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自是光明好棟樑
第四百三十五章 頂門立戶(一)

沈家四房日子富裕,鄭家卻是真的精窮,窮的女兒沒有嫁妝,兒子沒有讀書束脩,剩下一門婦孺,沒有當家人。沈舉人雖是納鄭氏為妾,可在旁人眼中,不僅不受斥責,還有幫危助困之名。畢竟沈舉人當時二十幾歲,在世人眼中年輕有為,沈家又不是尋常門第。
沈洲下去了,徐氏揉了揉太陽穴,叫紅雲去九如院叫了沈瑞過來。
徐氏沒有應聲,回握住丈夫的手,眼淚卻是在眼眶裡直打轉。
這大半月來,他一直卧床,昏睡的時候多,醒來的時候少。
聽著屋子裡的說笑聲,三老爺紅著眼圈,倒是傻了眼……
三老爺面上全無血色,額頭上都是汗,三太太也面帶急色,四哥兒還打著哈欠,由婆子抱著,跟在後邊。
沈滄卧床已久,身上乏力,想要走幾步,卻需人攙扶。徐氏並不叫人,親自扶他走到外間,在南窗下的羅漢榻上坐了。
雖說近三年沈滄在刑部,可之前在戶部多年,操心操慣了的,就是到了現下,依舊不由自主地去關注天時。
徐氏道:「這事上好心未必有好報。就算梁氏出身官宦,梁家小哥兒是士人後代,可咱們家規矩,萬沒有將妾室親眷當正經親戚待的道理……那個小哥兒,你自己吩咐人安置,也無需帶來見我……等到了南邊,還是分開來另外安置的好……該照拂照拂,不要吝惜銀兩,不管他念不念恩,等到以後事情被翻出來時,寬厚些總不是錯處……」
和-圖-書沈滄伸出胳膊,抓住妻子的手,道:「夫人,今兒我不再吃藥了……」
如今該交代的交代的,該安排的安排,能將壽命拖到今日,就是沈滄也心滿意足、安心放手了吧?要是他不這麼安心,會不會堅持的日子能更長些?
不知是正好睡醒了,還是有所察覺,徐氏緩緩地睜開眼睛。
沈瑞坐在沈洲下首,看著沈滄全無心事的模樣,心裏分外糾結。
屋外東方漸白,房裡也逐漸清晰起來。
徐氏忙要反對,卻是察覺到不對,一下子坐起身來。
看著滿臉溫柔望向自己的丈夫,徐氏一直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道:「老爺醒了……」
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老爺一家到了。
外間置夜的婢子早已經醒來,聽到裡屋動靜,斷了熱水進來。
至今沈洲的前程,徐氏倒是不敢再多指望了。以沈洲這樣磨磨唧唧、毫無定力的性子,越是顯位,越是危險。真要是因私德不檢點被罷官,說不定還是好事,就算損了名聲,並不影響性命,總比在差事上出了大紕漏,犯了律規國法被發落要強。
沈洲的事情需瞞著沈滄,卻不能瞞著沈瑞。沈瑞是沈家以後當家人,總要先知曉此事,對以後變數有個準備才好。
沈洲低下頭道:「大哥愛吃茴香餡餅,大嫂可叫人預備了?」
「這兩年應是無礙的,三年後是個坎兒……」沈瑞想了想,道。
徐氏雖覺得如今大冬日里那些人和*圖*書才千里迢迢到京馬上又趕路有些不仁厚,不過實是對於沈洲的事情不想要再插嘴,便道:「二叔看著安排吧……」
可輪到沈洲與梁氏,這秀才的女兒與進士的女兒不是一回事,沈洲又是與梁父平輩論交。妾,立女也,以世交侄女為妾,就算沒有觸犯國法,也是淫人|妻女的風流罪過。
徐氏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老爺本是打算的好好的,二老爺在南京熬滿六年回京……到時就算做不得正印官,撈個六部侍郎,也足以庇護一家老小,且在官場上照拂你一二……」
十月二十二凌晨,沈家辦完喜事沒幾日,沈玲帶了二房下人行李出京次日。
沈滄的模樣,實是反常,不僅不咳不喘,且雙目炯炯,像是一下子充滿了生機。明明之前還是久病的人,怎麼一下子精神起來了?
雖說沈滄「紅光滿面」,可現下誰會有心情惦記吃喝呢?
「大嫂,是我一時疏忽,可事到如今,到底該如何?」沈洲抬起頭,臉上帶了幾分祈求。
今上仁厚,且沈家如今也有幾門顯貴姻親在朝,就算有人死磕非要現下就想將沈洲的國子監祭酒搶下來,也未必會如願;三年後,下次「京察」六部九卿重新洗牌時,就保不準了。
至於「殺人滅口」的想法,徐氏與沈瑞都是想也不曾想過。沈洲現下錯處,是私德過錯,要是為了掩飾前面的錯,一錯再錯,可就是要命的官司。
沈滄「哈哈」兩聲,帶了得和-圖-書道:「還用你提,你嫂子早就使人預備去了……家裡別的菜不窖,茴香年年都要窖幾筐……」
「今年還沒下雪……」沈滄叫人推開窗戶,向外眺望,眼見碧空如洗,不由帶了憂色:「明春又要旱了……」
沈滄側過頭,透過昏暗的光線,望向身邊的髮妻。
沈瑞聽了這狗血情節,只覺得有些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沈舉人與鄭姨娘的翻版么?
沈滄聽了,神色稍緩。
徐氏側身,對著丈夫而卧。
徐氏抱了大氅過來,給沈滄披上,道:「老爺莫要太擔心了,二叔不是說了么?上京時山東一直在下雨,河間雨水也足……這還沒進冬月,下雪的日子還在後頭……」
徐氏下了炕,吩咐人去各院叫人,隨後自己簡單梳洗,又給沈滄擦了臉,去立櫃里取了一套寶藍色壽字紋新夾衣出來,服侍沈滄換上。
真要是被人揪住此事不放,「立身不正」這一條沈洲是拋不掉。
沈洲帶了幾分沮喪道:「我當時只是想要解梁氏之危,並不曾想這許多,到底失了周全。」
進了院子,就見正房一側窗戶開著,沈滄臨窗而坐,徐氏站在旁邊,夫妻兩個正說著話。
徐氏上了年歲,本是淺眠,可這些日子實是太累了,此時還沒有醒。
沈滄放開妻子的手,低頭看了看身上道:「我也換身衣服,骨頭都銹住,想要下地走幾步……」
三太太雖聽說二房多了個妾,可妾就是妾,不是正經妯娌,也無需交hetubook.com.com際應酬。更何況二房這些行李隨從,到京就休整了兩日,隨後就又啟程南下了,兩下里也並未打照面。
九如居中,沈瑞早已起了,本在院子里練拳,見正房來人傳話,連衣服也顧不得換,抓了一件披風就去了正院。
沈滄也坐起身來,看著妻子道:「天亮了,讓老二、老三過來用早飯……」
徐氏點點頭道:「那是自然,二叔不囑咐,我也不會告訴老爺……不管梁氏如何性子,如今既做了你的妾室,你自己管教,莫要讓她淘氣。」
雖說隨著梁氏的到來,徐氏與沈瑞都添了心事,不是此事還是就此為止,並未再說與旁人,連三老爺、三太太也不曉得。就算告訴他們,也於事無補,只讓他們夫婦跟著白擔心罷了。
誰會想到,沈洲竟然這樣愚蠢,不牽連大家都是好的,實是指望不上。
徐氏坐在一邊,面上笑吟吟地看著丈夫,似乎丈夫與小叔子真的閑話家常一般。
柳芽與春燕都是面色沉重,憂心忡忡。
徐氏想了想,道:「一個大姑娘,就算遇到難處要避難,怎麼沒想起旁人,就想起素未謀面的你來?是真的忠心管家傳話,還是有其他人推波助瀾,二叔在局中,自己琢磨。把柄已經在外頭,心裡有數就好。對方要有所求,總會開口。」
見到兩人來了,沈滄很高興,對沈洲道:「老二不是最愛羊肉小餛飩,方才你大嫂叫廚房去準備……」又望向沈瑞道:「瑞哥兒愛吃白菜餡,你母親m•hetubook.com.com叫廚房做白菜蒸餃……」
北直隸向來是十年九旱,就看大旱小旱,京中年年都要祈雨。
外頭天色蒙蒙亮,沈滄睜開了眼睛。這些日子,他嘴巴里長了橫骨似的,只要醒時,就咳喘不停,現下卻是覺得嗓子眼終於清亮,耳鳴眼暈的癥狀也消失,似乎能聽到遠處傳來犬吠聲。
沈洲也得了消息,急匆匆往上房來,在門口正與沈瑞碰了個正著,兩人顧不得說話,一道往正院來,生怕晚了一步,留下終身遺憾。
不同的是,沈舉人是鄭姨娘秀才老爹的學生,與鄭姨娘姊弟算是師兄妹,輩分上不差;還有就是鄭氏進門時,雖是納妾,卻是主母無子,以「二房」的名義抬入府,該行的禮都行了,該給的體面也都給了。
迴光返照!?
沈洲忙道:「那是自然,我本打算讓玲哥兒先一步往南京去,今日她們回來,連行李也沒有讓拆,明日歇一日,后兒就讓她們再啟程往南京去……」
這樣情景,與想象中那種卧床不起交代遺言的畫面實是不相符。
沈瑞與沈滄卻是絲毫不覺欣喜,反而心下都沉甸甸的。
「老爺!」徐氏克制著滿心慌亂,卻依舊是帶了顫音。
沈洲皺眉道:「我也這樣想。」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道:「大嫂,我知曉自己處事不當,只是大哥如今受不得氣,就無需同大哥提及此事了吧……」
不管這握著把柄的是梁氏,還是另有幕後之人。事到如今,越做越錯,有了防備,總不會再被算計了去。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