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院到前院客廳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沈湖卻莫名緊張起來，不能說同手同腳，可腳下也緩慢起來，嘴裏沒話找話地沈玲說道：「還沒見侄媳婦，一會兒見完洲二老爺也當見見……」
沈玲為人勤奮上進，待人接物也有條不紊，是個心裏明白的好孩子。相處三年，沈洲對這個族侄也有幾分真心，只是這份真心還不至於讓他不顧二房利益去成全沈玲……
「好像聽說何學士家有位千金，不知如今可婚配否？」沈湖帶了幾份激動道。
沈洲說完，發現沈玲的尷尬，道：「我罵的是那個，不與你相於你爹是個忠厚人，你也是個好孩子，既是分了家，以後能遠就遠著些，不是所有長輩都值得尊敬……」
就如沈洲對沈湖有印象一樣，沈湖對於兩回松江的二房族兄自然也有印象。沈洲雖人到中年，可相貌堂堂，周身儒雅，與松江水字輩族兄弟坐在一處，鶴立雞群。
沈玲使勁地點點頭道：「不用伯父吩咐，侄兒也會如此……」
待沈玲一進門，沈湖就橫眉豎眼地呵道：「你在黑心肝的混賬東西，害的我丟了臉，與你有什麼好？還是湊過來做了幾年官老爺的管事，就瞧不起自家長輩？你算個什麼愛物，賤婢出的孽子，早知你這般狼心狗肺，當初就不該給你上家譜」
沈湖不死心四下里望了望，確實空無一人，這臉色就難看起來。
沈洲擺擺手道：「我既帶了你與琳哥兒出來，和_圖_書自然要安置得好好的。琳哥兒憨實了些，里裡外外多是你出力，說起來這幾年也實辛苦你，我當好好謝謝玲哥兒……
沈玲應聲下去，沈洲看著沈玲的背影，心中嘆了一口氣。
原本沈玲還猶豫著，是不是提點沈湖幾句，省的沈湖在沈洲面前更丟人，眼下卻是沒了那個心思，只淡淡道：「伯父落衙回來，吩咐侄兒過來請大伯…
沈玲臉上帶了羞愧道：「都是侄兒無用，累的伯父操心。」
不想客廳空蕩蕩的，並沒有沈洲起身相迎的場景。
沈珏已故，只會讓人越來越念著逝者的好，更襯著沈珠當年行為越發卑劣可惡。
沈湖聞言，不由坐直了身板，端著架子道：「洲二老爺回來了……我是當過去拜會……」
「當是侄兒謝二伯才是。若非二伯帶了侄兒從松江出來，說不得侄兒還在鋪子里打轉，哪裡有今日體面？就是大哥兒他娘，也是因二伯為侄兒張羅，才低嫁給侄兒……」沈玲動容道。
沈湖覺得自己妥當了，才邁入客廳。
沈玲在旁，道：「上一科九弟錯過了，今年這一科定是有備無患……」
「備考？」沈湖聽得有些糊塗：「備什麼考？」
總算他醒了酒，還記得長幼尊卑，沒有問出為何沈洲不過來，反而叫自己過去的話。
沈玲道：「何學士家只有一位千金，三年前已經嫁入禮部侍郎府做大奶奶
沈玲搖頭道：「不過同姓罷了，與京城www.hetubook.com.com何學士並不是一家……」
客院里，沈湖氣鼓鼓地坐著，臉上黑沉一片。
夏日天長，外頭雖依舊是天色大亮，可已經是黃昏時分。自己畢竟是客，被侄子灌醉了，在親戚家大白日枕被高眠算什麼？
「我雖替你張羅親事，卻是你岳父許的婚，往後記得多孝敬他，不要相信外頭的傳言，以為他是那等攀附之輩。要是他是那樣人品，我也不會為你選這樣的岳家……」沈洲拍了拍沈玲肩膀道：「這世上因果都是前定，你是個肯吃苦的孩子，就這個勁頭，總有出人頭地那日……勿要因出身妄自菲薄，你嫡母雖有些女人家小私心，偏疼親生骨肉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對你卻有十來年的養恩，不可相忘，也不可生怨……」沈洲道。
沈洲皺眉道：「你穿著儒衫，也是讀書人，怎麼連今年是鄉試之年都不記得？」
添丁之喜，沈玲自然不會忘記往松江寄家書報喜。
沈玲聞言，不由蹙眉，望向沈洲道：「伯父，侄兒過去客房那邊看看……
兩人正說著，就有小廝過來尋沈玲。
沈玲道：「那是自然，一會兒就叫何氏帶了大哥兒出來給大伯請安。」
沈玲忙帶了恭敬道：「洲二伯，這是侄兒大伯……」
聽到院子里傳來動靜，沈湖就望向門口。
眼見沈玲不應答，沈湖有些不快，橫了沈玲一眼：「玲哥兒怎不答？是不知，還是不願說？」
這會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功夫，客廳已經到了。
沈湖聽了，不由傻眼。
沈湖雖不想承認自己是「雞」的一員，可對於官帽在身的族兄，還是隱隱地存了畏懼。
這時，就聽門口有人道：「玲哥兒，這位是？」
沈玲為難道：「侄兒曉得。侄兒從不曾想要去招惹大伯，可畢竟是長輩，真到了跟前，侄兒也沒法子……」
沈湖拍了下腦門道：「瞧我這記性，前年還聽你爹提過，倒是忘得於于凈凈……倒是這何氏，聽說也是官宦家小姐，聽聞二房有門姻親姓何，可是那家
沈洲道：「外道作甚？在我心裏，向來當你是親侄兒待的……」
是沈洲來了。
「要是南京備考？可珠哥兒沒去啊」沈湖有些慌神。
不是說沈珠與董舉人家的表妹訂婚了么？難道還沒張羅迎娶，兩家親事有變動不曾？
沈湖本就心懷忐忑進來，正想著該如何不卑不亢與沈洲說話，如何推出沈珠，卻沒想到沈洲會不記得自己。他的神情有些僵：「二族兄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何學士？」沈湖眼睛一亮。
雖說是出身書香望族的沈家，可三房畢竟幾代人行商賈事，沈玲熟知的也是買賣上的人情往來；剛到南昌府時，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處處用心，確實吃了不少辛苦。不過勝在肯學習，加上人情往來也是一通百通的事，沈玲才沒有露怯，丟了沈洲的面子，遊刃有餘地打理沈洲任上庶務，又在讀書上www•hｅｔuｂｏoｋ.com.coｍ
有上進心。若非如此，玲二奶奶的縣令父親，也不會答應將嫡長女許給沈玲。
就聽沈洲繼續說道：「我這房以後不會再立嗣子，會讓瑞哥兒兼祧……瑞哥兒性子寬和大氣，以後你們族兄弟之間也要彼此相扶持……」
沈玲在旁，倒是不好接話。
他即便沒有出仕，可是沈家的發跡歷史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翰林學士可是儲相，常伴天子御前，清貴又體面。
沈湖也是在南監捐了監生，自覺是讀書人，怎麼會讓自己有辱斯文？在他看來，都是侄兒的錯，大中午的就要上酒，還巧言令色地灌醉自己，顯然居心叵測。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使得沈玲愣住。待聽清楚沈湖的話，他不由勃然大怒。
「是您的侄孫，現下已經一歲半…」沈玲按捺住心中不快，道。
沈洲道：「嗯。他要是與你啰嗦，就直接帶去客廳來見我。」
沈湖卻是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彈了彈袖子，低頭看了看身上。方才醒過來后，他簡單梳洗過，換了于凈衣裳，看著倒也體面。
沈湖醒了，吵嚷著要見沈玲。
他心思淺顯，心裏想什麼都寫在腦門上。
沈洲瞥了他一眼道：「原來還真是你怎地不去南京備考，反而跑到南昌府來？」
沈玲不以為意道：「現在才六月，鄉試是八月，或許珠哥兒還沒出發……
沈玲就算早先心中有過埋怨，如今也不剩下什麼了。人心都是偏的，嫡母沒有兒子時能將他視若親生，有了親兒子，庶子自hｅｔuｂooｋ•ｃoｍ•cｏｍ是要靠後。對他不過是防範，怕他仗著年長以後欺負嫡出弟弟，在生活上並未缺衣少食。
沈湖雖向來自詡讀書人，可因資質魯鈍，對於四書五經不過略知皮毛，對於科舉之事，因三房沒有長輩有經驗傳下來的，沈湖也是懵懵懂懂。
「總要見的，要不倒像是我慢待族親。聽下人說如今他還睡著，你一會兒過去瞧瞧，要是等他醒了，帶他來見我……早見早了，早日送走，也省的叫你與侄兒媳婦提心弔膽。有些話你說不得，我卻是沒有什麼顧忌。」沈洲想了想道。
即便沈珏殤了，可二房誰會忘了他？只要二房長輩記得他的好，就不會忘記沈珠的不好。沈湖還想要將兒子推出來，這想法太天真可笑。
沈洲本就對沈湖印象不好，知曉他的來意更是心中惱怒，連帶著沈珠也遷怒上：「沈珠？對族兄弟毫無手足之情，心胸狹窄、手辣心狠之輩，不過小小秀才，就傲氣外漏、眼高於頂，委實可笑」
沈玲露出感激道：「侄兒能有今日，全賴伯父提挈。」
有了下午與妻子的對話，對於沈洲現下的決定，沈玲倒是並不覺得失望，反而覺得心裏終於踏實了。
沈玲見了，嘴角直抽抽。
「大哥兒？」沈湖有些疑惑。
沈湖訕訕，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沈玲站在後頭，看到沈湖如此小心翼翼模樣，心情十分複雜。同樣是沈氏一族房頭，三房無人出仕，自己立不起來，到底少了幾分底氣。
「可是……沈湖？」沈洲帶了遲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