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五壓著心中的火，轉身走到床邊，擠出幾分笑道：「十七，你放心，我定會給你找個好大夫，讓你快點好起來。」
這割人心的話，聽得賀東賀要吐血，瞪著賀五說不出話。
賀五是嫡幼子，向來被賀老太君寵愛，兄弟也因年歲差的遠，將他這個小兄弟當兒子似的養。他從沒有受過委屈，這一巴掌已經將他打懵了，哪裡還聽得進去長兄的話？
滿篇說的都是學問，卻是看的賀東盛喘不上氣來，只覺得渾身冰寒……
眼看著賀平盛還等著吃藥，賀五便將葯碗撂下，道：「一直吃這葯也沒見好，可見先前的大夫不怎麼樣。先停半天，我出去尋個好大夫給你……」
賀東盛一時沒送客，大管家已經告辭。
賀平盛沒有意見，虛弱地道：「那就麻煩五哥了。」
知曉丈夫對堂親所作所為後，賀大太太心裏也在掙扎，想要求情又不敢，不求情心裏又過不去。
賀平盛移開眼睛：「都是我沒用，才會水土不服……」
賀五端著葯碗，有些猶豫。這葯湯一日三頓的喝著，本是離不得的，可經過輾轉一夜后，賀五就不敢讓賀平盛再吃這葯了。
「我是當哥哥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賀五帶了幾分心虛道。
兄弟兩個一個要教訓弟弟，一個要與長兄求情，卻是都沒有在客院這邊開口，都悶聲往前走。賀大太太看著兄弟兩個一模一樣的臭臉，腳步緩了緩，沒有繼續追上去。
賀五不耐
m.hetubook.com.com煩被繼續說教，道：「反正十七在一日我在一日，要是他真被我連累死了，我陪他一道下黃泉就是！」說罷，頭也不會走了。
賀平盛再次醒來時，就聽到賀五在不遠處的榻上輾轉翻身。賀平盛看著頭頂的幔帳，臉上帶了幾分猙獰。
賀東盛矜持地點點頭，大管家奉上禮物。
「哦，哦，那你好好睡。」賀五俯身，將賀平盛的被子掖了掖，心中不由更加擔心。賀平盛的精神越來越短，從昨天到今早連話都沒正經說幾句。
賀五知曉這其中確實有兄長維護自己的緣故，可要說將理由全部推倒他頭上他不應。
他憂心忡忡地轉身，正好與賀東盛對視個正著。
賀東盛聞言，不由一怔，隨後道：「叫人進來。」
賀平盛睜開眼睛，看著佇立在床前的賀五，嘶啞著嗓子道：「五哥……」
這時，就見妻子過來，說了賀五在賀平盛房間留宿之事。
他挺著脖子道：「為了我？不是為了二哥那邊的關係，擔心事發賀家事發被當成替罪羊？不是為了家裡出了官司影響大哥的前程……」
賀五滿心的羞愧成了誠惶誠恐，望向賀平盛的目光越發堅定。
賀大太太後知後覺，心驚的同時也曉得自己說錯話，連忙跟上。
少一時，沈家大管家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書匣。
賀東盛面色冰寒，賀五本膽怯，可回頭看看賀平盛的模樣，神情又堅m.hetubook.com.com毅起來。
婢子也不敢分辨，戰戰兢兢去了。
賀東盛看在眼中，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
少一時，婢子端著茶水進來。
賀大太太想起婢子稟告的另外一件事，感概道：「五叔倒是個仔細的，生怕有下人怠慢了十七叔，婢子說，不管是米水，還是湯藥，五叔都是自己嘗才給十七叔用。就算是親兄弟，也沒聽說有幾個這樣侍疾的，倒是難得。」
「啪！」杯子狠狠落地。
方才在長兄面前，他欣喜雀躍，可看了賀平盛的模樣，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水土不服他見過，要是年歲大的人還罷，賀平盛弱冠之年，正是體力充沛之事，就算有個小病小災，三、兩副葯下去也差不多了，偏生賀平盛這個樣子。要說這裏頭沒鬼，賀五絕不相信。
賀東盛站在門口，冷冷地望向這邊。
賀大太太擺擺手打發婢子下去，臉上就帶了澀意。
賀東賀坐下，揉著太陽穴，只覺得頭疼欲裂。這個弟弟外圓內方，是個性子倔的，如今鑽牛角尖，怕是一時半會兒拉不出了。他正心煩，就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沈家三老爺打發大管家送東西過來。」
賀東盛臉上掛霜了似的，握著茶杯的手背露出青筋。
大哥這人當家慣了，素來以功名家族為重，多一個刑餘的弟弟，肯定是他最受不了。十七是他未出五服的從堂弟，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都能下得去這個狠心；要是有一日，自m.hetubook.com.com己這個弟弟礙事了，他會不會也這樣心狠？
這是賀東盛叫人抓的葯。
賀五接過來，眼神閃了閃，並沒有直接遞給賀平盛，而是低頭吃了一口。
話未說完，就被賀東盛一個耳光打斷：「你跟誰挺脖子？啊？賀家，難道你不是賀家人？你以為你義氣，就能擔起此事？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賀家承平已久，蘇松一地誰不曉得賀家富庶。你知不知道，露了一絲小口出去，外頭的人聞了腥氣，就能群涌而至，將賀家給吞了！為了這一大家子人，我與老二戰戰兢兢，你又為家裡做過什麼？」
賀東盛已經梳洗完畢，今天是大年初二，本應是女婿往岳父母家百年的。賀大太太的娘家在松江，賀東盛便答應了在京幾位松江籍官員的小宴，午後就要去赴宴。正好上午閑著，他打算將幼弟叫來，好好教導教導。
賀家客房。
來的大管家，賀東盛在去沈家弔孝時見過，之前見他操持內外，不過下人尊稱為「二管家」，大管家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來沈家的天也變了，素來不怎麼露面的三老爺出來了。
次日，賀大太太起床不久，就有婢子過來回稟，說了賀五在賀平盛所在客房安置的事。這十七老爺可是在病中，要是過了病氣誰擔待，這才急匆匆趕過來稟告。
賀平盛臉上露出驚愕。
要是沈滄在時，二品尚書府邸，大管家出門交際大家也會給幾分面子；如今沈滄病故，和圖書沈家最高的品級是二老爺，偏生不在家裡。三老爺區區七品萌官，派出管家又有什麼分量？
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賀東盛道：「我與二哥也是知情人，以後真要此事要揭開，大哥是不是也要『大義滅親』，以絕後患？」
賀平盛正好看到，只覺得氣沖斗牛，恨不得跳下床去找賀東盛拚命，卻是強忍了，閉上眼睛道：「五叔，我乏了，先眯一眯。」
賀平盛低下頭，遮住臉上異樣，拿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
賀五隻覺得羞愧難當，真的想給自己兩巴掌。要不是他自己功課不行，鄉試全無把握，也不會聽了二哥的話，就存了一份念想，又拉不下臉來出去找別人做槍，才會將與自己關係最好的賀平盛拉進漩渦。
賀東盛看著眼前的《論語新解》，想起昨日婢子的回話，不由瞪大眼睛。
看著床榻上臉色青白、奄奄一息的賀平盛，賀五瞪大了眼睛。他想要開口問兩句，可只覺得嘴巴里發苦。從開始賀平盛「水土不服」，他就是知情者，現在裝不知情也太假了。
到了前邊書房，賀東盛方罵道：「端水喂葯，就不是接下來就要端屎倒尿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是為了誰？要不是關係著你的功名，關係你這一支三代子孫的前程，我作甚要操這份心！」
這其中涉及的要不是大事，也不會行這般手段；可就算是大事，那也不是外人。都是賀家人，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又什麼不能好好商量的。
又過了半盞和-圖-書茶的功夫，眼見著茶水不剩多少熱乎氣，賀五才倒了手中殘茶，又給沈平盛倒了一盞，解釋道：「這水的滋味清甜，同咱們松江的不一樣呢，一時竟然走神了。」
賀東盛站了起來，一陣風似的出去。
賀府，客房。
大明朝立朝以來，科舉舞弊案常發，真要揭開來罪責大頭是主考官的，對於作弊考生，輕則革除功名，開除仕籍，重則刑責流放。他這邊就算是重判，也傷不到性命，要是眼睜睜看著無辜的兄弟死去，他做不到。
書上還有一封沈三老爺手書，提及無意得了本有註釋版的《論語新解》，見獵心喜，就送回原主賀平盛一本新書，請賀東盛代為轉達。又提及那本書內涵頗深，他自己知曉自己的水平，已經叫人抄寫了幾分，分送族親與幾家科舉出來的姻親世兄弟，代為張眼。
看著賀平盛嘴唇乾裂，賀五轉身去取茶壺，卻是一愣，晃了晃空蕩蕩的茶壺，賀五怒視旁邊的婢子道：「茶呢？竟是這樣服侍十七老爺的？還不滾下去倒茶！」
賀五隻當他虛弱地狠了，十分地後悔。要是早兩日想明白，不在外頭每天自欺欺人地吃酒混日子，也不會讓族弟受這些罪。
他連自己那邊的客房都不回了，叫人取了被褥出來，直接在這邊榻上睡了。
就算是送年禮，沒有大年初二送的，也沒有平白無故送書的。逢年過節大家都愛講究個吉利，書通「輸」，可不是什麼好口彩兒。
賀東盛剛想要端茶，就反應過不對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