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多方角力(九)

沈瑞也玩笑著躬身長揖,道:「學生豈敢給陛下丟人。」
當下沈瑞斬釘截鐵道:「太湖之大,所容匪寇絕不止千人。我雖不通兵事,但按常理,也當乘勝追擊,平盪太湖。勿論是真匪,還是什麼人別有用心,都當徹底剿滅,以絕後患。」
壽哥見了,笑得開心,用指尖敲了敲案台,帶著些親近的不耐煩道:「起來,起來。恁多禮,好無趣。只坐下好好與朕說說這事。」
沈瑞應聲起身落座,一五一十將回到松江后的種種盡數講了,不過對於沈珠部分,還是用了些春秋筆法。
如今不過是化暗為明,以賞賜的名義,讓他們就地補給罷了,也緩解了朝廷負擔。
其實按照單純的盜匪來論,太平年間,千餘人的水匪團伙已是不小了。但若是想到太湖是寧藩養兵之地,寧藩既有反意,就不可能只養千餘人那還不夠給動輒幾十上百萬的朝廷軍隊塞牙縫的。
沈瑞直視壽哥,認真問道:「皇上可曾想過養一支水軍,以防『倭亂』再起?」
「入得包廂,見是皇上坐的主位。聽了張二公子介紹,這在場都是勛貴重臣之後,皇上年紀既不居長,那便是身份最為貴重了。且……」沈瑞面上略有遲疑,還是道:「且皇上身後跟著劉內官,我原有過幾面之緣,知道是司禮監的內官大人。我心想便是天潢貴胄,也沒有司禮監內官大人跟著的道理,再回想過往與皇上相處種種,便猜是九五之尊了。至他們都走了,劉大人又退了出去,我才確認……」
沈瑞被這一打岔,委實提不起那恭謹態度了,笑了笑便從善如流道:「那便借和圖書皇上吉言。我先是覺得文虎的神情有些古怪,皇上是知道文虎那性子的,淳樸率直,半點也藏不住心事……」
這種時候不趁熱打鐵一舉端了他的水寨,還留著日後造反不成。
沈瑞站起身,謝了坐,並沒如那些謹慎臣子似的誠惶誠恐坐半邊椅子,而是踏踏實實坐了。他心知一會兒壽哥要問案子,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懸著半邊身子還是他自己遭罪。
壽哥打斷了他,不耐煩道:「學生什麼學生,說得老氣橫秋的。雖你知道了朕的身份,但咱們這交情,這麼說話恁的彆扭,還是自稱『我』吧。」說著又笑眯眯道:「待他日你中了進士,成了天子門生,再自稱學生不遲。」
沈瑞心下鬆了口氣,跟這九竅玲瓏心的小皇帝說話,真是半點大意不得。幸而他方才是真的驚訝壽哥會提到楊廷和,純屬自然反應。這若是稍有遲疑,以壽哥的敏感,怕不得連累岳父受猜忌。
這舉動落在壽哥眼裡,卻是覺得到底沒看錯沈瑞,果真是個坦蕩之人。
壽哥忽道:「前日張永密奏,已剿滅太湖水寨三處,斬匪七百余,俘虜近千,解救松江被擄百姓百三十人。」
沈瑞都無奈了,佯作喏喏應了。壽哥嘻嘻哈哈笑了起來,只當玩笑帶過。
其實壽哥心底還是頗為遺憾,沈瑞若是這會兒就是個官兒就好了,自己手裡信得過又用得上的人著實太少了,閣臣、太監、勛戚各有各的心思,嘴上誰不說忠君,眼睛只盯著權勢。
壽哥也承認高文虎的實誠,便點頭笑了,又示意沈瑞接著說。
沈瑞起身鄭重起身拜下和*圖*書,發自肺腑的感激道:「謝皇上使兩位欽差大人還沈家清白!」
壽哥清了清嗓子,又問:「既然楊先生不曾說,你又是怎麼知道是朕的?」
又踱了幾步,壽哥已到了沈瑞近前,在他身側坐下,盯著沈瑞道:「沈瑞,依你先前所說,禍亂松江的水匪約莫千餘人,剿匪也剿了千餘人,你看,這水匪可是剿滅殆盡了?可否班師回朝?」
說話間,他又斂了笑容,嚴肅道:「沈瑞,你知道,朕要聽的是真話。這事來龍去脈,你查到些什麼、想到些什麼,統統都說與朕知道。」
這便有了考較的意味,沈瑞雖不知小皇帝這是在進行心腹重臣入門考試,卻也不會放棄這樣好的表現機會,何況還是要為老師王守仁多爭取一下的。
因此在回壽哥話時,沈瑞並未將話說死。
壽哥見他這樣反應,不待他回話,便咧嘴笑了,道:「朕就知道楊先生不會說。」話里滿是高興的意味,說罷又揮手朝一旁示意道:「坐著回話,宮外要也講那套規矩豈不悶死了。」
沈瑞心道,有幾個人敢在皇上面前肆意爽快的,口中只笑道:「文虎也是純然赤子。」
沈瑞立刻精神起來,滿臉喜色道:「太好了!」然後才想起客套話來,忙又補充道:「恭喜皇上!」
沈瑞心裏也不太確定,雖然當時突擊用了心理暗示,讓沈珠抗過了錦衣衛的問話,但彼時張永帶錦衣衛審沈珠時並未用刑,如今回京日久,三司會審,若有旁的勢力想得到別的答案而動刑,沈珠保不齊會說什麼。
壽哥一直靜靜聽著,也沒打斷沈瑞自行提問,末了又示意https://m.hetubook.com.com沈瑞喝茶潤口,他摸著下巴沉思片刻,忽問:「你估算,禍亂松江的太湖水寇在多少之數?」
從他向高文虎挑破身份那一刻起,就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培養自己得用的重臣了。
壽哥一揚眉,「這話與朕說,行。如何說服內閣?」
沈瑞心思電轉,還是決定照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先道:「我不通刀兵事,只有些粗淺的想頭,若是不妥,還請皇上恕罪。」
沈瑞原就是他宮外的朋友,又是楊廷和的女婿,自然也是好人選。所以壽哥此來,不光是要來問清楚寧藩那樁案子,也是想試探沈瑞是否可用。
聽沈瑞說得坦白,他滿意的點點頭,道:「沈瑞,你果然是個細心人。」因又道:「想來,你也知朕叫你來是何事吧。」
他的聲音也從那光團里傳出來,依舊是那樣活潑,帶著些孩子氣,卻莫名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嬉笑道:「平身。沈瑞,你是幾時知道是朕的?是楊先生告訴你的?」
若非小皇帝派了王守仁來查這個案子,便是他和沈理有再多證據,也未必能翻案如此徹底,他的感激是半點不作假的。
壽哥卻依舊搖頭道:「書生之見。朝中怕有得吵,此例一開,往後剿匪殺良冒功的怕就多了。」
沈瑞喝了兩盞茶也緩了過來,不想壽哥先問的是這個,這性格,果然如史書所記,果然是關心武事大於一切。
沈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跟這個時代的人比起來,他還是始終沒法把忠君思想放在首位。
壽哥眼睛微眯,嘴角抿成一線。
秋日的艷陽灑入屋內,壽哥逆光而坐,表情看不那麼分和-圖-書明,身上光滑的錦袍折射出細碎銀芒,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越發顯出幾分帝王威儀。
沈瑞正撩衣擺待起身,聞言有些錯愕的抬起頭。
壽哥瞪了他一眼,又撐不住笑了,「朕知道你惦記你老師,不用這麼刻意謹慎。」
沈瑞恭謹回道:「學生……」
說白了,寧藩不會傻到把私兵放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
壽哥已是拍案大笑起來,「是極,是極!你是不知道,虎頭剛得知朕的身份時那個樣子,那嘴張的,都不是活吞雞蛋,倒像活吞了只整雞!哈哈哈哈哈!」
「哈哈,說的好,」壽哥大樂,從座上站起,負手走了兩步,一派威儀模樣道:「勿要丟朕的人。」
壽哥眼神閃了閃,卻並未開口。
沈瑞苦笑道:「我雖也有些淺薄武藝,于排兵布陣上卻是一竅不通,不過匹夫之勇罷了,豈不誤了皇上的事?皇上還是許我好好走科舉之路謀個出身吧。」
沈瑞倒還真沒想過殺良冒功這種事考慮在內,他微微皺眉,道:「可不可以作為特旨,只破例這一次。這次也卻有特殊之處,一則,若某人是有心,想那豢養水匪之所在當是相對隱秘,不易為人所查才是。那周圍便應少有人煙,大軍進剿,誤傷百姓的可能不大。」
以戰養戰的法子也不新鮮。
他略一沉吟,道:「我回去時,松江各方所說匪寇數不盡相同。因松江久受倭患,百姓畏之如虎,百余匪寇就能引起大亂,百姓之言也不能盡信。我以為,這次匪寇以劫掠為主,八成以上富戶人家被洗劫,這挨家翻檢、搬運錢財、押擄婦人所需要人手不在少數,因此我估算,前來的匪寇和圖書當逾千數。」
笑了幾聲,壽哥忽又有些怏怏的,嘟囔道:「可惜了,之後虎頭就總這般扭捏起來,也不如從前爽快了。」又斜眼去瞧沈瑞,道:「你莫要學他那樣子。」
然壽哥卻道:「如今宣大也在用兵,平盪太湖耗費彌多。」
見壽哥點頭,沈瑞又道:「太湖用兵皆出自南京,並不影響邊鎮戰事。至於糧餉,既成水寨,總有些屯糧養著全寨人,況且這群強盜剛從松江劫掠一番,寨子里當是錢糧豐足,依我淺見,竟不需耗費國庫絲毫,皇上將所剿錢糧恩賞幾成與大軍,便可就地補給,繼續深入太湖剿匪。」
壽哥既然連這麼個不起眼的茶樓都能查個底兒掉,他和王守仁認識劉忠的事情自然也瞞不過,不如坦然說了。
說起勝利,談話的氣氛就鬆快了許多,壽哥笑指沈瑞道:「朕原就覺得你功夫不錯,現下瞧你這般關心戰事,不若在錦衣衛里與你找個官職,早早同你老師一道替朕剿匪去吧。」
壽哥掰著手指算了算,又嘆氣道:「你上次要是中舉了便好了,如今等出孝再考,朕還得等上幾年才能用你。」說著又瞪眼睛道:「你可要好好讀書,一舉過了殿試。要不然,三年再三年,朕可沒那耐煩等你!」
壽哥帶了劉忠來,其實也不乏試探之意。
原則上,剿匪所得應上繳國庫,不過哪個會傻到把所有戰利品都上繳的,從將軍到兵士都會私扣些東西就是了。
「重要的是,張永張大人是皇上信得過的大伴,」沈瑞肅然道:「而我恩師王守仁,人品高潔,皇上亦是知人善用,方使他配合張大人。相信他們定會約束部下,秋毫無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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