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祖父故去，沈珏千里迢迢地回來，在靈堂上也守了十數日，至親死別，宛如割心之痛；再看沈瑞，想著他當年處境，越發覺得他不容易。
「二哥，怎麼了？這是頭疼？」沈珏正留心沈瑞，見狀不由擔心道。
眼看著門前一溜馬車，各色穿著素服的幾十號族親兄弟，沈琦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道：「會不會太招搖了？」
沈珏眉頭皺眉死死的：「源大嬸子去了六年了，要是真念她的好，早做甚麼去了？」
雖說不過是沈瑞私祭，可各房頭都盯著他在松江舉動，有的是想要故意賣個好，有的是真心念著孫氏生前仁善，各房頭長輩雖沒露面，可都派了玉字輩的子孫過來陪祭，倒是將「小祭」做成了「大祭」，將「私祭」辦成了「公祭
沈全低聲道：「這些年逢年過節記得祭拜伯娘的族親好友，也大有人在。
沈瑞搖頭道：「沒事，就是想起早年的事……」
不說遠在京城的二房，就是松江八房中，五房如今風光也是不亞於宗房，鄉鄰族親上門巴結的人不是一個兩個。福姐不過七歲，可話里話外打探福姐親事的人家已經好幾家。
鴻大老爺也瞧出不對頭，私下對妻子道：「會不會過了？」
八房老太爺見了沈瑞，敘了幾句家常，就吩咐沈寶陪著了。
至於沈家各房，拜會完一圈長輩后，其他同輩、小一輩的應酬，沈瑞就借口齋戒全都推了。
沈瑞這邊，由親近的沈珏、和_圖_書沈全、沈瑾、沈寶、沈琴等人陪著，又有沈琦約束著其他不甚相熟的族親兄弟，跋山涉水，終於到了四房福地。
沈瑞上次來福地，還是三年前隨徐氏離松江前。
當年孫氏故去時，沈珏不過九歲，在長輩眼中還是稚子，靈堂之上能避諱就讓他避諱了，生怕陰靈衝撞了孩子。因此，對於沈瑞當年處境，沈珏聽聞的多，眼見的少。
十數輛馬車，加上騎馬隨行的僕從小廝，拉著的香燭紙錢，浩浩蕩蕩地出了沈家坊。
他察覺出哪裡不對了。
沈瑞看著眼前墓碑，精神有些恍然。
沈全忙道：「勿要胡說，到底是各房長輩的心意……」
八房雖家貧，門風卻正，即便是歡迎沈瑞做客，也沒有像三房上下那樣諂媚，倒是只做尋常親戚待的模樣。沈寶之父沈流已經做了教職，如今帶了妻子幼子在外任上，並不在松江。
沈瑞態度謙卑，劉琬面上的笑容就真摯許多。兩人之間的稱呼，從「府尊」到「世叔」，從「沈相公」到「世侄」，倒是一片和樂。
沈瑞已經出繼，禮法上已經不是孫氏之子，可孫氏體面卻依舊是從沈瑞身上得，而不是從他這個記嫡兒子身上。
沈舉人已經奔五十的人，即便現下任教職，也不過是從九品，想要給妻子掙得「四品恭人」誥命，這輩子是沒指望。那剩下能指望的，就是沈瑾？
沈瑾低下頭，神色有些黯然，沈珏則是轉過頭，望和-圖-書向宗房福地的方向。
只能說墳上的新土成了陳土，墓碑上的字跡也因風吹日晒不再那樣簇新。
隨即沈瑞又去了九房。
還真是未雨綢繆，讓她發現一處不妥當來。那就是鴻大老爺庶叔家的堂弟，私下打著五房的名義，在松江商家那邊放貸。
沈瑞摸了摸太陽穴，只覺得方才那一瞬間，針扎似的疼，不過是六年功夫，上輩子的事情竟然像是隔了好些年，漸漸模糊起來。
倒是弄得沈瑞與沈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匆匆告辭出來。
可恨他上輩子只看了一筆孫氏記載，並未去查看她的丈夫與兒孫的記錄。
眾族親晚輩既來五房陪祭，少不得要先見長輩請安問好。
五房雖富庶，可從來不沾這些有礙陰私的行當。郭氏聞言，立時惱了，打發人拿了帖子直接去縣衙，將鴻大老爺堂弟家的管事告了，告他「假冒家人招搖撞騙」。
待曉得是為了祭拜沈家四房先頭大太太，大家想起六年前的出殯場面，便只有嘖嘖稱奇道：「不過是舉人娘子，竟有恁地風光……就是誥命夫人，也未必有這般體面……」
等到三日齋戒完畢，就到了八月十三。
「源大嫂子生前解危扶困，幫襯了多少族人，難道還當不起族親晚輩一次祭拜？」郭氏輕哼道：「要我說，早就該如此，如今已經算晚了的……可見再多恩情，也是人死燈滅，記得的人少；反倒是權勢，不管什麼時候，都能hｅtuboｏk•cｏｍ.com動人
過後雖同情沈瑞失母，不再爭鋒相對，可到底難以感同身受。
聽著劉琬的話中之意，似乎對楊廷和頗為推崇，並未提及其他朝臣，他身後竟然沒有旁人，只有楊廷和不成？
沈家各房族人，知曉其中緣故，想起孫氏生前的為人品性，不免又是一番感慨。要是孫氏尚在，以孫氏與人為善的品格，各房都能沾了光；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孫氏真在，也沒有獨生兒子與人做嗣子的道理。
劉琬似乎還隨意地提及前幾年進京敘職時與楊廷和的小聚。
五房就是如此，就是這兩年五房客居京城，松江這邊也安排管事每年幾次祭掃孫氏墓地。
看到眾族兄弟湊上前來，真心的少，虛情假意的多，沈珏就有些不耐煩，與沈全抱怨道：「這是趕大集么？」
劉琬已經五旬開外的人，沈械之所以沒將劉琬這父母官放在眼中，也同他的年紀有關。等到劉琬知府任滿，升到正三品也到了致仕年紀，前程有限。沈械正值盛年，又是京官，且有京堂為族親姻親，自然是瞧不上劉琬一個小小知府。
那管事一頓板子熬不住，自然是將自己主人咬出來。
之前離開松江前，他有心想要將孫氏嫁妝捐出去，可因有顧慮，並未實現。孫氏的嫁妝沒有捐，那誥命是不是也就沒有下文了？
郭氏向來行事謹慎周全，並未露出丁點兒得意張狂，反而越發約束下人管事，對於五房旁枝與娘家人也軟和圖書硬兼施，敲打一二，生怕旁人藉著五房的名義為禍鄉鄰，給沈瑛幾兄弟招惹是非。
九房日子本就不富裕，六年前因參合侵佔孫氏嫁產之事，損失不少。沈瑞早已想不起這一茬，九房太爺卻是記得牢牢的，生怕沈瑞心中記了仇去，連族祖父的架子也擺不起，極盡討好之態。
八月初九這日，沈瑞就去了松江府衙，見了知府劉琬。
外姓街坊鄰居，不知其中詳情，少不得打探一二。
墓碑前，已經擺了一桌祭席。
鴻大老爺固然是向來好脾氣，也被擾得不厭其煩。要不是身子實在弱，經不得連番奔波，他都有心立時返京。
沈瑾在旁，眼見這番熱鬧，卻是心情複雜。
四房陽宅這邊，早已準備好祭祀用的各色物件。
孫氏誥命，真的是因捐贈嫁妝修路搭橋才得？還是因丈夫或者兒子有了仕途功名？
沈瑞心中有些訝然，莫非未來權相現下就開始在不知道的地方鋪陳人脈？可南直隸的缺本就是肥缺，松江知府又是掌印官，肥缺中的肥缺，單憑楊廷和有這樣大的能量？還是楊廷和幕後，另有其他？
沈瑞看著前來陪祭的眾族兄弟，並未覺得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只是不管心中作何想，宗法社會，沈瑞也不好特立獨行，只能謝過眾族兄弟盛情，倒是一副領情模樣。
可話說回來，都說「夫貴妻榮」、「母以子貴」，古人女子並不是獨立個體，而是「三從四德」。她們能得到的誥命，也是因丈https://m.hetubook.com.com夫或者兒子。
三年光景，孫氏墓地變化不大。
孫氏故去六年，沈瑞想起還如此難受；太爺還沒有出百日，為何自己從寢食難安到如今的尋尋常常，像是已經適應了太爺離去，眼淚流不出來了……
沈珏訕訕道：「是小弟失言了……只是覺得今日情景太過滑稽，也就是二哥脾氣好，還受得了他們這些虛套……」
沈瑾出仕，且仕途到了正四品？
因八房也有曾祖輩老太爺在世，沈瑞、沈全從三房出來，就越過六房、七房，先去了八房。
沈瑾聞言，也帶了擔憂之色望向沈瑞。
沈瑞心中雖存疑惑，可與劉琬到底是面子上往來，只做到晚輩的禮數就是了，並不深談。
這次回鄉，對於五房諸人來說也是感觸頗深。
沈瑞不動聲色聽著，心中生出幾分疑惑。
沈瑞年紀，半大不小，尚且未通男女之事，所謂齋戒，不過是素食三日罷了。
沈瑞卻是想著蘇松富甲天下，能到松江任上做知府，那絕對不是一般人。劉琬官聲清明，並沒有明面上黨附哪位閣老，可真要半點背景都沒有，也不會在現下這個位置上。
該請安見禮的見過，該打招呼的打過，剩下的就是要出城前往福地。
五房「知曉」是親戚行事，就撤了狀子，不過兩家就此沒了往來。倒是無人指責五房人情冷淡，反而覺得他們夫妻兩個厚道，沒有繼續追究此事。
見過這些輩分高的族老，沈瑞又去了六房、七房打了個照面，就算應付完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