簇新的，總覺得帶了村氣。
孫氏娘家只有一老父，當年卻能得二房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太親自南下送嫁，兩家交情不菲。
孫氏性子溫和柔順，長得又好，自己當時真心歡喜……要是沒有張老安人鬧了一出又一出，使得他們夫妻決裂，也不會引得他心煩，不能專心在讀書上
沈瑞身著素服，手捧祭酒，為孫太爺做了生祭。沈珏、沈琴、沈寶等人，在沈瑞祭拜完，也上前陪祭。
他突然想到來，二房不單單是他的族人，還算是孫氏半個娘家人。
「巧言令色你以為你做的好事能瞞了哪個？」沈洲冷哼道。
隨著宗房大老爺的離去，沈洲的面色越發難看，屋子裡的氣氛越發凝重。
「病死？真的是病死？聽說孫氏『頭七，時，瑞哥也』病，了，等到後來族人才曉得他是先挨了打，後來又凍餓，差點送了性命」沈洲聲音裡帶了幾許寒意。
年前她雖帶了沈族諸子離開松江，卻留下兩個管事，名義上是隨宗房大老爺添置二房祭田，實際上就為了打聽四房的事。
沈洲看著沈舉人臉上沒了隱藏的得意，開口問道：「孫氏是怎麼死的？」
沈舉人見沈洲不留餘地，直接揭開舊事，只能硬著頭皮道：「都是賤妾耍的手段，險些害了我家二哥」
「賤妾？鄭氏，你那長子沈瑾生母？既是以下犯上，那可是送了衙門？或是不好家醜外揚，送了家廟？」沈洲淡淡地道。
宗房大老爺有一故交是茶商，這往來送禮的龍井茶都是專門私制的，同外邊常見的龍井茶不可同日而語。
這個時候的人都講究香火供奉，hｔｔｐs://ｍ•ｈｅt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大老爺夫婦尊三太爺遺命供奉孫太爺香火，附和人情，可不和法理。畢竟大老爺夫婦是兩姓旁人，孫太爺這樣無嗣的，從孫氏族中尋一個男丁才承續香火才是正經。
沈舉人將錯處都推到已經離開的鄭氏身上，心裏多了幾份底氣。
自己一事無成，面對功成名就的沈洲，沈舉人心裏如何能不唏噓？
沈洲與宗房大老爺已經來了，坐在廳上吃著。
沈舉人並非白丁，亦是熟知《大明律》，自是曉得自己這幾年行事有不周全的地方，如今也開始收斂了。
「外公舊仆，可有人來祭拜過？」沈瑞不死心地問道。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不外如是。
他本以為沈洲前幾日在人前溫煦和氣，這回又是「有求而來」，定會對自己十分親近熱絡，不想自打他過來，沈洲神色十分冷淡。
只為了沈瑞，沈舉人這個生父，就得好好的，否認外人哪裡管你是肖父還是肖母，只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連帶著沈瑞都會被人當成品行卑劣之人。
眼見沈洲老神自在，並不急著開口的模樣，宗房大老爺知趣，便笑著說道：「莊子送來一些河鮮，我去看看，中午咱們添菜……兩位弟弟且慢聊……」
沈洲見沈舉人大言不慚模樣，不由好笑。
沈舉人額頭直冒冷汗，彷彿回到年前面對二房大太太的情景。
以三太爺與孫太爺的情誼，要是孫家真有族人在，定會安排嗣子嗣孫之事
宗房大老爺不過提了一嘴，沈洲不接話，就轉了話題。
周二搖頭道ｈｔｔps://m•ｈetuｂooｋ.cｏm.ｃoｍ：「這小人倒不曾聽聞……孫太爺這邊的祭祀向來都是老爺、太太親自張羅，之前小人不曉得，小人在這裏這些年，並沒有見有人過來拜祭孫太爺……
沈洲與他是同庚，不過大他幾個月，可卻是十六歲的舉人、二十歲的進士，如今又是在頂頂清貴的翰林院任侍讀學士；自己十六歲時也是秀才功名，第一次下場鄉試，落地不說，接下來又連落第四回，年過而立才中了鄉試；禮部會試，他不是沒想過，也曾兩次上京，可每次都名落孫山。到了第三次，他已經沒有勇氣上京。
「自自然是病死的……」沈舉人聽是這個問題，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在沈洲的注視下，回答起來依舊有磕絆。
沈舉人早年同宗房走的近，與宗房大老爺交情亦深厚，倒是曉得這個地方，並不需要宗房這裏安排人另行引路。
想到這裏，沈舉人對張老安人的埋怨不禁又多了幾分。
自己兄長順順利利升到六部尚書位上，比什麼都好；除非是不挪地方，否則升不了京官，除了去做從二品的布政使，可還有一種可能，去南京六部吃茶
沈舉人咽下一口吐沫，心中有些慌亂，只能暗暗期待沈洲略過這一茬。
沈洲之前跟宗房大老爺提要尋處幽靜說話之地，宗房大老爺就提供了這處別院。
宗房大老爺見狀笑道：「味道是不是極佳？要不要淘換塊茶園給你？」
聽了沈洲的話，他心裏打顫，一下子想到張四姐身上，又存了僥倖，取了摺紙，打開看了，越看臉色越白……
可是孫氏……想著張老安和_圖_書人昨日對賀氏的「折騰」，再想起孫氏當年進門后入遭受的那些，沈舉人莫名地有些心虛。
廳上只剩下兩人，沈舉人不由有些忐忑。
要說過去他對孫氏的愧疚只有五分，那待詳細了解孫氏母子在四房的日子后，就成了十分。
京城，昌平。
即便相信徐氏人品，曉得她要是會告之陳年往事，就不會編瞎話騙人，可沈瑞還是想要聽聽孫家這邊的人會怎麼說。
不過為了防止沈舉人「得隴望蜀」，以為可以憑藉沈瑞本生父就對二房「任意索求」，沈洲少不得先敲打敲打他。
這天下沒有白吃的筵席，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即便有茶商想要藉著宗房大老爺搭上沈家二房，沈洲也不想為兄長攬這個麻煩。
孫太爺墓碑前，擺了祭桌。
關於沈舉人包妓子、淫僕婦婢子，外頭不過影影綽綽，二房管事這裏卻查了准信，連淫侄女這最緊要的都沒落下。鄭氏賣張家姊妹之事，也調查得清清楚楚。
那摺紙看著單薄，沈舉人卻不敢去拿。
兩人正說這話，管事引著沈舉人過來。
次日，沈舉人早早起了。
到了那時候，想要致仕養老都不容易。
沈洲笑著搖頭道：「不過口舌之欲，可不費那個心」
這一日沈洲宴請沈舉人所在，並不是在宗房老宅，也不是在外頭酒樓茶館，而是在宗房大老爺一處別院。
宗房大老爺是沈家宗子，未來的族長，不會跟沈舉人似的弄個脫籍妓|女「金屋藏嬌」，不過是個清凈之所，偶爾有不方便在家招待的朋友，就到這裏吃酒。
茶湯清澈，味道香醇，正是今年明前龍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