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沈瑾欲言又止，直到出了沈家坊，進了路口的茶館，他還是吞吞吐吐模樣。
沈方才迷迷糊糊，只隱隱地聽兩個堂弟在說話，並沒有留意，如今聽了沈全的話，哪裡有不明白的？
話未說完，沈已經喝道：「閉嘴太爺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這當孫子的來質疑」
只要沈瑾不糊塗，只要功名順利，就能支撐起四房來。
三哥尚未回話，原本在旁邊吃茶閑坐的宗房二老爺卻是不于了，重重地放下茶盅，高聲道：「我這當老子的還沒死，還輪不到旁人來管教三哥還是因我們分不出了，回了老宅就連話也說不得？」
兩人雖是三年來初次相見，可因這幾年松江與京城往來不絕，對於沈瑾的消息，沈瑞也都聽在耳中。上次鄉試之年摔傷了胳膊，耽擱了一科鄉試，隨即在提及婚配時，被揭開「記嫡」身份，都要議定的親事也黃了。
大明朝禮教森嚴，對女子尤為苛刻，沈瑾生母鄭氏本是書香門第的小娘子，只因家道中落，先是委身為妾，后又大歸回娘家，沈瑾如此不放心，想要接到身邊奉養也是情理之中。
沈瑾道：「不著急，等瑞二弟回京前即可……」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道：「我想要打發萬寧進京，先賃下房子接我姨娘過去……」
沈全抽空與沈瑞、沈珏敘完別情，已經隨沈琦一起回家去了，沈瑞與沈珏在靈堂守到晚飯前，也被大老爺夫婦叫過去用了晚飯。
沈瑞見他如困獸一般，心中頗為唏噓。
不過見到沈瑞那刻，他還是露出幾分歡喜：「二弟」
不只是沈舉人不在松江一時顧不上，還是另有其他打算。
沈也似被驚醒，睜開眼睛，望向沈全，起身道：「全哥來了。」
宗房三哥、四哥兩個都比沈全年長，一個連童生都不是，一個是童生，卻落第與今年院試。
沈琦望向沈珏，他看出沈瑞、沈珏小兄弟兩個感情甚好，沈珏身份如此尷尬，沈瑞不會將沈珏一個人留在宗房。
這般古怪神情，沈瑞方後知後覺地想起www.hetubook.com.com來，二老爺與自己還算是有怨的。
吞吞吐吐一句話說完，沈瑾已經滿臉漲的通紅。
沈瑞也不著急，閑暇之餘，也望了望四周的人文景緻。
族兄弟小別重逢，眼下卻不是歡喜敘舊的時候。
一字之別，親兄弟成族兄弟。
沈瑾又是羞愧，又是警醒，時時提醒自己要做個有擔當的人，莫要隨著父親的無情無義……
沈琦看了旁邊站立的沈全一眼，顧不得兄弟敘話，就帶了幾分詫異對二老爺道：「二叔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哪個不懂事，惹惱了二叔？」
只是孫氏留下的田莊鋪子，在松江已經是算是不菲的產業，沈瑾怎麼還會缺銀子？
看著滿眼縞素，沈瑾莫名地想到自己身上。論起親疏來，宗房與四房小一輩已經出了五服，屬於無服親；可因是嗣子與本生親屬關係，自己真要故去，自己這個弟弟還是需服「大功」。新太太隨老爺去揚州已經兩年，並無喜訊傳回松江，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除了生身父母，就是沈瑞了。
三奶奶、四奶奶老實聽了，卻沒有接二太太的話。
四哥縮了縮脖子，三哥卻是冷哼一聲道：「太爺是病的糊塗了，忘了珏哥已經出繼，旁人總不能跟著裝糊塗……太爺的東西，本就應該惠及兒孫，而不是旁人……」
沈全順著胞兄的視線望去，也想到此處，露出幾分無可奈何。
他望向兩個堂弟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二哥，我聽說京城那邊的人回來了，就過來看看。」沈全拱了拱手，道。
沈瑞雖不知緣由，可也瞧出宗房二老爺一家望向沈珏的目光隱帶不善。他跪坐在沈珏身邊，望向眾人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冷意。三哥、四哥面上猶帶不遜，二老爺卻是尷尬中帶了幾分討好之意。
同三年前那個帶了幾分天真稚氣的少年書生相比，沈瑾變化很大，周身鬱氣揮之不散，眉間有著深深的川字紋，看上去要年長几歲。
沈瑞點了點頭，打發人對沈珏交代了幾句，就揭開ｈｔtｐs://wｗｗ.heｔuboｏｋ.cｏｍ.ｃoｍ腰間孝帶，隨著沈瑾離了宗房。
沈全看在眼中，心中嗤笑一聲，望向沈的目光就帶了幾分不滿。二老爺一家不過是欺軟怕硬的小人，要是宗家長房早就表現出維護沈珏的意思，那邊怎麼敢就族長太爺的遺贈磨磨唧唧？
「大言不慚的到底是誰？這是宗房地界，還輪不到你們五房的人過來指手畫腳」三哥氣鼓鼓地道：「還是你自以為自己成了秀才，就有了說話的餘地？莫要太當自己是回事，族中進士舉人何曾少了，小小秀才算得什麼？」
沈琦、沈瑞、沈珏等人從客房梳洗完轉回，就見到這個情景。
沈瑾臉上不單單是為難，面上還帶了羞愧。
「我明日就與全三哥說，瑾大哥什麼時候用？」攤上這樣的生父，沈瑞在心裏為沈瑾點了個蠟，道。
雖不知族長太爺給沈珏留下的「遺贈」到底是什麼，不過看起來眼紅的不單單是二老爺一家。
難道四房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讓沈瑾為難成這樣？要是十分為難的請求，還是希望沈瑾有自知之明莫要開口的好。
長房大哥是進士不說，連小棟哥這一輩也快能下場應試了。
國人向來是官本位待人，骨肉至今也不例外。
沈瑞見狀，心中倒是猶疑不定。
既打算將鄭氏安置在京城，而不是接回松江，可見沈瑾對於明年鄉試還是有幾分把握。不管現下沈舉人與賀氏對沈瑾如何壓制，等沈瑾中了進士，一切都迎刃而解。
沈琦忙道：「二叔這話侄兒可不敢接……如今這靈堂之上，都是族人至親，又哪裡有外人？兩位族弟看著就是聰敏不凡，春闈有望、金榜題名不過是早晚之事，二叔到時候只管享老太爺的福就是。」
想到這裏，沈瑞便也帶了輕快道：「如此也好，等明年瑾大哥秋闈如意，骨肉也能團聚。」
「瑞二弟，可否便宜出去走走？」沈瑾帶了幾分懇求道。
沈年紀雖長了沈全一頭出去，可沈全是新出爐的秀才，又是及冠之年，已經不算是和-圖-書孩子了，族兄弟之間，應對之間也多了幾分客氣。
沈瑞心中越發詫異，五百兩銀子對於平常人家算是一筆巨款，可對沈瑾來說實不算什麼。要知道，孫氏當年帶過來十里紅妝，即便大頭被賀家佔去了，剩下的又是沈瑾、沈瑞均分，可也頂的起尋常士紳人家的全部產業了。
他這般豁達，沈瑾越發自慚形愧。
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二老爺這心思轉換之下，也算為自家結了一份善緣。
他這一房的兒孫，以後終究要依附長房過日子。
沈瑾就是在沈瑞用完晚飯後來的。
沈瑞當年所受磨難，即便他們母子不是始作俑者，可也冷眼旁觀，不曾援手。前有孫氏饋贈，後有沈瑞寬厚，倒是襯得他自己成了偽君子。
「瑾大哥」沈瑞拱手做禮。
這會兒功夫，沈械已經與父母敘完別情，帶了小棟哥披麻戴孝地回到靈堂之上。
沈瑞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原來只是想要借錢么？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他還擔心沈瑾有別的事情相求，自己還要為難。
喪事繁雜又是一樣不能少了，長房忙的分身無術，也在眾人眼中，二太太的話未免偏頗。
二房已經分家出去，在靈堂上雖也是孝屬，可因這幾年長房與二房關係越來越疏遠緊張，大老爺夫婦沒有讓二房插手喪事的意思，二房便也充起了客，只需在靈堂守靈，其他雜事一概不理。
沈全挑了挑眉毛道：「我只是疑惑罷了，都是讀書人，本都曉得『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怎麼到了三哥、四哥嘴裏，既是族長太爺對珏哥的臨終饋贈，怎麼就成了珏哥搶你們的東西似的？」
沈瑾微怔，隨即露出苦笑，低聲道：「瑞二弟」
想到這裏，二老爺立時失了底氣，露出幾分頹然。再望向沈珏，厭惡就少了幾分，即便將太爺的遺贈給了他又何妨？說不得以後還有倚仗他的時候。
雖說這輩子松江為故鄉，可是他在松江那幾年，多住在城外禪院，對於松江城的印象並不多。
沈珏被二老爺ｗｗｗ.ｈeｔｕboｏｋ.cｏm•com的眼神弄的有些糊塗，他還不知自己是是非源頭。
沈瑾臉上帶了幾分感激，道：「要是富裕就借我五百兩銀子……只是三、兩年之內，我怕是還不上瑞二弟，許是要過幾年才能還上……」
他這一房，自己雖一事無成，可終究還有個舉人功名，到了兩個兒子這一輩，二十來歲的人，卻是連功名都沒有。院試都過不去，何談進士功名？
沈瑾手頭這般拮据，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名下產業都被沈舉人接手了過去。沈舉人去了揚州還把持著松江產業，看來這貪財的性子越發厲害了，更不要說那些產業本就是沈瑾名下，不是四房公產。
沈舉人補了教職，帶了繼妻賀氏去了揚州，留下沈瑾在松江侍奉祖母張老安人。張老安人豈是好相與的，隔三差五就要鬧上一場，沈瑾這個長孫做的也不容易。頗為奇怪的是，沈瑾的親事，就此無下文了。
「哈真是長了見識了，在族長太爺靈柩就質疑族長太爺臨終安排，大言不慚起來，竟然有這樣『孝順，的好孫兒？」沈全聽了三哥、四哥的話，心中不平，忍不住開口譏諷道。
宗房大太太不在，二奶奶準備席面去了，二太太帶了三奶奶、四奶奶在女眷一邊，見狀忍不住與媳婦抱怨道：「瞧瞧，當著老爺與我的面都敢欺負三哥，背後還不知怎麼樣呢到底誰是真孝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這靈前都是咱們家闔家守著，長房不是這個病了、就是那個累了，倒是各種好借口躲懶耍滑……」
這時，就聽沈瑾開口道：「二……瑞二弟，我……我……不知瑞二弟……手頭是否方便……」
二老爺冷哼道：「我算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呢？當著我的面視我為無物，你們都是官家子弟，這是欺負我們家都是升斗小民么？」
二老爺卻不單單是盯著沈琦，還記恨沈全方才對三哥、四哥的冷嘲熱諷，連著沈全一併說起來。
沈瑾比沈瑞年長五歲，今年已經是及冠之年。自從三年前一別，沈瑞還是頭一回見到他。
長房大哥一家在
和圖書京城，幼子沈珏出繼，只有沈一家在，自然是里裡外外地張羅忙活。
沈全眉頭擰成一團，瞥了三哥、四哥那邊一眼。宗房並不太平，沈珏到底是宗房血脈，不好搬到外頭住，瑞哥何苦還留在這頭糟心？
長幼有序，二老爺是長輩，既端起叔叔的架子要教訓侄子，沈珏也只有起身聽命的份。
兄弟兩個雖相差五歲，可沈瑞身量高，已經與沈瑾相仿，加上兩人同父所出，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倒是一眼能瞧出是兄弟來。
「二哥，瑞哥，珏哥」趁著空隙，沈全上前與三人見過。
沈瑞心中疑惑，可看著沈瑾羞愧難當的模樣，也不好問出來，就道：「方便，瑾大哥用多少銀子？五房那邊，存了我一筆銀錢，如今琦二哥、全三哥都在，說一聲就應能支出來。」
沈琦說的都是好話，可聽到二老爺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沈琦搖頭道：「不妥」
到了傍晚時分，宗房又有族人上門，這次來的是沈瑾。
靈堂上氣氛一下子僵了下來。
在並不算麻煩的情況下，沈瑞倒是樂意幫沈珏一把。不管四房長輩多麼不堪，畢竟是他的本生親屬，要是四房敗落了，以後麻煩還是會到他身上。他倒是寧願沈瑾早點立起來，支撐起四房門戶。
他原是擔心沈瑞在宗房拘謹，想要接他回四房小住，可想到沈瑞如今身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是宗房嫡支唯一的進士，就是二老爺夫婦見到這個侄兒，也帶了幾分小心，更不要說三哥、四哥，靈堂上倒是格外肅穆起來。
真要辯白起來，不管有理沒理，都是他這個侄子的不是。
沈全跪坐在沈琦下首，看了沈瑞一眼，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二哥，要不讓瑞哥住家裡？」
至於沈瑾，既是求了他出來，不管多為難，都會開口。
宗房大哥不在松江，沈這幾年協助宗房大老爺打理族務，亦養出幾分威嚴。
眾人簡單打了招呼后，就在靈堂前跪坐下來。身為族中晚輩，也有守靈之責。只是其他人在「接三」、「燒七」的日子，眾人沒趕上，少不得找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