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自是光明好棟樑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血淚盈襟(一)

瀋海滿臉羞愧,訕訕說不出話。
沈理臉色難看,沈琦對瀋海道:「爹,玲二弟本是被冤枉,族譜除名也不應該。欽差大人已經允許玲二弟下葬,還是讓玲二弟在祠堂理喪。」
眾目睽睽之下,九房太爺舍了老臉,想要與沈理這個嫡親侄孫化解舊怨。
瀋海挑開車簾,望向裏面的遺體,動了動嘴唇,腦子發空,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三房長輩糊塗,我們又不糊塗,玲哥兒實不是個壞孩子。」
這時,就聽人群後有人道:「不勞諸位費心,亡夫自有地方下葬!」
九房太爺為了防止沈理之母上告族中,惡人先告狀,對外只說沈理之母輕浮,想要勾引小叔,壞了沈理之母的名聲。
這麼多人圍過來,沈珺早已站起來,收了哭聲。賀氏想要帶兒子進去梳洗,沈珺卻是不肯走。
沈氏一族中,現存最高長輩九房太爺拄著拐杖,帶著重孫子小大哥兒,顫悠悠地過來。
這個說:「就在祠堂辦吧,總不能兩個停靈的地方也沒有。」
而作為沈玲親人的三房諸人,在沈玲入獄后就將沈玲除名,隨後更是舉家外遷避禍,竟使得現在竟然沒有一人想起還有沈玲。
沈族長苦笑道:「那不是三房長輩糊塗,這個時候玲哥兒早日入土為安要緊,玲哥兒媳婦你也莫要太惱!」
瀋海還在猶豫要不要勸和九房太爺與沈理,不管老人家早年犯了什麼錯誤,如今已經是耄耋之年,與沈理又是至親https://m.hetubook.com.com骨肉。
沈琦茫然四顧,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知曉自己這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從知府大牢出來了。他伸出左手,緊緊地拉著郭氏,臉上帶了幾分脆弱:「娘,娘……」
沈理已經再次相問:「族長,沈玲遺體如何安置?」
郭氏含笑道:「在,娘在!」
瀋海見何氏如此,知曉她對沈家有怨恨,嘆氣道:「莫要說氣話,玲哥兒既是沈家子孫,自當入沈家福地,還能葬在哪裡?」
因這其中內情太過齷蹉,九房太爺到底心虛,這些年即便再羡慕沈理富貴,也不敢隨意攀扯,就怕惹怒了沈理翻后賬
又有附近的族人趕到,看到這兩處母子相逢的場景,都是唏噓不已。
郭氏原本緊繃的身子,立時放鬆,腳步穩穩地走向第二輛車,親手掀開馬車簾。
沈瑞只是旁觀,亦覺心酸不已。不過等他他看了看前面停著的馬車,眼見族人都在為沈珺、沈琦的歸來欣喜,提也不提沈玲,心中莫名生出憤怒來。
瀋海自知資質平庸,行事向來循規蹈矩,就怕有處置不妥當之處。之前也不是真的不喜沈玲,不過是規矩使然。眼見眾族人都願意讓沈玲歸族,將沈玲葬入沈家祖地,他心中亦是鬆了一口氣。
沈理、沈瑾這兩個前途正好的狀元在場,就算大家心中對於此安排多少有些異議,卻更願意展現族人相親相近的一面。就有人道:「入土為安,總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能讓沈玲連葬身之地也沒有,還是將他收歸家族吧。」
眾人不自覺地讓出一條路,沈玲之妻何氏抱著一幼兒緩緩而來。她已經來了一會兒,在人群后聽到噩耗,或許早有預感,使得她並無失態,臉上滿是決絕之事。
要說第一遍時,周遭族親還有人沒有聽清,這一句卻是清清楚楚。
是郭氏得了消息,匆匆趕到。她看著地上跪著的沈珺,又看著兩個毫無聲息的馬車,眼睛驀然睜大,心下一緊,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眾人肅穆安靜中,瀋海訕訕道:「可……玲哥兒因其大伯與父親要求,已經從族譜除名了……」
沈理低下頭,從九房太爺長滿老人斑的手中扯出衣袖,看也不看九房太爺一眼,望向瀋海道:「族長,沈玲遺體如何安置?」
就算沒有除名,沈玲已經及冠不算夭折,可畢竟是青年暴斃,依舊不好在祠堂理喪。原本應該是三房接了屍首回去料理,可三房人都離了松江,如今只剩下幾個老僕看院子,哪裡能料理後事。
午夜夢回,九房太爺不是不悔,甚至想起因病早逝的獨生子,都覺得是想要淫嫂得了報應;如今孫子外逃生死難測,重孫子又不是能成才的,經歷了這一場管事,老爺子也看出來草民之家的艱辛,現在正好有機會,就算是厚著麵皮也想要與沈理和解,為兒孫求個靠山。
這兩月沈氏一族風雨飄搖,這不單單是被拘押三子的官司,真要罪名落實和圖書了,還不知牽連會多廣。畢竟松江剛經「倭亂」,傷亡士紳百姓眾多,盯著沈家,盼著沈家倒下分一杯羹的人大有在。
「珺二哥、琦二哥都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是玉字輩的族兄弟。
或許是母子連心,或許是被沈琦的哭聲驚醒,沈琦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郭氏那刻臉上帶了夢幻,喃喃自語道:「又做夢了……」話是這樣說,卻是貪婪地盯著郭氏,捨不得移開眼。
沈瑞見了,忙上前扶住郭氏:「嬸娘,琦二哥在第二輛車裡,有些高熱……」
隨著九房太爺這一放悲聲,不少圍觀的族人也跟著哽咽起來。
作為族中碩果僅存的老一輩,也是八旬之人,眾人怕有個萬一,不敢任由九房太爺就這樣哭下去。
要不是孫氏援手,出面讓族長太爺壓下傳言,只這吐沫星子就能逼死人。
有幾個水字輩的長輩在此,知曉三房的無情與沈玲的無辜,便也跟著開口。
瀋海還在猶豫,這些年不是沒有在祠堂理喪的族人,多是年高位尊的族老。沈玲是橫死,本就不當在家停靈,按照習俗還是在寺廟裡停靈,讓僧侶道人多做的法事超度。
原本是歡喜之事,可沈理與沈瑞神色十分肅穆,瀋海心中亦多了忐忑。他回頭望向門口停著的兩輛馬車,都是沒有動靜,不由擔心道:「琦哥兒、玲哥兒傷的重?」
「是珺哥兒回來了。」這是一個水字輩的嬸子。
郭氏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
那個唏噓道:「這孩子吃m•hetubook•com.com了苦,也是不容易。」
沈理之母不過是十七、八歲的新婦,尚未在夫家立足就成了寡婦,自然沒有反駁的餘地。
沈珺是族長之子,平素里代父操持族務,被眾人所知,與各房關係也親近;沈琦自己是青年舉人,背靠家業殷實的五房,上面還有個京官胞兄,回鄉守業后眾族人也只有敬著的;只有沈玲,身為庶子,十幾歲出去打理鋪子,即便這幾個月被嫡母叫回松江,也是當管事掌柜一樣使喚,抽不開身來,就算偶有時間與族親應酬,以耕讀傳家的族兄弟也多瞧不上行商賈事的沈玲。
何氏轉身,雙眼冰冷:「沈族長說笑,亡夫雖是姓沈,卻已不是松江沈氏一族子孫,自沒有資格安葬在沈氏福地。」
車廂里,沈琦雙眼緊閉,面色潮|紅,因喘息鼻翼一動一動。
沈琦不由怔住,想要伸手去給郭氏擦淚,可右臂已經廢了,換了左手難免笨手笨腳。
一時人人啞音,神色沒有了之前的輕鬆,望向第一輛馬車時帶了驚駭。
瀋海、沈理上前攙扶,九房太爺雙手緊緊握住沈理的胳膊不撒手,含淚道:「理哥兒,叔祖父錯了,當年是我貪你父親留下這份家業,才想辦法擠走了你們娘兩個,這裏叔祖父跟你賠不是!」
沈琦這樣子實不算好,郭氏卻是含淚笑道:「感謝老天,感謝諸天神佛,保佑我兒平安歸來!」
眾族親在此,本無女眷說話餘地,可郭氏見不得瀋海磨磨唧唧,加上因沈琦幾人遭遇,對宗房的不作為滿腹怨言,便毫不hetubook.com.com客氣的道:「就在祠堂理喪,玲哥兒生前得不到族中庇護,死了也望能得祖宗幾分照拂,不白姓了一回沈!」
族中年紀稍長得都知曉這段往事,當年沈理之父病故時,沈理還在母親肚中沒有落地,九房太爺借口幫侄兒打理家業,「鳩佔鵲巢」接手了九房嫡長房家業。
賀氏能抱著兒子痛哭,瀋海卻是男人,感情內斂,眼圈發紅,拍了拍沈珺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何氏並沒有與在場諸位長輩見禮,而是抱著孩子直直地走向馬車前站住,望著丈夫遺體,並未避諱懷中幼兒,反而低聲道:「楠兒,這是你爹,兩月沒見,好好看看。」
九房太爺獨子當時不過十八、九歲,尚未說親,看上沈理之母年輕貌美,竟生出染指的心思。沈理之母驚駭,為了保全清白,連嫁妝都來不及收拾,就逃了出來。
待看到沈珺、沈琦兩人,九房太爺激動的丟下拐杖,雙膝跪下,老淚縱橫,衝著祠堂方向叩首:「祖宗保佑,沈家子孫平安歸來,祖宗保佑啊!」
不待沈理作答,就有人接話道:「沈琦怎麼了?」
沈瑞在旁,也是鬆了一口氣。沈琦已經殘廢,且妻兒離散,若是家人一味可憐同情,怕是難以走出陰霾。有郭氏這樣剛強的母親,教導出來的沈琦當不是怯懦之人。
「那是珺二叔嗎?叫人不敢認。琦二叔也不像啊?」這帶著遲疑的,是木字輩的童子,看著兩人的狼狽,有些與記憶中的長輩對不上號。
九房太爺唱做俱全,沈理卻無心與其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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