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三十三章 緱山鶴飛(三)

只是此層隱憂卻是不能同任何人道出的。
只是沈瑞畢竟只是個小小秀才,知府親自下帖子,未免顯得太過巴結。好在還有個狀元公、皇親的女婿一併回來,知府給狀元公下帖子算是官場交際了,很合規矩。
轉而,就過了年關。
想想當初賀平盛可是在正月里差點兒被賀東盛折騰死了,二月間卻能咬著牙下場會試,還拼出了個二甲四十四名的成績。
不知道是不是張老安人聽到了什麼閑話,逢春華當值便對她大發脾氣,加倍磋磨,春華便是該頂嘴頂嘴,動手時就躲出去。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朝中有幾個御史上摺子言先劉閣老謝閣老等先朝元老不宜輕去,又……又言皇上晏朝廢學,與六七內臣新進佞幸游宴馳騁射獵等事。龍顏大怒,把那幾個御史下了鎮撫司獄……」
張玉嫻就是在四房分外「和諧」的情況下抵達的松江,好歹緊趕慢趕還是趕在了年前。
雙方談得十分融洽,基本敲定此事。董齊河表示只要朝廷批複他的摺子,這邊就可以開始動工招人了。
朝廷到底是沒開海,海運也不過是私下生意,哪裡能宣之於口。
沈瑛頗有些意動,沈家如今在遼東就一個沈椿,賀平盛原做過縣令,確有吏才,如今又黜至遼東數月,以他的能耐想必在當地也能混得開,其實若他得用,是可以一用的。
沈瑾卻是使勁點著頭,因嘆道:「曾經在南京書院時,我便有同窗,家貧,屢試不第,卻依舊在考,靠著妻女針線的微薄收入。我曾問過他,他卻道,除卻讀書什麼也不會,不懂更重,更不懂買賣,便也只等讀書了。」
沈家兄弟禁不住齊齊低呼出聲。
從前官位不顯,也就不用往京中尋門路投靠京中大佬也瞧不上這樣的小蝦米的巴結。如今四品,又在松江這等繁華之地,也算進入大佬們視線之內了,董齊河便也開始為自己尋個靠山。
此時忽然聽說要又有兒子了,如何能不喜出望外,且人近中年,還能讓女人大了肚子,亦是龍精虎猛的表現,他自己也不免得意,飄飄然起來。且無論如何,這個兒子是要留著的。
賀九太爺心底便還存有一二希冀,希望沈家能給他兒子個機會,左右都在遼東,他自認兒子還是有幾分吏才的,能幫沈家做事,而兒子能得沈家提攜,總好過一輩子被壓在遼東作個小吏。
他頓了頓,卻在董齊河鼓勵的目光中,潑了一盆冷水下去,「只是造船非一日之功,甚至船廠建立也要耗費許多功夫,且耗銀更多,不知道府尊大人可想過此問題么。此外,好的船工師父也是難得,並不好挖人過來,更有許多木工木匠,船行水上,須得造得嚴絲合縫才行,那便要熟手工匠方可。」
雖然正德二年是個罕見的閏正月,卻也沒有過兩次年的道理。正旦仍是正月初一。因著抵達松江時已是臘月下旬,沈瑞左右是要留在松江過年的,因此哪日拜祭並不是問題。
他是因王守仁而得了「代知府」的機會,而王家父子又是節節高陞,董齊河就自動把自己劃歸王派了,在王守仁太湖剿匪時就沒少出力氣,過後也逢年過節寫信送禮,十分殷勤。
沈瑞則鄭重道:「除了匠人學堂,我原還設想過『商事學堂』。瑛大哥,瑾大哥,今日既提了匠人學堂的設立,希望你們也能考慮一二商事學堂。」
沈瑞行禮后答道:「正如府尊所說,登州衛確是陸家的船廠所造船隻。府尊想在松江建船廠船塢,學生以為大善!」
沈瑞也有些佩服起董齊河來,先前為同知時,這位大人聲名不顯,如今不知道是不是破格提拔格外有幹勁,此時看來確是個想幹事實之人。
最近的拜祭吉日也在五天之後了,已近年節。
雖然郭氏想留沈瑞多住些時日,但考慮到他的學業,以及諸般事務,便也不強求了。
本來沈源被關起來后,小賀氏是下力氣收拾了家中一回的。但現下她既要北上操持狀元公的婚事,自然要把得力人手都帶走,家中不免失了約束。
尤其狀元繼子如今娶了這樣的高門兒媳,小賀氏將來受氣幾乎是一定的。若能有個自己養的孩子,將來母子關起門來過只在松江過自己的日子也是好的。
沈瑞連聲道做的不錯,又道日後要有個章程,好好安置死傷護院的父母子女,不能光給了銀子便作罷,或是安排莊子上養老,或是按月給教養銀子,必要讓其家人少有所養老有所依。
賀九太爺也是掐著日子聽著沈瑾進了松江府的信兒過來的,既是想說一說那婢女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想提一提他那已被發往遼東的兒子賀平盛。
沈瑾的原是送到了四房,小賀氏見是府衙來的,怕耽擱了事,忙不迭叫人送來了五房。
沈瑛也聽了長壽彙報的救王岳的過程,對長壽的信任更多一層,因此今日兄弟幾人在內書房商議事時,外頭就由長壽來把守。
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還要www•hetubook.com.com在松江呆上三年,張玉嫻倒也耐著性子,跟著沈瑾去拜見近支的幾家「長輩」。
沈源哪裡肯信孩子不是自己的,登時大怒,甚至揚言要休了小賀氏,小賀氏也不頂嘴,也不言語,就往後面一躲,把戰場交給沈瑛沈琦。
他瞧向沈瑞,道:「聽聞沈陸兩家,在山東就是經營船廠生意?登州衛所往遼東的軍餉花布都是靠的陸家的船?」
這人,能對自己狠心的人,對旁人只會更狠。
春華說是被「關」了起來,等太太回來發落,其實卻是好好安置在小院子里養胎。
若真被誣孝中行房有孕,那便是天大的不孝,這也不會是沈源一個人的事兒,整個沈氏一族都將淪為笑柄,日後此條也會成為官場上政敵攻訐沈家兄弟的話頭。
帖子上不過寥寥數語,甚也沒寫,而經沈瑛一番分析,沈瑾沈瑞也都知道了董齊河的用意了。
若非這時機實在不對,賀九太爺其實是非常樂意讓沈源添個庶子,好讓他閨女抱過去養的,雖說這些年小賀氏一直沒有身孕其實也漸漸死心了,但若能親手養大個兒子,也總算他日有所依靠。
沈全在一旁半晌都沒插上話,聽得這句卻是笑嘻嘻道:「那也是董大人的政績,如何會不支持呢!董大人巴不得我沈家先牽頭做些什麼。」
「可請大夫來確診了?此婢有孕多久了?」沈瑞先問道。
書房內正說話間,外頭遙遙有人通稟,少一時,長壽托著個茶盤進來,上頭卻不是茶盞,而是兩封帖子。
董齊河面色卻沒絲毫變化,聽沈瑞一一列舉了造船的利弊,方笑道:「果然名師出高徒,後生可畏,恆雲小小年紀,竟也有如此見識!」又正色道:「總要先籌備起來才是,世間又豈有易事,不做便終是難事。」
沈瑛點頭笑道:「有了狀元公講學,族學裡子弟必然振奮,只怕要更用功幾分了!」
然而說完話鋒一轉,他又是鄭重起來,「當時雖有賊首施天傑、施天常、鈕西山歸降,但仍有其弟施天泰、鈕東山、蔡廷茂等賊人逃竄。先前下落不明,近來卻是蔡廷茂在蘇松露頭,有幾個臨海的縣城,一度遭劫掠,民居被毀。當地衛所趕來時,雖也擒了幾人,然仍有悍匪敢殺傷官兵。」
沈瑞遞上帖子,門房雖接了,卻表示自家伯爺病了,不見外客。沈瑞表示再來探望,門房也客客氣氣謝絕了。
沈瑾目露感激,向沈瑛沈琦深深一揖。
站在五房內書房,他也沒甚遮掩,徑直向沈瑛兄弟及沈瑞坦言:「我不是替他說項,是既他來提了這事,我總要告訴各位兄長和瑞弟一聲。九老太爺從我這邊沒得了迴音,怕是要來尋你們提的。畢竟就九老太爺就這一個兒子。」
這段時光大約是沈瑞在松江過過的最舒心的日子了,他在五房的生活倍感輕鬆愜意,郭氏的關愛、沈瑛沈全兄弟的關照自不必提,整日里家中侄兒侄女吃飯時候齊聚,便是一派祥和熱鬧景象,讓人不自覺的飯都多吃兩碗。
沈瑞望著武靖伯府氣派的大宅,心下幾番盤算,武靖伯府向來是十分張揚的,此番閉門委實不是他家行事風格,只是老師王守仁不在南京,他也沒處打探消息去。
董齊河欣然應允了這匠人學堂的設立,表示府衙會全力支持,無論是批地皮、建房舍還是撥銀子。
九月十九那日,也是春華當值,恰沈源過去了,兩人拉拉扯扯的,便往東廂去成就好事。
沈源一直以來女人不少,孩子卻只有沈瑾、沈瑞兩個。在對兩個兒子都不滿意后,他沒少想著再生一個,卻是怎麼努力都沒用。
好多人家送孩子出去,不光是想給家裡省口嚼用,也是希望能貼補家裡一二,如此一來,只叫黑心掌柜賺了錢去,家裡還要等上好幾年,有些人家等不得了,便一張契紙賣了孩子。
只不過她相貌實是尋常,便是身段不錯,又肯伏低做小任由沈源擺弄,也沒成功調崗。
沈瑾沈瑞齊齊點頭。
沈瑞知道長壽這是讓他多培養心腹的意思,便表示在松江的時日里就多叫這些人跟隨出門。這既是以示親近之意,也是想暗中自行考察他們一番。
這樣的風氣下,也有不少丫鬟媳婦子打起歪心思來,尤其是那些希望藉由爬床來改變自己命運的比如伺候張老安人的丫鬟。
本身王守仁就表示過,這匠人學堂在軍中可以推廣,用在造軍械上。現下若能在松江造船業推廣開來,慢慢的,自然而然形成一種匠人標準。
然而,武靖伯府卻是閉門謝客。
董齊河嘆了口氣,道:「此一番,蘇松兩府都要戒嚴,也有快報送進了南京,侍郎大人也自南京調撥人手過來。本府業已與衛所百戶說明了厲害干係,眼見年下,衛所兵士也是四處巡守。唯獨船之一事,唉,本府是想,若能造得船來,如王侍郎一般海上擒賊,總好岸上酣戰,百姓無辜受那池魚之殃。」
說話間與和*圖*書有榮焉的模樣,那「同是王派門人」的姿態不免又擺了出來,尤其是面對沈瑞這個王門弟子,更是親切得不得了。
長壽因著行路匆忙,又都是騎行,比沈瑞早了不少時日抵達松江。待到了五房便是同族長沈琦也並未說自己身上任務,只道是主子安排先一步回來。
但在自家兄弟們面前,尤其是要決定族中大事,他仍實話實說道:「此人未免涼薄。遠不似九老太爺仁厚。且我更擔心他被黜落之後心生不滿,再將咱們沈家也怨上了。」
沈源雖被關在祠堂里一年多,每日粗茶淡飯外加背祖訓,看上去老實了許多,但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一出去又逢同皇親攀上了親家備受眾人巴結追捧的時候,他也就立時張狂起來。
知道王華入閣,董齊河簡直大喜過望,原本已是打點了年貨送往京中和南京王家父子處的,愣是派人快馬追了回來,重新備了厚上一倍的禮再送去。
這知府董齊河原是松江府同知,在去歲沈家三子通倭案中,前知府趙顯忠被欽差張永、王守仁拿下,董齊河就成了代知府。
沈瑞講的那「前朝舊事」是真的將他嚇住了。他如今又想深了一層,決定趕緊在妻子未到松江之前處置好所有事並非怕妻子添什麼亂子,而是怕有小人將這事誣賴到他妻子頭上去,兒媳處置公爹的妾室,也一樣是逾矩的。
賀九太爺實是不知道其中細節,更不知道兒子的忘恩負義,只道兒子有能力有才幹,才往這邊遊說。
沈瑞撲了個空,南京卻也不是沒有旁人可見武靖伯趙承慶就是在他的拜訪名單之上。
眾人眼前不免又浮現出當初松江府「倭亂」的情形來,心底也是發沉,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海寇,還是某藩又賊心不死。
沈瑛三兄弟告辭出來,回到五房內書房,與沈琦沈全將事情說了。
細論起來,雖他們也是賀家人,但與沈家實在沒有冤讎,相反,倒是與賀家宗房有仇、而受沈家大恩不提先前被賀家宗房害死的長女,就是兒子賀平盛,若非沈瑾沈瑞兄弟相救,早就得因代筆之事被賀東盛殺人滅口了。
下人們都躲得遠遠的,遂張老安人在這邊罵街砸碗也沒人敢來看看。
若是如沈瑞所說那樣,朝中傾軋時,真有人跳出來以此說事,他沈瑾身敗名裂不說,只怕也只能如那高官一般一死了之了。
趙弘濤咬著牙,恨恨道:「不知怎的,倒拷打出供詞還牽扯上了我家老爺!說我家老爺傳其奏稿云云。大約有我大哥和六妹夫的面子在裡頭,我家老爺子只得了個停半祿閑住。」
沈瑛卻笑道:「自從董知府這『代』字去了,便與咱們家格外親近,想來也是曉得了王老大人入閣,見你們回來了,便下個帖子,示好之意。」
沈瑞實不知沈瑾能支持此言論,還以為沈瑾會是書獃子的代表,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呢。經此倒對沈瑾高看一眼。
沈瑞笑道:「咱們為做實事,他為功績,若給咱們方便,便是兩全其美的事兒,何樂而不為。」
沈瑾不好駁他,更不能說出來如今沈家在山東遼東的經營,自己是半點插不上手的自從他應了壽寧侯府的婚事,山東遼東之事沈瑞便再沒同他提過,顯見是踢他出局之意。
聽聞董齊河又道:「巡撫蘇松等處都御史艾璞往本府這邊說了一回,又上奏了朝廷。」他輕咳了一聲,聲音低下來,道:「是欲彈劾鎮海衛指揮僉事姜瀚、百戶楊璁等人,不為嚴備致賊奪虜軍船。」
沈源雖不大會持家,卻也不是個傻子,這等不孝的事兒傳出去他也別想活了。旁的下人都料理乾淨了,這個春華卻不好處置了,倒不是勾得他神魂顛倒之類,而是,春華有身孕了。
長壽笑應下來,又把這次行動中表現最為亮眼的張成林、劉壯、齊勝等幾人推薦給沈瑞。
沈瑾面上微有些赧然,到底,賀平盛是他的便宜舅舅,有這樣的親戚,他也臉上無光。
沈瑛正色道:「到底是父母官,以董大人的資歷,再往上走未必,穩坐松江三年,甚至六年都不是問題。明日我陪你們同去。」
此時,長壽托著兩封帖子進來,先給諸人見了禮,然後道是知府大人下了帖子,一份是給沈瑞,一份給沈瑾。
而這個時代,尋常人家孩子送去柜上做學徒,店家通常都是只包吃住,沒工錢,而且簽的契書是要白白給掌柜的幹上幾年,才給升成小夥計,拿最低的薪水的。
沈全頭一個忍不住道:「若有船廠,只怕也不單是剿匪了,還會造船海運吧。」
沈琦微微一怔,隨即也明白了兄長的用意,這邊是找個台階給沈瑾,讓他有借口處置了那婢女。此女也確實不能留了,因而也開口道:「此事也不合禮法,此子系私生,族中不會認下。」
四房只沈瑾一個承重孫,也是要為張老安人守滿三年的。
一旦決定要做,便拖不得。
沈瑛與沈瑞先同往南京,而後準備到https://m•hetubook•com.com山東後去見一回沈理,再往登州去看一番沈家布置,並不進京。
沈源本就是個貪花好色之人,在外頭被人請席花天酒地,回到家裡也是胡天胡地。
沒用沈瑞躊躇太久,當天晚上,武靖伯庶出的三子趙弘濤便一身尋常打扮,悄悄來了客棧見了沈瑞。
見董齊河乃至沈瑛等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出現迷茫之色,沈瑞忙將當初他與王守仁的構思,一一講出。
沈瑾聽罷一陣陣面色發白,眼中滿是駭然。沈瑛兄弟臉色也難看起來。
說起這個話題,屋內也輕鬆起來,沈瑛也笑道:「確是兩全,如今陸家也以咱們家馬首是瞻,陸家族長陸大老爺也來找過琦哥兒幾回商量織廠之事,有了貢品的名頭,商路一開,不止咱們家,松江的大小織廠都活絡了。」
沈瑾這才鬆了口氣。分宗后他雖是四房宗子,論理是可以處置四房任何人的,但,那到底是他親爹,到底禮法上說不過去。還是族中處置名正言順。
沈瑛擺擺手,沈琦則道:「族中先前對源大叔的處罰可尚未行完,只因老安人無人照料才暫時遣他回家,如今老安人既已過世,那過完年便該源大叔重回祠堂,繼續先前的處罰。」
賀平盛拚死參加會試,中了進士之後,立時謀了個外放知縣,與賀家沈家都沒來往,也不曾參与半分賀家禍害沈家事。
匠人學堂的構思得到了董齊河的認可,培養一些松江本地的船工本身就是他所希望的,而他也看出,這學堂,不止能培養船工,織工也是一樣。若是能培養出大批成手織工來,當地的棉布乃至絲綢產量都能上去一大截,也是為朝廷增收吶。
文教也是地方官考核政績中重要的一條,因此沈家兄弟認定翌日與董齊河談起沈家族學教育,也必會讓其大悅。
「我也是想與瑛大哥一道,為族學出份力。」沈瑾回道。
沈琦則就族中祭田與撥與族學的學田詳細說了一番,眼見明年二月童子試在即,眾人又依照當初沈瑾的建議,定下族中考過縣試、府試和院試分別貼補多少銀兩、糧米甚至贈予田畝,作筆墨之資,以激勵子弟進學。
沈瑞回來見著長壽毫髮無損,也是鬆了口氣,又仔細問了一番救援王岳之事,見長壽說的果然與王棍子一般,且長壽更注意細節上的處理,收尾做得細緻,方徹底放下心來。
沈瑞也笑著搖頭,在前世那李逵李鬼,山寨碰瓷人家品名商標的事兒也不在少數,打假是永遠打不過來的,也只能認了。
這其中就有一個叫春華的丫鬟,左耳朵聽著府里傳誰誰誰與老爺相好得了什麼好處,右耳朵里聽著張老安人打罵,心下一翻個兒,便趁著沈源來探望母親時殷勤服侍,終是爬上了沈源的床。
然沈瑾當初一時心軟幫了賀平盛,卻不想被賀平盛算計,險些連累了尚書府,還是沈三老爺沈潤出面擺平了這事,而事後賀平盛一抹臉權當沒有這事,與他也沒甚書信往來,沈瑾便是再厚道,也不會對賀平盛有什麼好感。
眾人都鬆了口氣,沈源,還是該關起來的好,否則真不知道還會出什麼幺蛾子。
這些事不止是盡仁義,也是為活著的人立個樣兒,好叫人知道沒有後顧之憂,肯為沈家賣命。
而對戰時死傷的護院,長壽也妥善處置了,因都不是家中獨子,也不涉及贍養老人問題,便厚厚的給了撫恤銀子。
沈瑾也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又道:「回頭我也旁敲側擊向我們太太問問賀平盛如今在何地,是何境況,一併告之各位兄長與瑞弟,好寫信與椿哥兒,讓他留心。」
年後,初八,沈瑞與沈瑛啟程北上。
沈瑞瞧著沈瑾,因道:「不知道瑾大哥這三年,可有何打算?」
而賀九太爺提出的第二樁事,沈瑾更是沒法應下。
既然族中定為不合禮法,四房這邊也就可以放開手處置了。
沈瑾道:「實則,讀書若不成,真真是拖累家裡良多,還不若教他們些謀生之道,養家糊口。」
沈全眨眨眼,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樣子,便笑嘻嘻摸摸後腦勺,把餘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沈瑾還是在賀九太爺口中知道的事情原委,頗為尷尬,又沒法子立時給賀九太爺個交代,只含混表示事關重大,要仔細斟酌。
說到耕種學堂,自然而然提到了族學,如今沈瑛丁憂在家,正好整頓沈家族學,偶爾也代上一兩堂課。
只是,第二日沈瑾登門五房,除了拜見郭氏、帶來拜祭日期外,還帶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事。
沈瑞沉吟片刻,道:「學生有一個打算,不知可行與否,請府尊指正。學生以為,不若趁此機會,先造一匠人學堂。」
而有些巴結的人覷著四房主母不在,更是送了年輕貌美的姑娘來討好沈源,一來二去,四房又是烏煙瘴氣一團亂。
長壽一一記下,又表示此番雖有折損,但對護院們的提升是顯而易見的,這見過血的護衛遠比沒見過血的強悍許m.hetubook.com.com多。且到底是同英國公府出來的人在一處相處了多日,那些軍中配合、布陣,也被沈府護衛學來了些,雖是皮毛,卻也足夠護院們受益。
兄弟幾個商議一番種種舉措,接連幾日又相約到織廠、到鄉間、到街面上去實際看一看,再進一步完善他們的耕種學堂、匠人學堂及商事學堂計劃。
論理,三人身上有孝,尤其沈瑾尚在熱孝之中,拜見知府大人有些不合時宜。不過這次卻是知府大人親下了帖子的,再去拜見便算不得失禮。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卻也都無可奈何的搖頭。
而統一度量衡,統一標準,也是為了進一步能造出更好的軍械做準備。
也是為五房及沈瑞揭開了張老安人的死因。
換過一輪熱茶,沈瑾又提起了昨日登門的賀九太爺。
如沈瑛所言,此番內閣變動,松江民間尚未聞風聲,董齊河卻是已通過邸報知道了消息。
董齊河撫須笑道:「沈大人說的是,本府也是要上摺子請聖上恩準的。也會寫信往南京問過王侍郎。不過是先來問上一句,便是陛下答允了,本府也須得有明白人能支起這一攤子來。」
沈瑛則立刻表示了,這銀子沈家會出,房舍也可以從沈家閑置的房產中來,唯一需要的就是官方認可,便宜行事。
正常要將丫鬟抬舉成通房甚至姨娘,也要是自家房裡的丫鬟才是。便是沒有孝中行房的事,曝齣子偷母婢也不是什麼好聽話。
沈瑛瞪了幼弟一眼,呵斥道:「偏你又知道了。」
「不是我容不下小兄弟。」五房內書房中,沈瑾滿臉疲憊,好好一個青年才俊,卻已有了中年人那歷經滄桑般的蒼老神態。
若是尋常人家遇上這樣的事兒,涉事的下人都會被控制起來,不說剪了舌頭,基本上也都是堵了嘴打一頓遠遠發賣了,而春華更可能被一棍子敲死,再報個「殉主」。
沈瑞準備先到南京拜見老師王守仁,然後直接回京。
沈全笑道:「好在都是些小作坊,也不成氣候。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董齊河出身尋常人家,族中只有一位老族叔曾短暫任過翰林,京中是沒甚關係的,也就不曾是任何一位閣老的派系。
沈瑾謙虛道:「我受族中教養,也該當回報族中了。」
而這會兒王守仁的弟子、楊詹事的女婿沈瑞歸了松江,他董齊河如何能不見上一見。
沈瑛三兄弟及沈瑞臉色都凝重起來。
因為明時,士農工商,商字最末,商賈地位最低,因此商事學堂未必被翰林清流認可。
只可惜這個孩子在老太太歿了的時候來的,也是老天不讓留。
若此時那春華月份大了還則罷了,現下只三個來月身孕,他日足月生產,賴在沈瑾頭上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還有早產兒這回事,還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人家要是硬賴你是催生早產,一樣百口莫辯。
事實也是如此,在沈瑛帶著沈瑞沈瑾拜見董齊河時,說到耕種與文教,董齊河確然高興。
長壽退出去繼續守著了,沈瑾沈瑞兄弟卻是面面相覷,都猜不透知府大人下帖子為著什麼事。
沈瑾雖看著官運亨通,可實際上走得怎樣艱難只有他自己知道,現下朝中不知多少人看他不順眼,且看張家不順眼的也都算在他頭上,要不然當初鄭姨娘悄沒聲的過來幫他打點家事,怎麼就會被御史參劾了!
因此才有沈瑾、沈瑞兩張帖子。
沈瑛瞧了一眼沈瑞,拱手道:「府尊大人慈心憐憫百姓,吾等感佩不已。只是這造船……只怕要朝廷先有這個意思才好。」
沈琦點頭道:「這個自然。你且放心。此事關乎整個沈氏一族的名聲,族中不會不管。」
待欽差回京,京中審結通倭案后,董齊河這個「代」字便摘了下去,真正成為了松江知府。
沈瑞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張會舅父的事隱去了名姓,假託「前朝舊事」說了幾句。
明初頒布的《大明令》中其敘服有八,嫡孫為祖父母承重及曾高祖父母承重者,斬衰三年。
賀九太爺過來四房,也是聽聞沈瑾回來,特地來說此事的。
只是,董齊河這番談話的重點,卻全然不是這兩項。
長壽算得是沈瑞身邊第一人,比那些家生子辦事還穩妥牢靠,故此郭氏與沈琦也不多問,便安置了一應人。
「祖母去時此婢喊出有孕,原還道是她求活妄言,然老爺悄悄請了大夫來診脈,大夫言當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尚淺,脈相不顯。直到十月底再次診脈才確認。眼下,不滿四月月。」沈瑾嘆氣道。
沈瑛黑著臉,低沉著聲音道:「可查了,真是源大叔的?源大叔可是一向子息單薄。」
而太太小賀氏回來,面對這樣的情況,也是沒法下手的。
他就是求生時都能將沈瑾與尚書府整個算計進去,事後也不曾有半分感激之意,可見自私自利、冷心冷情,未必不會將自家的削功名黜官職記恨到沈家頭上若非沈家扳倒了賀家,他代人作文的事兒也不見得會被扒出來。
待沈源回來www•hetubook•com•com,一面是春華的「親筆信」,承認與家丁私通。一面是族長沈琦並沈瑛到來表示不會認那私生子(甚至是野種)為沈家人。
張老安人原本脾氣就沒好過,中風后諸般不便,更添怒氣,打罵丫鬟婆子是常有的事兒。
他苦笑道,「我又是個什麼出身,全賴母親容我,悉心教養,我才有今日。我又如何會容不下小兄弟。只是,這時日委實不好,容易被人說是孝中有的,那便是大罪過了,闔家的名聲也都沒了。」
沈瑾應道:「我回去便同太太說。」
只不過這樣鬆快的日子也過不了許久,沈瑞同沈瑛商量了,決定年後初八一起啟程北上。
沈瑾已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了,他都這樣說,只怕賀平盛真不怎麼樣,沈瑛皺了眉頭,「竟是如此。」
沈瑞雙指無意識敲了兩下桌子,若有所思道:「若是賀九太爺不提我還真想不起他來。既是賀九太爺提了,我看還是寫信給椿哥兒,留心此人一二,我不怕別的,也是同瑾大哥一樣,怕他怨上咱們再暗中使壞。」
見沈瑞一臉驚愕,趙弘濤嘆了口氣,道:「這事兒在南京官場牽連也廣,我家老爺是算不錯的,旁人降職的、廷杖的,不在少數。(南京)兵部尚書林瀚林大人都吃了掛落,降為浙江布政司右參政,應天府尹陸珩降為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同知……」
誰知到了南京才曉得,今冬天寒,病體沉重的前南京兵部尚書王軾沒能熬過年關便故去了,王守仁因得王軾多方幫扶,得了消息后便請了一個月的假,特特跑到王軾故鄉湖廣公安縣前去弔唁,此時人並不在南京。
沈瑞心中翻湧起的驚濤駭浪,鎮撫司獄,鎮撫司獄,那是,劉瑾和丘聚的地盤……
當初通倭案審結,賀東盛、南盛兄弟滿門抄斬,北盛流放三千里,而賀平盛以科考舞弊、代人作文被判奪去功名,黜為遼東小吏。
沈瑛只略點了點頭,並不以為如何。
轉而又搖頭失笑道:「只是不免有些小作坊冒名,都打著松江沈家布的招牌,說來也是好笑,有兩個作坊主,還真是姓沈,只不過與咱們家沒幹系罷了,還是漣四叔與咱們講的,有客商過去理論,人家說賣的確是『松江布』也確是『沈家』不過不是貢品沈家罷了。」
董齊河點點頭,道:「你們也知道,七月間,王侍郎王大人(王守仁,南京兵部侍郎)率水軍剿蘇州府崇明縣半洋沙海寇,賊首施天傑、鈕西山等來降。」
四房這邊,小賀氏也顯出幾分當家人的凌厲手段來,趁著一日沈源外出,帶著人將春華捆了,一碗打胎葯灌下去,找了可靠人牙子發賣了出去。
沈瑞更是想起張會當初所說其舅父家事被族親誣陷子蒸父妾。如今沈源多年不曾有子,又已老邁,若是有人純心污衊,將這孩子賴在沈瑾頭上……那真是百口莫辯。
沈瑞又幫著補充了獎學金、助學金計劃,將族中子弟依據家境和學業各有所獎。
「若是咱們設個學堂,教那些沒天分讀書,卻有些經商頭腦的孩子們基本的寫寫算算,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孩子們出師了就立時能做個小夥計,干點兒什麼都能上手也就一年半載,孩子出師就直接能當夥計了,亦是善事義舉。」
但到底已是「老爺的人」,她自覺地有些不同,又全副心思都在調走,對張老安人這邊不免怠慢起來。
「……造船?!」
沈家本就是松江大族,是董齊河這牧守官當重視的,后沈家贏了官司,選了貢品,甚至與皇親家聯姻,董齊河更是對沈家分外熱情。
對這樣的結果沈瑞是滿意的,因道:「正是想讓他們歷練一番。此次你瞧著好的人,酌情挑出些來,也作個小小教頭,待回京去,直接帶隊訓練新人。」
沈瑞聳聳肩,一指沈瑾道:「瑾大哥才最知賀平盛為人。」
沈瑾頓了頓,又向沈琦道:「此事我們太太倒是辦得,只是我們老爺那邊,只怕還要族長這邊……」
見著兩人,沈源不免還是懼怕,從二人口中說出不認那孩子,以及年後要繼續受罰,沈源便蔫了下去,再提,只怕年都要在祠堂里過了。
沈瑞又道:「先前與瑛大哥說過的耕種學堂,還有那些試驗田,目前還都是個雛形,還想著這幾年間漸漸推廣開來,這也需董大人進一步支持才好。」
他瞧向沈瑞,問道:「我卻沒與賀家九房打過交道,只有些耳聞。你看賀平盛此人如何?」
沈家兄弟不免駭然,軍船被奪委實不是小事,關鍵是這件事可能帶來更糟糕的後果,劫掠有了補給又有了軍船的海賊還指不上禍害多少百姓。
儘管小賀氏已經盡量挑了相貌尋常、老實本分的人過去伺候,但人總有私心,再老實的人被這樣日日折騰也會滿肚子怨氣,想方設法尋出路的。
等東廂兩人穿好了衣裳再出來,這邊張老安人屍首都涼了。
此番賀九太爺得知了沈家與陸家經營山東遼東(彼時遼東行政上隸屬山東布政司),不免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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