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三十五章 緱山鶴飛(五)

此時還不聞蟲鳴,只有檐下掛著的鳥雀偶爾幾聲,越發顯得大殿內外幽靜而壓抑。
壽哥擺擺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同吳德妃說話,道:「朝廷里,文官子侄至多蔭入國子監,都是要靠科舉入仕,武官子侄也是沙場拼出來的前程,唯有……」
壽哥眉梢輕挑,依舊含笑看著吳德妃,眼底已是寒光點點。
話里的意思像是受了大委屈,偏她聲音清冷,說出來便帶著那麼股子淡漠,便又像是實話實說了。
杜老八咂咂嘴,道:「也罷,某家也不懂這裏頭的道道,便先捎話回去。左不過沒幾日二公子也該回京了。」
就是這清冷的性子不討人喜歡!
論起容貌,她也是跟著老夫人往官宦人家赴宴過好多次的人了,卻從沒見哪家閨秀有德妃娘娘那般容貌的,宮外沒有,宮裡也是沒有的。
尋常皇上要過來,總有人提早過來知會,自然諸樣辦得妥帖,偏這御駕突然到了,別說長樂宮的急了,御膳房那邊也急了。
吳德妃先是如釋重負,露個笑臉,然眉宇間還有一層隱隱憂愁。
文臣還競相叫好,如今國庫空虛,是該整頓冗官的時候了,皇上實在英明。
沈瑞知其意思是問自己要不要也跟著投銀子,他想了想,道:「開個馬場要多少銀子,張二哥可算過?之後養馬、醫馬的人呢?夏日里尚好,然遼東苦寒,冬日漫長,這乾草料、豆餅子又從哪裡備?」
早就孝期已滿,該當出孝除服了,但因沈瑞沒回來,家裡也就沒辦,只等沈瑞歸來再擇日子。
沈賢妃口中嗤笑,壓低聲音道:「姓吳的呀,自來也不是個善茬子呀。你瞧我說的對吧,就沖她上回擠兌壽寧侯府二小姐那頓,哎呀,哎呀。也是,張家差點兒要了她的命呢,她哪裡是能聽張家話的。這次逮了機會,嘿,推塊大石頭下去,嘿嘿,嘿嘿嘿……瞧老人家這麼對我們,只怕張家是氣瘋了。」
太后立時就傳召德妃過來,不巧,德妃已是告病數日了自稱重病卧床不起。太后就算知道她是裝病,也不能硬把人揪過來,這樣不慈的名聲對太後來說也不妙,尤其,這還是張家出來的人。
桃蕊還是很為自家娘娘抱屈的,但見當事人都這樣一副心大的模樣,也只好同樣作大方狀,應了一聲。
夏皇后猶自道:「皇上給夏家的賞忒多了,這會兒皇上正在裁冗官、裁冗食,臣妾雖然不懂這些,卻也不想給皇上添亂。」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太後娘娘那邊……」
何鑒與沈滄共事多年,本就私交不錯,又因著彼時右侍郎賀東盛頗不安分,使得何鑒更親近沈滄。
賢妃就同他一般,愛玩,愛鬧,總有好玩的好吃的送到他面前來。
隨著話音,御輦停在院門外,小皇帝負著手,閑庭信步走進了熙壽宮。
然而吳德妃看上去仍是淡淡的,溫順的應了一聲,又向那熙壽宮女官道了聲妾身明日再來請安,方跟著小皇帝身後去了。
這是怕教得太好,平白的給沈瑞教出敵手來,畢竟名額有限,多一個考得好的就多一個對手。
就聽得萬歲爺笑道:「老娘娘就喜歡這個味兒。」
因多是前朝舊人,早已沒了人脈,別說降職,就是削職也沒人出頭。
她看著年輕的帝王良久,方緩緩道:「臣妾送走的這四個奴婢,有的是祖母在昌國太夫人身邊伺候過的,有姑母是壽寧侯夫人陪嫁的,自到臣妾身邊兒起,她們只草草跟著宮裡的教導嬤嬤學了幾日規矩,伺候的活計卻是一樣不做。
聽得杜老八道:「二公子,您先前叫棍子傳回來的長短途車馬行的主意,東家覺著大妙,因此也想投筆銀子往遼東,建個咱們自個兒的馬場,日後車馬行的生意起來了,馬啊牛啊,都是要的。」
小聰明而已。
吳德妃回道:「臣妾不敢擾了娘娘,便略等等。」
沈瑞笑道:「老杜你的店開張,我便是人不去禮也要去的。」
除服之後還要擺酒宴請親朋好友,也等同於廣而告之,宣告正式回歸交際圈。
熙壽宮的女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沒回過神來,直到御駕走了,一旁小內侍戰戰兢兢喚了聲「姑姑。」
沈瑞已然明了,果然聽得杜老八道:「如今,李李大人已是工部尚書了……」
先有吏部上書交差,稱先前奉旨查議天順以後添設內外大小官共一百二十九員,其間地要政繁、不可裁革者七十員,兩京二十六員……
先是有旨,裁冗食例,中書舍人孫伯堅、大理寺右寺副沈銳、司賓署署丞盧永春、孫伯義、司儀署署丞孫伯強,減半俸。
夏皇后也下意識摸上小腹,又嘆了口氣。
夏皇后一聲一聲嘆氣,大暑小暑兩個見了,忙都閉了嘴,開始轉移話題,想用什麼話來逗皇後娘娘開心。
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壽哥已收了笑容,用比她還清冷的目光凝視著她。
夏皇后呆了一呆,喃喃道:「夏家已是高官厚祿了,怎的平白又賞,且這個時候……這個……不妥當吧?」
徐氏寬慰一笑道:「你也不必如此負重,為娘等得,沈家等得,你只盡己之力便是。」
夏皇后嘆了口氣,低低解釋道:「這不是,報了偷盜……那手腳不幹凈的,還怎麼留在宮裡,也不合規矩……」
聽著壽哥肆意的大笑聲,夏皇后那些患得患失也就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由於吳德妃娘娘素來儉省不喜生事,御膳房送來什麼就用什麼,而這其中許多次一等的東西是萬不能擱到皇上面前的。
皇上已是在她這裏呆的時日最久了。
這孫伯堅,乃是張太后的前未婚夫。當年孫家因張家女欲選秀而識相主動以病退婚,后便以壽寧侯黨而得了三個官。此次,孫家伯堅、伯義、伯強三兄弟官職微小,不值一降,卻是薪俸減半。
而後,皇親張岳、張忱、金琦等十一人被降職削俸。一如前朝戚畹,指揮使、指揮僉事直接降到千戶,千戶就變百戶,被擼的也不是沒有。
黃福早已投在劉瑾門下,也有幾分體面,想著小事一樁,就徑直求到御前,不料,被小皇帝直hetubook.com.com接駁了。
而吳德妃這裏,他都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了,大約是年節時候。而自她進宮以來,這長樂宮就是這幅樣子,充其量,是插瓶的鮮花從秋日的菊花換成了冬日的臘梅,而如今,是爍爍其華的桃花,此外再無變化了。
縱是這樣,他們長樂宮出來的也沒在哪兒得到過什麼好臉。
「他們憑著老子娘的臉面,在府里挑揀活計輕省油水豐厚的位置,一味偷奸耍滑的,而主子倒要看在他們老子娘的臉面上再三容讓。更有甚者,臣妾在外頭是曾聽老僕講過,有些高門世家裡,僕從也是世仆,幾輩子的家生子,彼此聯姻,交織成網,竟有奴大欺主之事,逼主人都沒法子。」
「這陣子,廷杖用的有點兒多啊,都說是和劉瑾有關係。牟斌這事兒,聽說,也是劉瑾丟了不少人下錦衣衛獄,意在嚴刑拷問,再扯進來更多人,牟斌卻是不理會的,頗為善待這些人,因此觸怒了劉瑾。」杜老八神色肅然,道,「不過某與東家都以為,劉瑾怕是將王岳的事算在牟斌頭上了,才痛下殺手。」
小皇帝揚了揚眉,不再與她說話,扭過頭來問一旁女官:「母后還在歇著么?」
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嗯了一聲,道:「怎的不打發走宮女,倒把張家與你的人送出去了?皇后竟也能應你。」
想來她猜不透這層蜜糖里是不是裹著砒霜,可又不敢不吃。
沈瑞聽罷點頭道:「棍子兄弟將事情講出來時,我也反覆思量了,那事,不曾有破綻。被想到錦衣衛所為也是常理。」
張太后也因此大為惱怒,將吳德妃連帶著夏皇后都叫過去狠狠訓了一頓。
若在往常,兩人早就神色倨傲收了荷包走人,今兒卻是一臉堆笑,反將荷包塞回,一個陪笑道:「老哥可折煞兄弟了。」一個道:「日後還得老哥多關照。」
至於那還妄圖襲職的堂侄,也被降職的人家打上門來,京城都呆不下了,匆忙捲鋪蓋回鄉。
只要娘娘有要說什麼的時候,她就會立刻把所有宮人都打發的遠遠的,就自己一個伺候近前,就是怕娘娘又渾說。
至此,四個月不到,六部尚書盡換了一遍。
次日,禁中先是下旨裁革各省府州縣等衙門冗官四百四十五員,皆天順以後,以管糧捕盜勸農等事添設者。
一個內侍跑進去,很快裡頭一個女官疾步跟出來,瞧見吳德妃仍站在那邊,明顯的猶豫了一下,但仍是未發一言,微微行禮,便匆匆往外而去。
自家娘娘也算是個難的的美人了,可和德妃娘娘放在一處就瞬間失色。
新提拔的刑部尚書、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屠勛,正是投靠了劉瑾。
卻是不久前,吳德妃將這邊的兩個太監退回了內官監,更將四個自宮外帶來的丫鬟直接送出了宮當然,這四個丫鬟都是張家配給她的。
長樂宮的倆大宮女恨不得上手去推主子娘娘一把,讓她趕緊學一學賢妃的樣子,千嬌百媚的答應下來啊。
這樣天仙一樣的德妃娘娘,是從沒把美貌當回事兒吧,而這又有美貌又有頭腦的德妃娘娘若要爭起寵來,自家娘娘……
皇上見到夏皇后的第一句話便是,「朕已讓禮部擬旨,封夏儒為慶陽伯,夏助為錦衣衛指揮使、夏臣指揮同知、夏傑百戶,俱世襲。」
「聽聞鄧大人是要修糧倉穀場,」杜老八眼裡閃出點狡黠笑意,「還有馬場。」
到底是帝王手段,沈瑞想到壽哥那尚有稚氣的面龐,搖了搖頭,壽哥不放心王守仁升兵部尚書,卻還想用他,又不肯讓別人過去掣肘,便選了何鑒。
看人下菜碟兒是宮裡的老規矩了,可這事兒萬萬不能捅到主子面前去,尤其主子突然駕臨,誰知道是不是吳德妃娘娘要轉運了!
壽哥大樂,揉搓著她的小肉手,笑道:「那便先說好了,地歸了夏家,可收成要送進宮來給你,這樣便也是給朕了,朕沒銀子可要問你要花用。」
非要點破么。
兩人不由都是哈哈大笑,轉而杜老八又道:「說到西苑,倒還沒恭喜二公子,你那連襟他爹……」他忙又捂了嘴,嘿嘿兩聲,道:「某家粗人,這個,這個,二公子莫怪,莫怪……」
太后已發下話來,說不見吳德妃。而聽說皇上來了,太后竟也沒有鬆動的意思,連皇上一併不見。
賢妃雖然嬌俏,討皇上喜歡,可皇上卻也沒日日寵著。
此次調任南京兵部尚書,沈瑞相信他與王守仁能相處得融洽。
五萬兩銀子對於遼東龐大的軍費開支來說算不得什麼,不知道鄧璋之請是為哪樁事由。
於是,她這口氣撒不出來,自然都撒在夏皇后和沈賢妃身上。
吳德妃娘娘的聲音永遠那麼四平八穩:「臣妾來給娘娘請安。」
徐氏凝視沈瑞,含笑道:「正是教的忒好了,他方想辭去的。對田家說是身子不適。對家裡,他說想專門在家只教你一個。」
壽哥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杜老八愣了愣,撓了撓後腦勺,道:「這個,這個,遣了人去遼東,拿了銀子,總能找到懂行的人。還有馬家呢。」說到馬家,他又忍不住咧嘴,「馬家總有懂養馬的吧。」
夏皇後知道是哄她,不由羞得滿臉通紅,埋頭在壽哥頸項,悶聲道:「皇上取笑臣妾。」
提到遼東,沈瑞不由精神一振,他有很多很多的構想都與遼東有關,遼東也是他最想經營的地方之一。
說著就自顧自扭回身來,瞧了一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吳德妃,忽然綻出個笑來,溫聲道:「左右過來了,長樂宮既在左近,便不如順路往愛妃的宮裡坐坐吧。」
明白是明白了,然,怎麼做呢?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古以來,無論民間還是天家都不能免俗。在大明朝的冗官中,其中有比例相當不小的一部分便是這皇帝身邊的親近人子侄得官的。
小火者年紀不大,伺候壽哥的日子卻不短了,御前的規矩學的極好,知道這時候不好接話,就硬生擠出個笑臉來,只等著主子睜開眼。
「娘娘就是實心!再查實一番,總能拖和圖書上幾日,也不用幾日,就拖到太後娘娘聽著信兒了,她這人就送不出去。」大暑憤然道。
沈賢妃眼睛晶晶亮,殷勤得不得了,好像那戲文里說的恨不得以身相許。好吧,她已是以身相許了。
但皇上沒聽,統統革了,並表示要「不留虛應事務、空耗國帑的蠹蟲」。
德妃……德妃又不一樣。
吳德妃依舊是神色不動,檀口輕啟,嘆了口氣,「是臣妾連累了皇後娘娘……」
她笨笨的,可她心最正。
夏皇后疑惑的看向壽哥,壽哥道:「朕想試著做一做沈瑞給朕上札子的『試驗田』。這事兒在皇莊里雖然也行,但仍有許多掣肘,那朕就乾脆撥塊地給慶陽伯,以他的名義種地,有朕在背後,也就無人敢多嘴。」
沒話可罵兩人?那就罰站,只要來請安,就只管在外頭站著……
可都半年了,還沒有懷上。
壽哥素來不喜太后的話題,也覺得此境況已是無話可說,便轉而道:「朕還要賜順天府武清縣、保定府慶都、清苑二縣、廣平府清河縣空地,合二千二百二十八頃九十畝給慶陽伯。」
他笑眯眯的看著吳德妃,聲音里竟還帶著幾分誠懇:「今日,愛妃也教我甚多。」
壽哥一把將人拉進懷裡,笑道:「有甚不妥當的?早也是當封爵的。哪一位國丈不封爵的。」
坤寧宮,內殿
瞧這小聰明。嘖嘖。
此外,還有一樁關於沈洲的大事。
皇上竟能趕過來替吳德妃娘娘解圍,還主動要去長樂宮裡坐坐,宮人們簡直要被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砸暈了。
英廟宸妃之侄王贊、德妃之侄魏勛;宣廟章皇后侄孫胡璽、孫鋼、恭妃之兄楊瑾、安妃之侄姚瑾、賢妃之侄柏俊;憲廟保母之孫魏振、孝廟保母之侄楊璽等等,以及許多已故大太監子侄,都是賞的錦衣衛職銜,空領糧餉,如今皆是降職一到兩等,擼了世襲。
歸了家的沈瑞簡單洗了頭臉,就往上房去給徐氏請安。
吳德妃臉色變了變,聰明如她,也在不停的琢磨皇上今日的意圖,而到此,她已是恍惚明白了些什麼。
見沈瑞顯然對這個名字非常陌生,杜老八進一步解釋道:「楊玉他爹是先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弘治朝就沒了,楊玉承了他爹的缺兒,原是外放的。嘿,他可沒他爹的本事的,獲罪降至千戶了,偏狗屎運遇赦,調萬全都司帶俸,去年臘月他是厚著臉皮乞留京的。」
就只有他的皇后,他老實本分的皇后,是這般反應。
他三五天去一次賢妃的長安宮,每次去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或是案几上擺件,或是牆上的書畫,便是什麼都沒換新的,她也能琢磨著換個擺法,三天兩頭挪動書案博古架換個地方,讓屋裡大變樣。
「老杜,你的顧慮我明白,不過小馬駒也不是一日兩日養起來的。」沈瑞拍了拍杜老八的肩頭,道:「把我的話帶給張二哥,希望他能觀望一下,鄧大人那邊他已經賣了個大人情,便是日後馬場興起,我們插不進手去,憑這人情想弄些馬出來總不會是難事。」
簡單說了些松江事、路上事,就聽徐氏說起家中諸事。
她細細咀嚼著,滿不在乎向桃蕊道:「哎呀,老人家樂意罵就罵兩句,又沒打板子嘛,站會兒就站會兒,又當得什麼。學規矩時候比這站得還久呢。」
直到,有消息說,是德妃在侍寢的時候向皇上進言,「國庫不容蠹蟲上下其手」才讓皇上下決心整治冗官的。
這倒也不是讓牟斌背鍋,牟斌原就不是劉瑾一路人,劉瑾既上位,牟斌的位置本身也是坐不穩的。
那青年內侍忙又顛顛跑出去,大聲傳旨,「起駕,熙壽宮。」
那樣的容貌……誰會不喜呢?從前是其不爭,若是來爭……
沈賢妃一邊兒燙著腳,一邊兒自桌上一排小匣子中一個裡抓了顆瓜子,避開門牙,在嘴角邊的牙縫裡輕嗑三下,舌頭靈活一舔,瓜子仁已到了口中。
沈瑞對京中貴夫人們的稱號更是陌生,杜老八就補充一句,「衛聖恭僖夫人是先帝爺的保母。」
噔噔噔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傳來,那些站立的宮人忍不住眼角餘光瞥過去,唯最前面的吳德妃娘娘目不斜視,始終盯著大殿的正門。
他頓了頓,又笑道:「左右某在城裡的車馬行已妥妥的了,就等著萬歲啥時候下旨開西苑了,暫時也不缺馬。二公子回去若有閑暇,還請到某那車行指點指點。」
壽哥抬了抬眼皮,瞧見了門口的人,便懶懶的招招手。
這次太后是準備狠狠整治吳德妃娘娘的,原本皇上是不待見吳德妃娘娘的,可今兒卻巴巴跑來劫了人走,這,這,這是擺明了和太後作對啊……
她腦子裡轉了個個兒,便端端正正跪下來,道:「皇上恕罪。」
正德二年閏正月,當「改錦衣衛掌鎮撫司事指揮僉事牟斌于南鎮撫司管事」的消息傳來時,沈瑞已在北直隸境內了。
這事在後宮還沒掀起巨浪來,前朝的巨浪已來臨。
不過因為周家和王家也有子侄在降職之列,她初時,也沒出離憤怒。
沈瑞方恍然,又忍不住嘆氣。
四個內侍尚好,兩個宮娥已是粉面暈紅,顯見得有些體力不支。
皇上從太后那邊「救」下了吳德妃,又宿在了吳德妃宮中。
夏皇后是直接被罵哭了的,吳德妃卻是紋絲不動,既不認錯,更不鬆口叫人回來。
她忽的抬眼直視壽哥,對上他犀利的目光,竟也毫不示弱,素來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竟閃出燦然華彩來,她聲音平穩卻鏗鏘道:「宮中用度都來自百姓供奉,宮裡索求愈多,百姓勞苦愈重,她們如此,不止是污了臣妾,污了太后名聲,更是污了陛下清名。且百姓供奉稅銀于朝廷,而朝廷用銀子之處何其多,又豈容此等小小蠹蟲上下其手!」
誰也沒成想皇上能過來,燒水,沏茶,御膳房催點心,一院子的宮人都忙亂起來。
沈瑞不由吃驚,道:「不是說這次二叔教得相當好,丙班過得極多嗎?」
去歲臘月就已改兵部尚書許進為吏部尚書。而就在工部尚書曾鑒歿後幾日,刑https://www•hetubook.com•com部尚書閔班、由兵部左侍郎晉尚書不久的閻仲宇,皆以病上書,求乞骸骨,致仕回鄉。
吳德妃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眸光,表情卻凝重起來,口氣也越發肅然:「她們有差事卻不當差,空領著一份份例銀子,有她們沒她們一個樣,甚至她們還會給別的當差的宮人拖後腿,還不如沒有她們。這樣已是不該,她們竟還能得寸進尺,一味往口袋裡划拉東西,這吃的拿的可都是宮裡的用度!
這些冗官,也是吃垮大明朝的原因之一。
夏皇后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慶陽伯是誰,等反應過來了,哪裡還坐得住,慌忙擺手要起身,口中道:「萬萬不可……」
今日這消息傳來,不知道內廷十二監里多少家要轉換態度,重新掂量掂量長樂宮的分量了。
然,小皇帝當然不會如吳德妃一樣溫馴,他又揚了揚眉,像是很意外的樣子,道:「來得不巧了,那朕便不打攪母后安歇了,晚些再來給母后請安。」
一位妃位的娘娘,卻是比宮中受訓多年的宮娥立得更規矩,讓最挑剔的管教嬤嬤也摘不出處錯兒來。
「份例有限,她們佔去一分,旁人就少一份,時日長了,那些安心辦差的人又作何想?一個個心生怨尤又如何能當好差。若想無怨,那就要添用度,大家一齊,不分高下。然一個兩個都這樣,那整個宮裡都是要添用度的了。宮裡用度又是哪裡來的?」
今兒,皇上這句話出來,就是傻子也知道他這不是來給母后請安,是要帶走吳德妃的了。
要不是吳德妃娘娘是太後娘家出來的姑娘,早就被一眾慣會踩低捧高的奴才們踩到泥里去了。
內殿里,壽哥一邊兒用碗蓋撇著茶,一邊兒瞧著殿內的擺設。
壽哥實在提不起興緻來,踱到放著點心果子的小几前,捏起一隻漬梅子丟進嘴裏,很快就被酸得整個臉縮成了一團。
吳德妃平靜的臉上慢慢浮現起一個笑容來,卻並未讓她絕美的容顏增加半點麗色,反而更像是凄清苦笑。
壽哥的笑容漸漸擴大,笑得一雙眼都眯了起來,妥妥隱住了寒光。
三個女子,四個內侍,穿著厚重的宮裝,即便是春風和煦,這麼站上個把時辰,也是一樣汗濕重衫。
那麼,這不肯一直裝傻的聰明人,還算聰明人么?
只那黃福成了眾矢之的,這下子得罪的人多了,又被劉瑾罵個臭死,幾乎要被攆出司禮監了,簡直抹脖子的心都有。
原來卻是吳德妃拿了太皇太后賞的點心孝敬了萬歲爺。
可裁減冗官的事兒竟還沒完,漸漸,這整頓的人物就從前朝戚里清到本朝戚里了。
看得一旁侍立的小火者也是牙酸,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也露出一般的表情來。
桃蕊忙提起精神頭聽著,這些吩咐是要傳達出去的,以便下次送進來的東西更合主子心意。
他的聲音越發柔和,道:「如此刁奴,愛妃處置得對。」又似有意無意道,「張家也是,規矩未免鬆了些,養得奴才心都大了。」
「入了宮,她們也沒少與其他宮人衝突,仗著老子娘在壽寧侯府里有頭有臉,更覺得自己是太後娘娘的人,越發將自己也看得重了,處處想壓旁人一頭。宮裡發下來的份例倒由著她們去挑揀,她們出去鬧,更是傷了臣妾、乃至傷了太後娘娘的臉面。」
看著跪了一院子的人,小皇帝隨意的抬了抬手,踱到吳德妃身邊,似有驚奇道:「愛妃也在母后這邊啊。」
五萬兩說是不少,但是想建大量馬場,還是差得遠了。
她不怕地位不保,她不犯錯,就會去如太皇太后一般。可,若皇上不來她這兒了,她更沒指望得到孩子了。
他嘿嘿一笑,道:「就上個月底,監察御史王濟上了個摺子,哎呀,恁是長,某是記不下了,總之,這人是奉命出去查直隸、河南、山東等地養馬諸事,便發現這一年來母馬下的小馬駒子忒少,又都弱得跑不動,根本不頂用,正巧著鄧大人的奏摺就進來了,想在遼東多開馬場,以補不足。皇上這邊就先撥了五萬兩。」
因有太監尖利的聲音道:「皇上駕到……」
她頓了頓,轉而道:「宮人尚且知道規矩,各有差事,各自行事,她們四個卻是依仗太后寬仁,偷奸耍滑,尋常躲懶,遇事推諉,便是留下亦用她們不上,反倒要好吃好喝供著,且養的心大了,手腳也不幹凈起來……臣妾是不會也不敢養這樣的奴才了。」
一旁的大宮女小暑捅了捅大暑,瞪了她一眼,讓她閉嘴,又輕輕給夏皇后揉肩,道:「娘娘別理會那些,娘娘只管養好身子便是。老娘娘不是說了……」
那青年內侍提著袍子,一溜小跑進來,磕了頭起身弓著腰,陪著笑,小聲在壽哥耳邊說了兩句。
「你二叔辭館了。」徐氏道。
她家主子這樣的容貌不說天下無雙也差不多了,怎麼會有男人不愛啊。
至於長樂宮,自吳德妃娘娘進宮以來,皇上來過的次數幾乎一隻手就數的過來。
剛才女官已是迎出去同皇上說過太後娘娘歇著了,皇上執意要進來,又再次這樣問,她只覺得壓力陡增,幾乎喘不過氣來,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向皇上回稟道:「……娘娘,還睡著……皇上……」
壽哥收回視線,啜了口茶,看了吳德妃一眼,道:「瞧著,你這裏人手不大足的樣子,怎的還把人打發出去了?」
偏這人認了司禮監太監黃福為義父,那堂侄就以義孫身份央磨,去求這份中旨天恩。
唯有中貴戚里,子侄索官索田無度。
他去了沈賢妃、吳德妃宮裡,告訴她們,升了皇親沈傳、吳讓為指揮僉事,兩妃頭一個反應都是磕頭謝恩。
直到外頭喊,皇上駕到,眾人都是一驚,隨後忙忙的迎駕。那點子愁緒就都拋在腦後了。
杜老八眼睛笑眯起來,道:「前陣子工部尚書曾鑒致仕了,沒幾日,老人家就駕鶴西去了。虧得他致仕的快,沒像吏部張侍郎那樣沒在任上不受待見,曾老大人是進階榮祿大夫贈太子太保賜祭葬的。」
她卻並不重複。
剛想著她是聰明人,和_圖_書不枉當初選她,結果她就來這麼一出。
雖夾雜了旁人,明眼人也一下就看出是衝著孫家三兄弟來的。
正德元年十月開始的那場朝堂風暴並沒有因兩位閣老下台、六部泰半堂官換血而告終,而是隨著劉瑾的清洗而愈演愈烈。
說話間,她忽的將一口瓜子仁啐到痰盂里,端起茶盞來好生漱了半天口,才指著一雕水仙花的匣子皺眉道:「這個,桂皮放得多了,都發苦了。任是多好的東西,多了也不是那個味兒。還有那個,那個芍藥匣子里的,糖霜放的倒好,但時機不對,火候大了就有股子糊味……」
他收起笑容來,認真道:「張二哥急著派你來,只怕是那邊等著他回信,但依我看,現下還沒有投個馬場的必要,與遼東的馬匹貿易更容易些。如果是怕他日別人阻斷咱們商路,弄不到馬了,也可以與義州外圍一些小女直部落聯繫,雇傭他們為我們養馬,就像佃農那樣,每年多少馬多少銀子,乃至他們部落需要的糧食、布匹、醫藥甚至鐵器,總有一些是我們拿出來他們無法拒絕的。」
但很快,這眼神就變得熱烈起來。
長樂宮的管事牌子王顯已笑眯眯等在外頭,見他們出來,忙笑著過去,拉住兩人的手道「勞煩兩位了」,拉扯說話間,已經是塞了荷包過去。
長樂宮裡也是一陣子兵荒馬亂。
桃蕊輕輕嘆了口氣,娘娘這心大的,真是沒邊兒了。
王顯眯起眼睛來與他們虛情假意客套一番,送了人走,回望宮殿,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已是被自家主子娘娘磨得沒了脾氣的,早也不提盼著主子得寵自家跟著享福受捧的話了,他那點子卑微的盼望,竟是,主子別把萬歲爺氣跑了才好。
壽哥饒有興緻的看著吳德妃,想來太后之所以那麼惱怒,不單是因著攆了張家下仆傷了張家臉面,更是因著吳德妃這般做等同於是剪除了太后的眼線,這是要脫離張家、脫離太后掌控嗎?
夏皇后仍是忍不住小聲道:「夏家,也有些地的,皇上想做什麼只管吩咐他們就是,如今也不指著這地里的出產吃飯了,便是全種了皇上要的糧食也無妨。皇上不若先用夏家的地。這賜田,這,這兩千傾,兩千傾……也忒多了。」
午後的熙壽宮也是一片靜謐,這會兒當是太后歇午覺的時候,除了幾位近身宮女在暖閣伺候、幾個內侍在外殿聽差外,旁的宮人都是各自散了尋去處歇了的。
「皇上知道,臣妾是小門小戶出身,家裡也沒什麼主僕規矩,後進了壽寧侯府,也是寄住而已,院里不過兩個小丫頭子兩個粗使僕婦,臣妾便也沒學過如何約束下人,這到了宮裡,有這許多人伺候,一時管束不過來……」
很快,內殿里便是一陣兵荒馬亂,而殿外院子里的宮人們依舊噤若寒蟬,只有鳥雀無憂無慮的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吳德妃可不敢接這話,立刻垂眸道:「臣妾愚昧,只道聽途說些個村話,不當學給皇上聽。」
就在不久之前,張永、谷大用、馬永成和魏彬的弟弟也剛剛被獲封,不是舍人,便是世襲錦衣衛百戶。
那女官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腦子越發飛快盤算起來,太后問起要怎麼回、太後生氣要如何安撫、摔東西如何應對。
她深深福下身去,垂首道:「臣妾愚見,讓皇上見笑了。」
長安宮,內殿
聽她末了這句,壽哥揚了揚眉。
嗯,不過,小聰明也好。
兩人齊齊鬆了口氣,心裏默念了一萬遍太皇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麻利的擺好了盤子碗,迅速退了出去。
唉,但願主子娘娘這愛吃愛玩的性子,能一直對了萬歲爺的脾胃吧。
她絞盡腦汁想著,皇上一定要進來,這要是他也說略等等可怎麼辦。
手腳不幹凈是慣用的攆人借口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微微垂了眼瞼,低聲道:「都是臣妾沒本事,本不當說的,既皇上垂詢……」
換乾淨了中央,又開始了清洗地方,卻也並非都出自劉瑾授意。
吳德妃身後的宮人都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吳德妃帶來的宮人都猛的抬起頭來,近乎狂喜的望著皇上。
杜老八這鬍子拉碴的臉上也能看出明顯的諷刺神情來,可見其不屑,「……他理由是他姑母衛聖恭僖夫人之墳在京師,他這後人得盡孝。皇上許了。這廝可不就在這兒等著了,沒出仨月,這不就得了高位。」
沈瑞只想著如此也好,卻不知,調走何鑒亦是遂了劉瑾的心愿。
吳德妃又端端正正叩謝隆恩,方才起身。
她是想和太皇太後學的,她也知道只要她穩穩的,將來有沒有孩子都將是太后,太皇太后。
皇帝的乳母、保母,宮裡有頭有臉的大太監,每每討的官職還不小!
吳德妃聽皇上如此一問,略有些詫異的望了他一眼,她原以為他會是裝糊塗的,可他卻偏偏不裝了,還直接來問她。
而幾天後,杜老八風塵僕僕的親自趕來,帶來了此事最新消息牟斌于闕下杖之三十,降百戶閑住。
「娘娘這是代人受過。」大宮女大暑無比心疼的給夏皇后揉著腿,又忍不住抱怨道,「娘娘就是心太軟了,當初就不該因那位的三言兩語應了她!」
兵部表示沒這規矩,只是武職,又不是爵位,哪裡來的兄弟堂侄承襲的道理。若說前朝有過,那也是中旨天恩。
期間恰有撞到槍口上的,一錦衣衛副千戶黃英身故無子,其堂侄便乞襲職。
然而此時,殿外院里卻站著一行人。
「東家如今專心京衛武學事,與這些人也沒甚干係。」杜老八道,「新上來的指揮使是楊玉,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
心知劉瑾弄下去牟斌,必然換上來個同黨,沈瑞忍不住問道:「如今的指揮使……與張二哥可有干礙?」
今日便是張太後有意要磋磨吳德妃,削一削她臉面,給她立一立規矩,這才將她晾在殿外。
壽哥盯住她的臉,這張絕色的臉,板得木雕瓷塑一般,表情無懈可擊,連一絲絲裂縫都沒有。
因在客棧,沒有什麼密室,杜老八格外謹慎,只與沈瑞單獨密談,王棍子與田豐也都在外頭和圖書守著。
沈賢妃吃瓜子真是一把好手,手上動作飛快,不停丟著瓜子皮,斜眼去看一臉憂色的桃蕊,撇撇嘴道:「甭操心這些,喏,有那閑心不若把胭脂膏子琢磨明白了。」
然後他眼角餘光就瞄見了門口那探頭探腦的一個青年內侍,兩人眼神交流一番,那內侍吵皇上方向努努嘴,小火者提了口氣,才湊近了皇上,低聲喚了聲「萬歲爺……」
他輕輕擊掌,大聲贊道:「說得甚好!愛妃甚有見地!」
但是,但是……到底還是有自己的孩子不一樣。
壽哥的困意一掃而空,一躍而起,精神百倍,臉上綻出大大的笑容來,扭身又撿了顆梅子丟在嘴裏,含混道:「走,看看去。」
在沈滄故去后,通倭案發,三司會審,何鑒與楊鎮一般因為避嫌而不再與沈家走動,但是沈滄的兩次周年祭,他都有親至。
去歲皇上選西苑豹房勇士,太後娘家侄女婿保定伯次子梁繼安想進去,壽寧侯夫人求到了太後跟前,太后滿口答應了,皇上卻到底沒要他。太后氣得不輕,母子倆置氣直到轉過年來才好些。
「將太後娘娘都得罪了,還誰護得了她?自然要扒著皇上了。」說話也沒耽誤吃,這麼會兒功夫,沈賢妃已漱口兩遍,換過兩個匣子的瓜子吃了,口中含混道,「不過這獻計獻策,哎,她是想不起來自個兒還有副好皮囊嗎?」
可著實沒法子,娘娘就是愁眉不展。
而南京兵部尚書也換了新人,就在李升任工部尚書的同一日。
小皇帝笑眯眯道:「母后在午歇?」
厚厚一本奏章,密密麻麻寫著什麼「虞衡司管盔甲廠及遵化鐵冶郎中共二員」、「天地壇祠祭署祀丞太僕寺常盈庫大使順天府庫大使各一員」,看得壽哥一陣陣頭昏眼花。
如沈瑞所料,皇上不可能再給王守仁晉級,不過這個新尚書的人選也讓他大為放心刑部左侍郎何鑒升為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
這個笑話夠冷的。沈瑞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卻搖了搖頭道:「馬家將門,可地處遼東,貿易得馬容易,也未必自家辛苦養馬。」
壽哥一笑,戳了戳她,道:「別怕,賞夏家的,夏家接著就是。」又捏了捏她的手,安撫道:「太后那邊,倒是讓你受委屈了。」
兩人跨進殿門時,偷眼瞥見萬歲爺拿著塊什麼糕吃著,兀自心裏忐忑,擺盤子的手都不自覺打顫了。
沈瑞不免莞爾,知他說的是李延清的父親李,不免好奇道:「李老大人在督造西苑,怎的?受了皇上賞了?」
自從被英國公世子張侖撥給了張會後,杜老八便徹底改了口,不再稱呼張會二公子,而是用了一個商家慣用的稱呼東家,自願給張會當起掌柜的、甚至小夥計。
吳德妃似乎下意識的挺直了脊樑,眼波流轉間,似是思量好了什麼,聲音卻越發沉穩:「皇上是不知外頭的事兒,恕臣妾冒犯,給皇上說上幾句。像侯府這樣的大戶人家裡,許多積年的老僕、尤其是伺候過長輩的,都是有體面的,便是晚輩主子也要敬上一二分。而這樣老僕的子女,便也都跟著有了體面。」
杜老八不知沈瑞所想,見他嘆氣不語,便換了話題,道:「那事到此也就徹底了結了,沈二公子這邊也不必再惦念。還有一事,某家出來前,遼東鄧大人那邊向朝廷請增遼東年例銀五萬兩,東家從中斡旋,皇上已是准了的。」
如所有人預料的一樣,太后大發雷霆。
就在沈瑞抵達通州那日,正德朝首次大批裁革冗官開始了。
吏部倒是不敢這樣大手筆了,忙上奏其中幾處地要事繁,應存留者二百四十八員。
壽哥卻把她緊緊箍住,笑道:「團圓兒,你別急,朕這般做是有用的,也不是白白給了慶陽伯的。」
這已是直接涉及到張家和金太夫人娘家金家的人了。
一張老臉丟個乾淨,好像又提醒了皇上一處冗官似的,緊接著,一系列中貴戚裡子侄都被降職削俸。
御膳房大太監們不好親來,親來就顯得太刻意了,又容易沒了迴轉餘地,便就推出兩個點心局的小管事太監,拎上兩大食盒諸般萬歲爺喜歡的點心一路跑來。
明面上說,他杜老八原本就早已不是英國公府的侍衛、世孫的幫閑,純粹是街頭混子了。暗地裡幫世孫辦事,那又另當別論了。如今這番改口,倒是面上更妥當些。
她頓了頓,終是道:「能為皇上盡忠,臣妾萬幸。」
皇上自大婚後,這一個月里,有半個月是歇在皇後宮里的,小半個月歇在賢妃的長安宮,零星幾日,是歇在乾清宮東暖閣。
那女官額角已見了汗,卻不是熱的,而是急的。
夏皇後到底忍不住紅了眼圈,口中卻道:「瞧皇上說的,哪裡有委屈。婆母訓話,兒媳聽著,原就是天經地義,何況那是太后。」
仁壽坊,沈府
壽哥嗤笑一聲,揮手道:「起來起來,這個樣子做什麼,哪裡來的罪。」他隨手撂下茶盞,撣了撣衣襟,看似隨意道:「朕的愛妃,打發幾個奴婢,還有罪了?」
而這四個人,也不只是偷奸耍滑這幾點,她們,還是太后布在這邊的眼線。
那女官一激靈緩過來,惡狠狠的望回去,瞪得那小內侍慌張的垂下頭,她才收回視線,深吸了幾口氣,穩定了情緒,轉身四平八穩走回去,而心裏卻是一團亂麻。
仲春的風吹進簾櫳,暖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唯獨最前的一個女子,頭上壓著沉重的首飾,站立這許久,卻是連脖頸也不曾彎一下。
壽哥翹著二郎腿聽著,嘴角的笑容一直不曾斂去,目光中卻儘是探究之意,聽她說到此處,不由一聲嗤笑道:「這世家大族也跟小朝廷似的。」
這半年來,桃蕊已經習慣了自家娘娘這張嘴了。
沈瑞心下感慨,重重點頭,口中卻笑道:「二叔如此,兒子只覺得肩頭擔子更重了些。母親放心,兒子必會竭盡全力,不負娘和二叔的厚望!」
然而壽哥並沒有立時吐出來,反倒眯起眼睛,像在細細品味一般,半晌才似自言自語道:「賢妃進的這蜜餞果子還真是……嘖嘖……酸倒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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