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雖是滿心不舍，卻也沒有再開口留人。說他自欺欺人也好，揚州親事的事說不得什麼時候鬧出來，能瞞著鄭氏一日是一日。
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胞弟要是精明性子，說不得太夫人就要讓幼子分管庶務，到時候兄弟難免有意見向左的時候，與其那樣為難，還不若讓幼弟做個富貴閑人好了……
徐氏猶豫了一下道：「四房並無其他堂親長輩在，有事你多問問宗房大老爺的意見……沈氏一族立足松江百年，自有族法家規在……」
賀南盛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只當胞弟畏懼長兄教導嚴厲，無奈地搖搖頭：「怕甚麼？你也不是小孩子，大哥還會打你板子不成？」
這會兒功夫，沈瑞已經得了消息出來，正聽了這一句，就帶沈瑾往正院去。
如今沈家三房分家，這些產業都歸了沈湖。沈湖無能，保不住產業，又干旁人何事？
如今他雖不過是個舉人，可統管一族，往來官場，不管是賀氏族人，還是松江地界官紳，誰叫他不客客氣氣地叫一聲「賀二老爺」。
賀北盛遲疑了一下，耷拉著肩膀，方點了點頭道：「二哥，我實是不行的。早年我也滿心報復，可是幾次鄉試、一次會試下來，見識了太多才子英傑，方知自己之愚鈍不堪。不說別人，就是幾位族兄弟，資質也比我好上許多……」
看著地上打包好的行囊，沈瑾周身滿是陰鬱。
他揉了揉額頭，道：「你既是無和*圖*書心繼續讀書，就應該留在京中，請大哥幫你從吏部補個缺才是……」
沈家三房沒有分家前，湖大老爺雖平庸，其他幾位老爺卻是精明能幹，幾十年下來，陸陸續續買了不少良田，加上祖產蔚為可觀，其中幾塊正好與陸家莊子接壤。
門房道：「在家呢……瑾大爺快請進……」
這半年來，沈瑾也曾來過幾遭，門房記得這是四房大少爺，自家二少爺的本生兄長，一邊使人往裡傳話，一邊上前牽馬。
松江就這麼大地方，周邊良田都是有數的，早已被各大姓分割完畢，外頭能買進的零零散散的，並無什麼好田。
自己那個堂姐夫，不能說人人承擔的和善人，可素來和氣，這次卻是決絕，上次見了自己一回后，就徹底冷了賀家，連家人也約束著，連外甥過來送賀壽也是半道劫走了，一點情面也不留。
賀南盛搖頭道：「別拿對付老太太那套來哄我，我還不知道你？素來不在科舉上用心，連鄉試都是靠了運氣，還真的能為會試落第傷心不成？
京城，黃華坊。
對於兩代出了幾個進士的沈家來說，解元不算什麼，賀南盛為閆家拉線不過是隨手為之罷了，畢竟四房與賀家有嫌隙在前，賀南盛不願意沈家四房走的太順利。要不然沈家四房搭上個好姻親，說不得以後又要起來了。至於三房名下田產，也不過是正常的流轉罷了。
沈瑾想著父親定下的親事，看m.hetubook.com.com著眼前又要作別的生母，只覺得心中揪得慌。
而沈瑾呢？就算之前他是解元，可有沈理這個狀元在前，也沒有人會想到沈家能在十幾年之間再出來第二個狀元。要是沈瑾是尋常進士，家裡貪圖錢財取了商賈女，被人曉得了也不過是沈家父子被人輕鄙；可是堂堂狀元，定了個商賈女就駭人聽聞了些，少不得被人探問究竟，賀家也就脫不了干係了。
見胞弟這般憊懶，賀南盛直覺得心火直竄。同樣是松江大族，沈家水字輩出了幾個進士、同進士，玉字輩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是賀家宗親卻是後繼無人。
雖為同胞手足，可是賀大老爺行事手段，已經使得賀北盛如驚弓之鳥。會試前後，他自己個兒琢磨了幾個月，知曉自己個兒的分量，實沒有長兄的手段與魄力，就算勉強入了官場，也是給人送菜的，因此不僅對繼續讀書死心，連以舉人補官的出路的想法也散了。
沈瑾皺眉道：「就算姨娘不去狀元府，難道京城也住不得？」
賀北盛神色訕訕，給自己倒了盞酒，一口飲盡，好一會兒方道：「二哥，我這不是心裏憋悶，才鬆快鬆快么？」
鄭氏見狀，心中嘆了口氣，道：「我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功課，如今殿試已過，瑾哥兒也授了官，我再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賀南盛本惦記胞弟早日出仕，給長兄做臂膀，不想這弟弟少時伶俐，https://m.hetubook.com.com
年長后聰慧勁卻沒了，如今連科舉的勇氣都沒了；又因是幼子，被太夫人嬌慣，心腸軟有些立不起來，在經濟事務上也不是能拎得起來。
賀北盛沒有接話，只是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吃了。
賀家，內宅，西跨院。
新科進士告假祭祖或者完婚早有先例，沈瑾身為新科狀元，新上任的翰林官，告假歸鄉並不算難事。
沈瑾點點頭，道：「侄兒也是這般想。」
鄭氏聽了，不免憂心道：「阿彌陀佛，只盼順順利利……不怕別的，就怕老爺一時心血來潮，還有不知新太太是什麼品格，千萬別節外生枝才好……」
賀南盛坐在花廳圓桌里，面前是幾碟小菜，還有一壺陳釀，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全無得意。他本以為隨著沈滄病故、沈珹外放，沈家運勢轉衰，至於沈理，雖是狀元，不過十幾年還在翰林院熬資歷，且有的熬，沒想到去年鄉試，出來個解元沈瑾。
賀南盛抬起頭來，眼見胞弟眼下青黑，渾身精氣不足、周身還隱隱帶了酒氣，一副縱酒縱色模樣，不由皺眉道：「就是仗著年輕，你也該節制些……」
沈瑾躬身道：「侄兒想到回鄉一趟……」
沈瑾道：「我來的倉促，還是先給大伯娘請安，勞煩管事代為通稟……」
賀南盛有些失望，又隱隱地有些竊喜。
五月被稱為「惡月」，素來五月生子被稱為「惡月之子」，賀南盛的生辰就是五月初一。雖說當年他並沒有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父母遺棄，可同長兄幼弟相比，他這仲子本就是不上不下，素來被父母輕忽，又因八字不好，小時也受了不少嫌棄。
賀南盛不是後悔，只是覺得自己還是思量的不周全，不應該留了明晃晃的短處在外頭，這使得他有些浮躁。
沈瑾安慰道：「姨娘別擔心了，老師的名頭在這裏擺著，父親那邊不會有異議的……」
沈瑾已經是職官，不得輕離，就由鄭表弟在書院里請假，送鄭氏往保底去。
鄭氏搖頭道：「如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整日里也要在衙門當差，我一個人悶著無聊，去你舅舅家還能與你舅母為伴……」
賀南盛沒有出面討債，而是將債務找給沈家四房，也是為了與沈家不撕破臉。不管兩家如何爭鋒，到底是幾重姻親，真要兩家翻臉，不說沈氏族人會不會同仇敵愾，就是賀家族人這邊也會有說辭。
他陰沉著臉道：「你真是不打算讀書了？」
無須節外生枝，只因揚州那邊將事情定下了。這些糟心事，沈瑾雖煩擾不堪，卻是不忍生母擔憂，就此瞞下。至於恩師做媒的高門之女，因之前不得准信，沈瑾也怕相府名頭嚇到生母，隱下沒說，如今看來還是好事。要不然以鄭氏外柔內剛的性子，要是知曉沈舉人為了銀錢壞了兒子的良緣，說不得就要回江南找沈源拚命去了。
沈瑾搖搖頭，道：「京城到揚州一千余里，往返消息哪有那麼快的？」
賀北盛神色僵了一下，小聲道：「我怕大哥https://www.hetubook.com.com……」
徐氏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回去看看也好，閆家不過是為攀附而來，也不是為了結仇，能好好商量還是好好商量為好……」
等送生母與表弟出了城，沈瑾策馬回城，心裏只覺得空落落的，不知不覺進了仁壽坊，等醒過神時，已經在尚書府前下了馬。
徐氏雖不喜沈瑾，可沈瑾的親事並不是他一人之事，鬧大了連沈瑞名聲也要跟著受牽連，說不得還會將沈瑞生母的身份拿出來被人說嘴，少不得問道：「玲哥兒他們到京有幾日了，你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可有了應對之道？」
賀北盛被揭破，摸了摸鼻子，帶了可憐道：「我這也是沒法子，老太太盼著我成才，恨不得整日里將我關在屋子裡的看書，我又不是大姑娘，哪裡坐得住？不尋個由子出去放風，我都要憋死了……」
他千思百轉，只覺得自己處處思量到了，不想偏出了兩個意外，一是堂姐夫瀋海的決絕，二是沈瑾的殿試名次。
「二哥……」一人走了過來，坐在賀南盛對面，不是別人，正是賀南盛的胞弟賀北盛。
沈瑾看著眼前大門，想起沈瑞先前對自己的維護，心中多了一股暖意，將韁繩交給小廝道：「你們二爺在家嗎？」
聽到這話，賀南盛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嘆氣。賀家旁支庶房是有幾個子弟不錯，卻是已經出了五服的族親，與嫡房素來不算親近。
鄭氏猶豫了一下，道：「瑾哥兒，之前你老師提及的那門親事，老爺可有回信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