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全從荷包里抓了一把銅子，一人給了半把，抬步往靈堂尋沈瑞。

「三七」由出嫁女兒辦，又稱「女兒七」，玉姐兒專門回來，就是商議次日祭禮之事。

看著溫文儒雅的兒子，鄭氏與有榮焉，看的移不開眼，點頭道：「大哥可真俊……」

沈瑞站在大門外，看著毛遲扶玉姐兒上馬車，心中頗為滿意。雖說如今玉姐兒需守孝，需要與毛遲分房，可也未必是壞事。沈瑞自己就是男人，自是知曉男人的德行，越是容易得到手的，越是難珍惜；抻著吊著的，就會越發費心。

鄭氏還是初次聽聞這個消息，不由嚇了一跳。

三老爺依舊傷心，只是也在克制，不願在這個時候，讓家人再為自己分心。他曉得這個家裡，對於沈滄離世，最難過的絕對不是自己，而是與兄長相濡以沫四十年的長嫂。

因今年「京察」，京官調動頗多，有陞官的，有外放的。加上時至年底，各家各戶娶媳嫁女的多，各種人情往來需要交際應酬，刑部尚書沈滄病逝的消息，漸成昨日黃花，已經鮮少有人提及。

眼見著尺寸都合適了，鄭氏面上就多了歡喜：「既是合身了，就穿著……京城比松江府冷的多，仔細別凍著……」說到這裏，頓了頓道：「別處還罷，瑞哥兒那裡還需大哥親自過去看看。族親長輩需要拜會不說，就是瑞哥兒跟前也需大哥好生謝一謝。」

沈瑾搖搖頭，道：「明日我就去族伯家，只是新衣卻是穿不hetubook.com.com得……我的行李裡帶了素服，娘幫我尋一套出來……」

靈堂里，不止沈瑞在，沈洲與三老爺也在……

要是讓玉姐兒自己選擇，她寧願在家守孝三年，陪著家人守孝，也不願早嫁。徐氏名下雖還有沈瑞在，可兒子與女兒還是不同。沈瑞再孝順，也不能日日陪著徐氏，換做玉姐兒卻是可以。

日盼夜盼，終於將沈瑾盼到京城。鄭氏眼見兒子身上衣服單薄，將自己預備好的新衣拿出來，可尺寸卻不對。之前的尺寸長短是夠了，卻是騙肥大。鄭氏連夜挑燈，修改了一套棉衣，這會兒就拉著兒子試穿。

徐氏想起丈夫生前的話，只覺得心中大慟，眼圈已是紅了，卻是帶了笑道：「好孩子，咱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沈滄死後哀榮的光環漸漸褪去，這些朝廷大員也開始重新審視沈家。沈洲做了小九卿，國子監祭酒清貴無比，可畢竟是南京國子監，並不是京城國子監，等熬滿資歷可以回京做副堂時，也到了致仕年紀；沈潤恩蔭為中書舍人，可並不是正途出身，並不能為兩殿舍人，以後也不能從御史言官這條路升轉；身為兩房舍人，即便年資熬滿了，也不過是升輔從官，以後前程有限，加上這位三老爺是出了名的身體不好，以後多是熬著散職，能不能熬到五品都是兩說。

一人道：「剛送了大姑奶奶與大姑爺，方才往靈堂去了……」

玉姐兒聽了，和*圖*書霞飛雙頰，低了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徐氏道：「且讓我省心些吧，你們兄妹漸大，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你們的終身大事，將你好好的嫁了，我都鬆快了一半；等以後你嫂子進門，我就徹底自在……」

毛遲忙勒馬，喚道：「全三哥……」

毛遲應了一聲，等沈全走了，才叫車夫繼續前行。

徐氏雖有些失望，不過想想玉姐兒年紀，便拍了拍玉姐兒的手背道：「如此也好，你還小呢，多些時間調理調理身子，也是好事……」

沈全也勒馬，與毛遲打了招呼，又隔著馬車簾與玉姐兒說了兩句話，道：「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明兒見了再聊……」

因擔憂徐氏，三老爺即便身子骨依舊虛弱，一動就是一身虛汗，氣血兩不足，卻也沒有繼續卧床休養，常拉了三太太帶了四哥兒上房來寬慰徐氏。

沈洲眼見著世態炎涼，卻是並未憤憤，這樣事情早在當年太爺故去時就經了一遭。

鄭小舅已經補了外放出京，鄭氏便閉門守護等兒子，消息並不靈通。至於沈瑞那邊，早先安置鄭氏時打發人過來一次，知曉鄭氏還好，便也沒有再打發人。畢竟兩人之間，作為曾經的庶母與嫡子，實不是能親近的關係，即便看在沈瑾面上，沈瑞能盡些力安置鄭氏，也就是到此為止。要說像親戚似的走動起來，那才是委實可笑。

毛遲這邊剛到衚衕口，就見沈全帶了兩個小廝騎馬過來。

鄭氏現下住的這處院子，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算大，是一破二的院子，可位置卻極好，周圍住的都是讀書人家，就算有外地人，也都是在京備考的舉人。這裏的位置，距離貢院也只有半刻鐘的距離，明年沈瑾下場時也便宜許多。

徐氏心思一分開，哀思就減了幾分，看著也讓人安心許多。以她的年紀，要是不看開些，鬱鬱寡歡，終是熬不住。

自弘治十三年，鄭氏離開松江啟程去山西，母子兩個已經四年未見。兒是娘身上的離骨肉，鄭氏沒有一日不想沈瑾。自打收到南邊的信，知曉兒子中了解元，將上京應試，她便掰著手指頭等著。

雖說玉姐兒出嫁數日就開始守孝，不過之前還有幾日，要是喜上身，現下也該有所反應。如今既是換洗，那就是上個月沒懷上，接下來身為出嫁女，玉姐兒要守孝一年。

鄭氏聞言一愣，疑惑道：「素服，作甚穿素服？」

玉姐兒上了馬車，毛遲也拱手對沈瑞別過，上騎隨著馬車離去，沈瑞也轉身回去。

這大半月來，沈全有小半月的功夫在這邊，下人們都知曉這位族親少爺與自己二少爺關係最好，自己大太太與幾位老爺也看重這位，態度便十分殷勤，門房當置的兩個小廝上前，牽馬的牽馬，請安的請安。

沈瑾脫下身上試產的織錦棉衣，搖頭道：「作甚這樣急？兒子身上又不是缺衣裳穿……」

這日，正是沈滄「三七」前一日，毛澄送玉姐兒回來。

對於沈瑞，鄭氏感覺一直很微妙和圖書。不過孫氏也瞧出來，沈瑞到底是孫氏的親兒子，小時候再淘氣也只是淘氣，並不是刻薄狠毒性子，是個心胸寬廣的。就如當年孫氏這個主母從來不屑與鄭氏使手段一般，沈瑞也從沒有針對過沈瑾，甚至能幫的時候還幫了。

三老爺與沈滄雖不是同母，可兄弟兩人都肖父，長相本就有三分相似，只是三老爺要更清俊些。如今三老爺因傷心長兄之逝，憔悴清減許多，沒有了過去的從容，面上看著老了好幾歲，倒是與沈滄越發相似。

三老爺在卧床幾日後，掙扎著起來，悲傷依舊，卻也能跟在沈洲身邊，迎親送友。

沈瑾嘆氣道：「兒子也是昨日見了瑛族兄才知，二房鴻大伯上個月二十二沒了，那邊如今正治喪……」

鄭氏含笑道：「是我等不得，想要早點見大哥穿我縫的新衣……」

沈瑾以後要走科舉仕途，現下在功名上雖比沈瑞早一步，可沈瑞卻背靠尚書府。沈瑾與沈瑞兄弟之間彼此扶持，總不是壞事。

沈滄是沈家當家人，家中並沒有長輩在是，治喪時便不需要稍減，便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玉姐兒的擔心，都寫在臉上，徐氏見了心下一動，眼睛在玉姐兒肚子上打了一個轉兒，低聲道：「這個月可換洗了？」

徐氏眼見著，心裏亦是唏噓不已。丈夫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與這個幼弟，可治喪最是熬人，徐氏少不得分出幾分心思，叫人盯著三老爺的身體。

玉姐兒將頭倚在徐氏胳膊上，道：「母親可別想和*圖*書著偷懶，不管二哥以後是蟾宮折桂，還是娶妻生子，都需要母親好好的坐鎮家中……」

這會兒功夫，沈全已經在尚書府門口下馬。

仁壽坊，尚書府。

「接三」、「燒頭七」、「燒二七」……隨著一次次祭禮過去，沈宅大門口也從最初的車水馬龍，漸漸地冷清下來。

眼見著徐氏雖是憔悴，精神卻比「二七」時要好，玉姐兒也是鬆了一口氣。沈滄是沈家官場上的頂樑柱，徐氏卻是沈家家宅的當家人，如今沈滄已逝，要是徐氏再有個萬一，沈家就要散了。

玉姐兒點頭道：「母親放心，女兒會好生照顧自己，只恨離家早，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

場面上的弔祭過去，繼續關注沈家的人就少了。

黃華坊，貢後街，一處四合院中。

紅白喜事，是世人最重視的兩件大事，沈家也是上下齊心，除了年幼不知世事的四哥兒，其他人都將精力放在治喪上。

沈全道：「你們二少爺呢？現下在哪兒？」

雖說這宅子是沈瑾打發人跟著沈瑞上京后安置的，不過這邊服侍的人手，是鄭小舅那邊給的一房家人，還有到京城后添的兩個本地婆子。

徐氏從三老爺想到沈洲與沈瑞叔侄，不管沈洲如何提不起，可沈家現下依舊需他壯門面，就算之前有不謹之事，再進一步艱難，可現下這個品級能保還是要保住，否則等以後沈瑞科舉入仕后，就少了親長提挈與庇護。沈家雖有得力的族親與姻親在朝，可親戚畢竟是親戚，比不得自家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