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

這真是奔著他身後兩個閣老來的嗎?
劉瑾的侄女談金娘,因女生肖父,更有幾分像了劉瑾,而極得劉瑾歡心。她少時生長在鄉間,進京不過二三年時光,雖被劉瑾千嬌百寵著,卻並沒有養成頤指氣使的大小姐性子,尤其相比其妹,她算得是好脾氣。
那管家便行禮退下了。
而現在,形勢緊迫,已等不得那女人養好到能自行走著去了。
真真相敬如賓,待談金娘就如上賓,處處有禮,卻殊無親近之意,恁是突出一個「敬」字。不像對娘子,倒像對後娘。
這些該死的東西,地方上貪,邊關上貪,京中六部九卿貪,連他身邊的內官也在貪。
看著張鶴齡目瞪口呆的樣子,丘聚的笑容真誠多了,「侯爺沒料到吧?侯爺猜,原本她還待怎樣?她是想著,守完老太太的孝,就弄死沈瑾的繼母,讓他繼續丁憂。他父沈源守妻喪也不過一年,還可以再娶嘛。而後再過二年,再殺這繼室,再娶再殺,沈瑾這孝也就要一直守下去了。末了沈源不娶也無妨,大不了再殺了沈源就是了。」
就在今日早上,突然有一受傷婦人被兩個閑漢抬到通政司門前,說是要告狀,還沒等小吏受理,那婦人當街就喊,丘聚殺了揚州閆商杜成,奪其家產,又有種種不法。
張鶴齡卻不接這茬,繼續問道:「打發他出京?」
現在翻出這些,擺明了是要給劉瑾找事兒了。
偷個教坊女出來,偷個流放犯出來,都算不得什麼,哪怕是偷個死囚出來,只要不是因謀逆而判死刑的那種,壽哥都不會皺皺眉頭。
沈瑞仔細看了那番說辭,簡直要被氣樂了,虧這閹豎想得出來這樣的故事,「丘聚這分明是穿鑿附會!這謊話都沒編圓!簡直漏洞百出,拙劣之極!」
丁舉人心下腹誹,李閣老那分明就是因京察自陳奏疏,乞骸骨都是虛言,又哪裡是什麼逼迫皇上了。
山東已經連續兩年受災,局勢不太樂觀,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作為。
張鶴齡本是十分不耐煩的表情,但聽完這句話,臉上也變了顏色。
說得口乾舌燥時,壽哥還賞了一盞茶。
沒想到這個黃口小兒現在成了皇上近臣。
「他想聲東擊西四下攪合,我們便直取中心。只要丘聚垮了,他所說的謊言也就沒人信了。」沈瑞忍不住握了握拳頭。
這樣狠的出手,要說是想藉由沈家來打擊沈家背後的兩位閣老,倒是可能性更大些。
沈瑞沉思了片刻,細細想了他所知道的丘聚此人種種,想了丘聚與張永、與劉瑾的爭鬥。
尤其是,周賢也有三個月的孝,而那邊張會很快也就出孝了,這京衛武學只怕周賢還沒捂熱乎就會又飛回到張會手裡。
壽寧侯張鶴齡最近過得倒是頗為愜意。
殺人容易,但要殺得乾淨利落,不落痕迹,讓人,或者說讓皇上,查不到自己頭上來,才行。
沈瑞雖然官兒升得快了些,人又年輕,看起來前程可期,確實是礙了一些人的眼,但畢竟也不過是五品罷了。
想到這些張鶴齡就恨得牙根痒痒。
「對,登州。」壽哥的笑容漸漸擴大,眸光清涼,語氣也越發堅定,「朕想你去登州,去推廣你新的耕種法子,去好生造一造海船,去經營你說的那些海運河運……」
這一日,如從前許多次一樣,常來送葯的小道童到了陸家,張青柏接了葯問了父親安好,給了賞錢便就打發了小葯童去。
正好,省了沈瑞的事了,他便在一旁靜觀其變。
這自陳就相當於自查報告,只不過張口都是自家缺點,違心認罪,口口聲聲乞休。
張鶴齡咬了半天牙,方問道:「你待怎樣?」
所以其實這件事還是有風險的,但因規矩如此,眾臣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寫了,因而別說李東陽上書「請辭」,內閣里所有閣老、京中所有四品以上人人皆寫的,亦包括焦芳、劉宇等輩。
「建昌侯府大姑娘和侯爺的二姑娘,兩位千金,可是差點兒將那沈瑞的妻子溺死,侯爺覺得,沈瑞會不記恨侯府?」
丁舉人姚舉人齊齊在心裏罵了聲呸,侯府沾親帶故的子弟都是錦衣衛的差事,哪裡用得上吏部!吏部現在穩穩攥在劉瑾焦芳手裡,嚮往上走也不易,去做個五品員外郎又能有多少權柄。
此消彼長。
沈瑞身子一僵,丘聚生編硬造強行碰瓷的那場奪門之變中,徐氏的父親徐有貞才是其間風雲人物。
被這樣的子弟一反襯,這狀元公二女婿真是金光閃閃、熠熠生輝!
張鶴齡一時驚疑不定,不知丘聚所說是真是假。
張太后卻不回答,而是反問:「皇上欲如何處置?」
雖然周太皇太后薨了之後周家已是大不如前,但是周家兩個老匹夫仍是上躥下跳的不消停,沒少與張家作對。就在他們倆咽氣前,還坑了張家一把,讓張家吐出恁多莊田來!
「……翰林院最近倒是頗多位置……」丁舉人覷著張鶴齡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雖則狀元公是從翰林院出來的,但到底翰林清貴,他日入閣,有這段翰林經歷也得美譽。現下剛好盧闊被劉瑾弄下去了,這侍講學士的位置可不正是為狀元公騰出來的么……」
周家現在是倒了,夏家還不成氣候,外戚里張家獨一份,但,皇上素來不親近張家,登基后又幾翻敲打。皇上與太后的關係又……
很快就有一份成型的口供出來了。
他現在,更關心鹽商杜家的案子。
災荒,一年比一年重,一年比一年地方多,好像一下子全國都在鬧災荒一樣。賑災的銀子撥下去,可有銀子也要有糧食才行!各地常平倉頻頻出事,處處少糧,眼見著糧食一天一個價,銀子一動不動就在縮水。
明代名臣、后被明史贊為「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後世譽為民族英雄的于謙,就死在徐有貞一句「不殺于謙,復辟之事師出無名」之下。
沈瑞忽覺背後發寒,他自詡處處為壽哥考量,為大明謀利,做了多少實事。想來壽哥也知道他的功勞、看重的他的能力,這不,壽哥也在不斷的給他機會,給他好處。
張鶴齡是真不知道這事,蓋因當初沈瑾早在張玉嫻到松江前就已將事情處理乾淨了。張玉嫻也是不曉得的。
守外面的小內侍聽得內里如此之大的咳嗽聲,還道是萬歲在咳,慌不迭探頭進來,準備著伺候。
又有人說邵談小兩口的閑話,不說邵晉夫軟骨頭,只說談氏女仗著權閹叔父囂張跋扈,連劉瑾當初改姓種種又被翻出來再嚼一遍。劉瑾簡直要七竅生煙。
邊關像個無底洞一樣,他丟了張永下去探底,張永已是極能幹的了,可去了這許久,都沒能摸到那洞底!歲尾年初,這洞口又大張著要銀子往裡填。他既憤怒又心寒,卻又不能不給。
張青柏剛要解釋,徐氏卻抬手止了。
孫太爺不會是什麼內官,積累財富蓄意謀反更是無稽之談,丘聚的故事編得亂七八糟漏洞百出,但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皇上怎麼想,皇上怎麼認為。
丘聚笑道:「他空出來的位置,不正好騰與小沈狀元?」
沈瑞抿了抿嘴,「丘聚這邊空口白牙誣陷沈家,那邊又攪合輿論對付劉瑾,這種種行徑,分明故意混淆視聽。王岳如今在揚州查得正緊,他丘聚欲脫身可沒那麼容易。現下弄些駭人聽聞的謠言,拉一些人下和-圖-書水,把這京城的水攪渾,沒準能有他一線生機。」
張鶴齡是不會認沈瑾庶出身份的,他的女婿就是孫氏嫡長子,唯一嫡子。孫夢生就是沈瑾外祖。
張鶴齡的臉就沉了下來。
他也是那時派了長壽回去松江查的孫太爺與二房二太爺的關係,只是因時日太久,已是找不出什麼痕迹了。
方才,母后找他過去了,卻忽然問起了孫夢生那事。
丘聚初時沒明白張鶴齡急的什麼,但是很快他也想通了,不由嗤笑一聲,道:「侯爺,狀元公的外祖是清清白白的秀才人家,其舅父也是進士及第,如今也是六品官身。那孫家背後的事,如何會告訴給狀元公知道?咱家說這個,可不是為了給侯爺添堵的。」
那管家看了一眼周圍幕僚,臉上頗為尷尬。
宮中醫婆緣何沒見過幾回婦人生產?還不是因為弘治帝的後宮被張太后把持著,除了她一人兒生產過兩兒一女,再無旁的皇嗣降生!
徐氏看著她的動作,面上也逐漸凝重起來,待末了看到紙上的內容,她一時臉色大變。
今日張鶴齡就是與幕僚商量著,給起複的二女婿沈瑾安排個什麼肥缺才好。
幕僚們聽了這話,都是瞭然。
沈瑞在前世,卻是慣見此等手段,想要抹平一個新聞不容易,那麼,就找一個更大更轟動的新聞出來。
張鶴齡也沒想過丘聚要對付一個小小的沈瑞。
現下外頭又把招戴大賓為婿的事兒翻出來嚼舌根,想著戴大賓如今出了詩集文集,譽滿天下,在士林中已頗有聲望,劉瑾就是一股子邪火。
事情鬧得這樣大,消息立時就傳遍了京城。
李經的事兒更是久遠了,而且,當初劉瑾勢大,便是有人說閑話,也一樣以迅雷之勢給李經定了罪抹平了案子。
天梁子的葯也不單單是散給香客吃,他自己也吃,還同樣做給家人吃。尤其是親閨女親外孫,他常會做些健脾開胃的、潤肺止咳的、清熱解毒的等等各色丸藥。
丘聚慢悠悠道:「那侯爺何必讓咱家進來?」
因為,這個年前年後,他的宿敵周家兩兄弟相繼死了。
凡到換季時節,小道童總會多跑幾趟陸家送葯。
張鶴齡臉又黑了幾分,「那又怎樣,與我侯府有什麼干係!」
只看,聽「言」之人,是什麼態度。
本來他想著等那個自稱閆氏旁支女的姨娘養得能走路了,便丟她出來讓她自己往通政司來告狀。
沈瑞便一口水嗆在嗓子里,也顧不上君前失儀,以袖子掩面嗆咳起來。
舉凡仙方,大抵是千金難求,偏這位觀主大慈悲,最喜給人散葯,無論是公侯豪門,還是貧苦百姓,只消他瞧得順眼,便就號脈贈葯,還分文不取。
徐氏微微皺眉:「會是那時?這也有幾年了,丘聚那時查了,卻一直捂著這許多年?這,不合常理。或是又有什麼人要對付……」
缺錢。他現在非常缺錢。國庫,內庫,都缺錢。
相反,倒是已經出繼的沈瑞,禮法上講,孫夢生是真正與其沒關係了。
壽哥又看了他片刻,才點了點頭,道:「說得倒也中允。」
在帝王的猜忌面前,天大的功勞也是無用的。
徐氏眉頭皺得更緊,攀扯龐天青怕是心胸狹隘的小人因妒惡意中傷了,戴大賓則更是無辜。
兩人俱都是鬆了口氣般,相視一笑,只是這笑容里不免泛著苦澀。
他想,沈瑞是不知道丘聚告狀的事兒,要是知道丘聚把個謀逆的大帽子扣孫夢生頭上了,沈瑞怕早就恨不得咬死丘聚了,斷不會什麼不敢置喙了吧。
他現在,最想挖出來的,不是什麼真相,而是,杜家的銀子。
丘聚,必須死。
很快,內閣、宮中就都知道了。
去歲新科進士西苑跨馬遊街時,談金娘在臨街酒樓雅間中看熱鬧,一眼就相中了姿容絕美的探花郎。
「先有悔婚之辱,後有滅門之恨。」丘聚眼睛一掃,斜睨著張鶴齡道,「侯爺,你說,這閆氏女口中可會有小沈狀元的好話?」
劉瑾立時警醒起來,這幫翰林,是要做什麼?!
其實也不能說是不和美,和,但不美,就是和氣得太過,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只不過,把案舉過眉的是邵晉夫。
而沒過多少時日,徐有貞自己,又被石亨、曹吉祥虛言構陷,不過「怨望」二字,便連遭貶徙,終其一生再也沒能回到朝堂。
一瞬間,他眼中儘是利芒,「山東,不光鬧災,也在鬧匪。」
剛說了沈瑾父族的不是,這又找他母族的碴!這是一意要毀了他的寶貝女婿嗎?!
「沈瑞生身母親孫氏也一樣擅貨殖,他那一房原本都快過不下去了,孫氏經營下來,已經是族中最富,還有閑錢去修橋鋪路幫扶鄉里。若是沈瑞能得他外祖、母親三分真傳,朕更當重用於他他將為朕帶來多少財富!」
張太后又說了許多話,但壽哥已陷入自己的思緒里,左耳朵聽右耳朵冒。
與沈家有仇的是重慶駙馬府周家,雖慶雲侯、長寧伯是重慶大長公主舅父,但到底是兩家人,沈家婆媳去弔唁也算是盡了禮數。沈瑞下了衙也匆匆回府換了素服,往慶雲侯府上了柱香。
倒是一個曲姓幕僚不以為然,道,「翰林是清貴,但孝廟實錄也修完了,萬卷閣也立起來了,已是沒了巧宗。」他道,「要謀不若吏部,也為侯府子弟日後打算。」
一時間,壽哥恨極了這些碩鼠。
「皇上是要臣……」好似有一張巨大的前景圖在他面前徐徐展開,沈瑞竟覺得內心有些激動起來。
沈瑞心中冷笑,若丘聚打的這個主意,哼哼,這轉移視線的把戲,難道他沈瑞不會玩?他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丘聚呢。
丘聚面露狠色:「那女人死了,只要不是咱家動都手,就俱都可以說是仇家污衊。咱家倒是要看看,還有誰想對咱家不利。」
於是,張鶴齡就又聽到一個更瘋狂更離奇的事兒。
當初徐氏的親外甥魏校科舉時,便是有人拿著他外祖是徐有貞說事,明明二甲第九的成績,卻生生落榜庶吉士。虧得他本人豁達,且並不想留京,只想往南去近便孝敬父母,沈家便為他謀了個南京六部的差事。
「李閣老現在正在整頓四夷館,不也是個巧宗?」丁舉人聲音略低了些,「眼下這局勢,皇上,必是要開海的。到時候狀元公最懂其中事,豈會不受重用?」
雖然後來又生波折,到底沒能如願嫁給探花郎,但是許婚邵晉夫之前,她也是隔著花廊瞧見過這位解元公的,見他生得也頗俊美,父母又說有叔父在三年之後他必是狀元公的,她便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明代京察,五品以下中低級官員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考察,而四品以上高級官員則通過自陳的方式來完成考察。
張太后理了理袖口,道:「聽聞這沈瑞曾上過賑災札子?如今幾處地方都有災荒,也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去安撫地方,安置流民。蘇松是他家鄉,避嫌不好派他去,不若,就讓他去湖廣吧。」
沈瑞緩過這口氣來,等壽哥把小內侍打發下去,他也想清楚了說辭。皇上讓他上山東當然不會是剿匪,那就是,去賑災了。
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百姓這個年節過得太無趣了些,恁多的話題都沒見他們八卦,偏偏將個早已過去許久的「劉瑾強招戴大賓為婿」的舊聞m.hetubook.com.com扒了出來,又熱熱鬧鬧的傳起閑話來。
而且這幾年二女婿也像是開竅了,當初為他謀進詹事府時,費了多少力氣,到頭來他倒百般不情願的樣子,銀子一錢未出不說,還和媳婦鬧彆扭。
小吏見百姓七嘴八舌亂紛紛,生怕出什麼事自己攤上責任,忙使人將那婦人抬了進去。
張鶴齡冷冷道:「盧闊是李閣老看重的人,就這麼被劉瑾弄下去,李閣老還火大呢,沒看連著上乞骸骨的摺子嗎?這就是逼著皇上讓盧闊回去。這會兒咱們倒去搶這個位置,讓盧闊沒了回頭路,李閣老會不恨咱們入骨?懷瑾在翰林也會受他壓制。」
她脾氣好,邵晉夫比她脾氣更好,簡直就是,沒脾氣。
想到劉瑾,他心念一動,向徐氏道:「母親不知,近日來,翰林院那邊又開始傳起劉瑾要強招戴大賓為侄女婿那樁事,話里話外還影射了龐天青,更有人影影綽綽說起李經在北鎮撫司獄中死的不明不白。言道李經雖不是什麼好人,但到底也是新科進士,如何敢就這樣讓一個進士枉死獄中……」
沈瑞謝了賞,端起來正喝著,忽聽壽哥問道:「沈瑞,朕想派你往山東去……」
想想就讓人著惱,明明是張家欺負了楊師妹,害得楊師妹險些丟了性命,他們竟還把楊師妹當作眼中釘肉中刺起來。
然,他這些功績,在天家面前,比之徐有貞那解救英宗出囚禁之境、一舉將英宗重新推上皇位的擁立之功,可是要差出十萬八千里去了。
往常,張青柏也會這般做些吃食孝敬徐氏,只是今日,見了徐氏,她的臉色格外凝重,悄聲請徐氏單獨一敘。
一行皆著黑衣黑氅、兜帽遮面的人隨著侯府管家進了外書房,外書房早早清了場,再無外人。
她自稱乃丘聚侍妾,深知丘聚事,丘聚如今要殺她滅口,她請滿街百姓為證,若她活不過今日,就是丘聚所為。
壽哥問的這些問題,沈瑞不說爛熟于胸也差不多了,便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
而回了內宮,壽哥卻將沈瑞招了進來。
沈瑞不由啞然失笑,這兩個都是劉瑾的人,劉瑾現在想收拾丘聚,這些人便爭先恐後忙著表現呢。
皇上深知劉忠與他的關係,他這邊若得到點兒什麼風聲有了動作,皇上頭一個就會懷疑劉忠。此時尚不知帝心,劉忠又豈敢妄動。
一如當初的徐有貞。
劉瑾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便更惱火了些。
能熬到京中四品的,誰不是辛苦爬上來,又怎會真寫自家短處等黜落呢,不過是找些無關痛癢的小毛病,或者乾脆就是正話反說,明貶實褒,自我表揚。
壽哥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而後也無比認真回道:「母后,那沈家滿門忠烈,沈瑞父祖都是得皇祖父、皇父器重的良臣,一輩子兢兢業業,忠心耿耿。便是沈瑞他這才入仕不久的,也多次為國事獻計獻策,屢立奇功。這次蘇松賑災,沈氏一族更是盡心儘力……
壽哥實不知道張太后這次是什麼意思,好端端的怎的針對其沈瑞來。他才不信她是出於關心,有見提起那僕婦,他覺得八成還是衝著楊師妹來的。
對付一個沈家,下這樣重的手?
張太后臉色也難看起來,卻隱忍不發,只道:「那沈瑞外家身份不明,卻又得皇上這般信重,留在身邊,事事授予,哀家卻不放心。」
這兩人初時還擔心這般散葯會將道觀虧個底兒掉畢竟當初宮裡大人可是交代了這道觀是要賺銀子的。
兩個閑漢也嚇壞了,丟下珠釵金環,連連稱他倆只是這婦人雇來的,不過貪圖她首飾,婦人要告什麼他們都不知情,與他們也不相干,說罷撒腿就跑。
壽哥輕笑了兩聲,再次在殿內踱步兜起圈子來。
見小皇帝臉色大變,張太后又緩緩道:「哀家還聽說,淳安帶了那沈家的一個僕婦去給皇后看診?簡直胡鬧。沈家身份存疑,此事若傳到宮外……」
這次宮裡查下來,統統都栽了進去,還牽連了壽寧侯府、建昌侯府的布莊,折了壽寧侯夫人一筆銀子。
讓他往東他便往東,讓往西便往西,讓他撫琴讓他作詩他都一聲不吭就執行,就是同桌吃飯,她說一句「魚好,夫君多用些」,邵晉夫就能旁的菜一筷子不動,整頓飯只吃魚。
壽哥涼涼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張鶴齡自然要把這寶貝金疙瘩女婿供起來。
「不過是族兄,又不是親兄弟。」張鶴齡不滿的開口道,剛說完就想起沈瑞來,還真是親兄弟。再想到沈瑞這樣快的升遷,便又是重重一哼。
你們都來算計你丘爺爺,那就看看誰先死!
而真什麼都不做,等著丘聚把謊編圓了,甚至再炮製些所謂證物出來,那就同等死一樣。
當初沈珞那樁事,一則是到底是周貿親手所為,張家大可推個乾淨;再則,當時張家聖眷正隆,沈家不過是個戶部侍郎,張家也沒放在眼裡。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言」也能殺人。
「皇上也知,所以皇上才會同意他去山東。」丘聚板著一張面孔,湊近了張鶴齡,聲音里透出十二分的誠懇來,「只要侯爺能讓他出京。咱家,願為侯爺解憂。」
壽寧侯府自然也知道了。
說到小皇帝,張鶴齡眼神閃了閃,這甥舅情分還剩下多少,也就只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了。他到底嗯了一聲,吩咐那管家,「不用說那許多,好生送走吧。」
那劉瑾的侄女去歲年底嫁的陝西解元公,劉瑾是廣撒帖子,朝中文武少有不去捧場的,便是沈家,也不得不送了份禮去。雖說場面奢華,是年下談資,但當時可沒人說戴大賓什麼,怎的過了一個月反倒扯上了戴大賓了?
可看邵晉夫現在這死樣子,便是幕僚們紛紛勸慰說到底少年人不太懂事,劉瑾依舊覺得這廝是指望不上了。
「皇上要慎重。」張太后聲音無比沉重道。
其中一人隨管家進了內室,餘人站在院中各處護衛。
徐氏緊緊攥著張青柏的手,道:「還是小心為上。今日之事……」
壽哥不待她說完,便打斷道:「母后,姑祖母並沒有讓沈家或是那僕婦知道是為誰看診。而且,那婆子原是坊間接生婆,見過的生產婦人不計其數,要比宮中那些沒見過幾回婦人生產的醫婆高明得多。」
但天梁子到底是觀主,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常常被接進宮裡講道的,兩人也只能幹看著,任由他作為。
徐氏含笑點頭,又攥了攥她的手,方叫陪房周媽媽送了她出去。轉回頭來吩咐僕婦們下去打點奠儀,又遣人去知會九如居的楊恬更衣,同自己一道去弔唁。
「你是說,丘聚也在這中間攪合了?」徐氏問道,丘聚與劉瑾不和,她也是深知的。
雖然不靈驗的時候多,但好歹也沒有吃壞了人。而靈驗的時候,觀中是既得了實惠又揚了名,最終竟是漸漸名氣大漲,是兩人再想不到的,此後也就事事由著觀主大人了。
壽寧侯府外書房
壽哥登時就沉了臉,直問:「母后從何得知?」此事已是下了封口令了的,看來他再三清理過的乾清宮中依舊有太后的人。
不過到底這倆人是咽了氣了,周家兒孫都不成器,一個周賢,也不過是因有一半兒皇家血脈,才能得陛下青眼吧,不足為懼。
壽哥心下翻江倒海,他原覺得m.hetubook•com•com西苑是他的新宅,都是他的人,卻不想仍有太后的耳目。接沈家僕婦的事已是辦得隱秘了,卻依然能落進太后耳中。是他小看了太后,太后,到底是掌了後宮十幾年的。
徐氏心下詫異,屏退了左右,張青柏才從食盒裡拿出個小木匣來。
那人到了密室,除去兜帽,皮笑肉不笑的向主位上的壽寧侯行了禮,「丘聚見過侯爺。」
丘聚雖不是東廠督主了,卻依舊是皇上身邊有名號的大太監,又是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小吏聽得腿都軟了,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只消公眾視線被轉移,先前的新聞立時沒人關注,抹平不抹平都無關緊要了。
張青柏忙順勢大聲道:「大娘您先忙著,俺晚些再來接大妞妞罷。」轉過頭又鄭重低聲道:「大娘這邊凡有用得上俺們的地方,千萬喊俺一聲。」
「母后不知政事,」壽哥冷冷道,「此安排不妥。」
沈瑞雖不知壽哥是何意,但是不問丘聚總歸是好事,他也不想糾纏太多再被問漏了刺探宮闈這罪他可背不起。
「侯爺或許不信。不過,侯爺猜,那閆氏女怎麼會知道松江沈家後院里的這些秘辛的?」丘聚小小的眼睛冒出精光來,盯著張鶴齡,忽然咧嘴一笑,道:「侯爺覺得是我東廠廣布耳目?嘿,侯爺猜錯了。一個狀元才幾品官,我東廠還沒這許多人手千里迢迢往松江去布耳目盯個小官兒。
張鶴齡的眼皮不自覺一跳。
果然周賢出面,沈家不就忍下了,哪怕沈家老大當了尚書也沒怎樣。
這是極為務虛的一件事。
丘聚茶盞一撂,往後一靠,涼涼道:「就是侯爺聽到的意思。那個女人,就是小沈狀元退婚的閆氏女。」
他意味深長道:「母后,這樣的話萬不能傳出去,沈家這樣的世代忠良都要受皇家猜忌,其他臣工還有何人敢為皇家忠心效命?母后三思,莫要讓忠臣寒心吶。」
而壽哥也不是頭一次對孫太爺生疑了,早在當初賀家的官司里,壽哥還曾親自問過沈瑞孫太爺是否做過海商生意的事。想來,當初賀家必定是往海匪方向吹過風。
張鶴齡冷著臉道:「這都是多少年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那個沈源,也早就不做官了,又是犯了族規,被關宗祠,也算有個交代了。且一個被退婚的女娘,心懷惡意,攀誣他人,又有誰會信。」
張青柏也不多留,說了兩句閑話,便起身告辭,可巧這會兒外頭又有僕婦急報,慶雲侯周壽歿了。
張鶴齡不由看向他,似有心動,卻又擺擺手。
「侯爺可能不知,去歲周賢接手京衛武學時,請了淳安大長公主為中人,欲與沈瑞修好。結果沈瑞拂袖而去。周賢與沈家是什麼恩怨,再沒比侯爺清楚的人了。沈瑞連周賢都不肯放過,會不記恨建昌侯?
「此女曾與咱家言道,沈源在揚州為官時貪瀆枉法,是想求閆家幫著填窟窿才上門求娶。不想沈家小兒一朝攀上閣老府,就忘恩負義悔婚,彼時此女被流言逼得懸樑,堪堪被家人救下。
「三年,再三年,又三年,拖到朝堂無人再記得還曾有個狀元公名沈瑾,拖到張二姑娘人老珠黃生不齣子嗣。她閆家上下因沈瑾而亡,她就是想要沈瑾六親喪盡無後嗣,滿懷抱負難為官,還要讓沈瑾活著,好好活著,讓他生受……」
清漆的匣子,其上雕著竹紋,有簽子寫著「清心丸」三字,內里則是兩排蠟封的藥丸子,又有一張符篆,黃紙硃砂鬼畫符一般不知畫的什麼。
管家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張鶴齡立時就沉下臉來,道:「丘聚,那話是什麼意思?」
私心太重。沒錯,就是私心太重!就是損公肥私!一個兩個的,都拚命的從他這皇帝身上撕扯好處往自己口袋裡裝!
丘聚咂咂嘴道:「侯爺,咱家提孫夢生為盧敏事,不是為了讓沈家抄家滅族的。萬歲也不會讓沈家抄家滅族就是了。
沈瑞謀算著,還是要與張會和杜老八一處聊聊,怎樣能不著痕迹的讓此女出現在通政司衙門口。
丘聚道:「那就看侯爺手段了。」
徐氏也不無疑心這件事既要往奪門之變上引,怕也少不得要拿徐有貞說事的。
天梁子在藥丸中所藏,便是丘聚在御前告密的大致內容,也不知他從何得知。
沈瑞那小兔崽子就在通政司!他不信沈瑞會不落井下石。他必須得快些動手。
「母親放心,兒子理會得。」沈瑞道,「一直不曾讓那人知道到底是誰救了她,也不曾指使她做什麼。她告發丘聚原就是自己想報仇。」
這才是最讓人驚心的。
壽哥沒好氣道:「都是些沒影兒的事兒,母后還要當真?」
待沈瑞回了家,便被徐氏叫去,母子倆進了密室細談。
通政司左右參議負責輔佐通政使,受理四方章奏。有婦人狀告丘聚被抬進來后,沒等沈瑞動手呢,左參議魏訥頭一個跳出來受理案件了,隨後劉達也是一般的興奮,撒著歡兒的跑去跟著問口供了。
「侯爺不要自欺欺人了,您當知,有沈瑞在,狀元公的正嫡身份就名不正言不順。如今您也在為狀元公起複謀算呢吧,有沈瑞在,狀元公如今想進通政司也別指望了。萬歲是不會將兩兄弟放到一個衙門口去。」
皇上用了周賢,沈瑞拒絕與周賢和解,卻依舊能得皇上信任依舊能陞官,升遷速度又這樣快。
周家倒了,二女婿再起來了,張鶴齡真是越想越美,滿臉笑容的喊來幕僚,就等著聽分析好缺兒的消息。
正好去歲京察,朝里沒少擼人,不少缺兒都空出來了,能隨他挑肥揀瘦。有銀子有缺,容易得緊。
壽哥踱了兩圈,不再問沈瑞丘聚的事,轉而問起了沈瑞辦的青翼學堂,問起了新的種植法春耕時準備多少地方推廣,問起山東蘇松造船的進度。
卻不想,壽哥會突然問他丘聚。
張鶴齡好似才回過神來,面色複雜的看著丘聚,那些人手閆氏女能動,丘聚就更能動了。丘聚也一樣捏著沈瑾的命脈。他輕咳一聲,再次問道:「你待怎樣?」
張鶴齡還是黑著一張臉,惡狠狠道:「什麼孫夢生舊事,純屬一派胡言。」
丁憂被閑置了這許久,想是也知道做官的好了,這次就在年節時,年禮之外,倒知道早早把起複活動官缺的銀子送來了。嗯,看來這丁憂回鄉,二女婿也沒少賺銀子。
壽哥有些不耐煩起來,語氣已帶了幾分嚴厲道:「母后又哪裡聽的閑話?沈家與徐家早在景泰年間便訂了親事,又不是在天順年徐有貞得勢時巴結上的,倒是徐有貞失了勢,沈家也未棄婚,依舊娶了徐氏女。聽聞沈滄對徐氏女也頗為敬重,足可見沈家人心性。」
張鶴齡舒展開眉頭,卻只盯著丘聚,並不言語。
山東啊……
說人家周家子弟不成器,其實張家也是一樣,張鶴齡的兒子們多是混日子的脾性,掛個虛職也不好好當差,而張延齡自己就是個大紈絝,還能養出什麼好兒子來。
「……登州?」沈瑞一愣,頭一反應便是,登州不曾報受災啊。
在熙壽宮裡,他沒有應下張太后什麼,而此時,乾清宮弘德殿里,在沈瑞面前,那些念頭又再次在他腦海里打轉。
張玉婧這次帶著保定伯府妯娌並幾個勛貴人家的奶奶做生意,什麼生意不好,偏要做那松江棉布,還敢冒www.hetubook.com.com貢布的名頭。
「狀元公的族弟沈瑞如今在通政司為右參議,只怕,通政司的位置也不好謀。」幕僚姚舉人道。
張青柏也是一直緊張著,平素她口舌靈巧,這時竟也說不出客氣話來,半晌才吶吶道:「俺爹……俺爹想也是著急了。若沒大事,也是斷斷不敢的……」卻又說不下去了。
這次,他劉祖宗可不會那般手軟,看看誰還敢來挑釁!
沈瑞這次沒有片刻斟酌猶豫,直言道:「皇上也說了,不能聽片面之詞,此事也不當臣置喙,當看王岳王公公查得的結果。」
遇到先帝,那就是溫言寬慰,不允作辭。而遇到當今這種,就很可能因著看你不順眼,就著你的自陳奏疏直接大筆一揮准奏了比如當初對馬文升等。
還是奔著他來的吧……
他頓了頓,緩和了語氣,又道:「莫說那孫夢生不是什麼盧敏,即便是,景帝一系已無後嗣,他也早已作古,還能謀什麼亂?若他真是盧敏,他一個內侍,匆忙逃出宮,能帶多少值錢物什?幾十年間他能攢下百萬家產,其貨殖手段又是何等高明!
張太后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穩了穩心神,拋出了殺手鐧:「皇上,不要忘了,皇后皇嗣被害之事還沒查出結果來呢,宮裡如何能不謹慎些?」
然而……
少一時,她就往廚下親手做了兩道點心,裝了食盒提到沈家。
沈瑞心下也是五味陳雜,他這親外祖,被指是廢帝內宦欲謀反,他這嗣外祖,又是奪門之變里讒害忠良自己也沒落好下場的權奸。
這兩個是離天子最近的衙門口,也是升遷最快的地方,在他心中原是首選。
提起這件事丘聚就恨得牙根痒痒,他萬沒料到這女人還能活著。必然是有人盯著他私宅許久了。而最糟糕的,這女人竟能去通政司。
沒關係,京察還沒完呢!
但丘聚要對付劉瑾,和對付沈家,也沒甚關係。
張青柏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忙道:「俺就是過來接俺大妞妞下學,順道帶了些家常點心孝敬大娘。」
壽哥見他答應得痛快,臉上便有了笑意,口中道:「沈瑞,朕就知道你忠心為主。朕要你去,登州。」
丁姚對視一眼,姚舉人剛問:「不知侯爺所慮為何……」
張鶴臉上露出厭煩神色,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機密,就直言道:「姓丘的自身難保,還腆著臉來說為本侯解憂?去告訴他,本侯無憂,不勞他費心!」
這已是周家第二場喪事了。
通政司本身就有受理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的許可權,一如沈瑞前世的信訪局,且如今又在沈瑞所轄。只要那閆姨娘告到通政司來,沈瑞自有法子上達天聽。
因著分文不取,也就沒人會不要,通常也不會有人對白來的東西說三道四,不靈驗那是正常白來的嘛,相反若是靈驗了,那就是神仙保佑,掉過頭來加倍捐香油銀子供奉延壽星君。
丘聚又靠回椅背上,再次端起茶盞,卻並不飲茶,他道:「咱家聽聞,戴大賓要丁內艱,侯爺若是動作快些,以沈瑞同戴大賓的交情,兩人必能同行一段路。劉瑾因招婿的事兒恨戴大賓也是許久了,現下流言滿天,劉瑾又下狠手收拾了翰林院……」
這兩位一個從刑部出來,一個從大理寺出來,都以審案見長,又善寫卷宗,想來能有一篇妙筆生花的供狀遞上去。
尤其是在他侄女侄女婿並不和美的情況下。
張鶴齡也是一般假笑,「丘公公是稀客吶,快請上座。」
臘月里,一直病了許久的長寧伯周到底沒能熬到過年。
「到時候,」他施施然手一松,茶盞直直落下,碰在青石地上,四分五裂,茶水迸濺。他的聲音一如裂瓷般尖利,「他和戴大賓死在一處,統統推到劉瑾身上去,豈不順理成章。」
沈瑞腦子有一瞬間的混沌,但隨著壽哥的描述,又漸漸清明。
張太后垂眸不語,聽得他說完,才道:「哀家也是怕有萬一。沈家固有貢獻,然這沈家既與疑是景帝內宦盧敏的孫家交好,又聘徐有貞之女為婦,如此心性……」
這次便是正常文字了。
丘聚忽然呵呵樂了起來,直笑得張鶴齡要惱怒了,方道:「想來,張二姑娘是沒有寫信給侯爺吧,這沈源,在孝中還偷了母親的丫鬟,致使丫鬟有孕。若閆氏女嚷出此事來,再說這丫鬟懷的是狀元公的種,侯爺,你猜世人會不會信?不孝之人何以為官?退一步說,就算是說沈源的種,狀元公這名聲不也,嘖嘖……」
他還想著,若討得個欽差的名頭,騰挪的空間就更大些。
京中五品官車載斗量,又算得什麼。
忽聽得丘聚又道:「還有一樁事,侯爺可能不知。」
「此女心狠手辣,咱家都遠遠不及。她早在沈家布下了人,沈家老太太,就是她讓人貼加官送走的。咱家猜,她大抵是想用這白事阻了沈瑾的婚事,拖得幾年又不知什麼變數。只不成想沈源竟為了攀上侯府,推遲了送消息進京。她就索性又壓了時日,等著侯府為這東床快婿謀好了高位,方讓他一日未坐就得回鄉丁憂。」
張鶴齡看了他們一眼,卻什麼都沒說就打發了眾人,然後讓管家將門外之人悄悄帶進外書房的密室。
乾清宮東側小殿,弘德殿
此時外頭就有心腹管家來回事。那人卻不說何事,而是走到張鶴齡身邊,附耳低聲幾句。
內閣除了劉瑾的人外,其他人屬於瞧所有權宦都不順眼的,於是大家心非常齊的去找皇上,一致表示丘聚這樣目無王法絕不可輕饒。
而這「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也充分體現在了徐有貞身上。
「本侯會想法子讓她閉上嘴。」張鶴齡道,「但她今日在通政司前喊的那嗓子,以及如今進了通政司這許久,這就不是本侯能抹平的了。」
而在小皇帝那邊,他咬沈瑞,咬劉瑾,都是小皇帝信重的身邊人,說一個有謀逆之嫌,一個敢妄殺進士,相比之下,他那點子罪也算不得什麼了。
丘聚也一樣瘋了,能滅門杜家,能說殺沈家人就殺,他可不想讓這樣的人再有機會跑到他面前來,說捏著沈家的人命他女婿的丁憂,迫他做這做那。
張鶴齡的大女婿也沒好到哪兒去,大女兒……真是不提還罷了,提起來就是一肚子火氣。
那杜家被血洗,手段何其兇殘,如今又是王岳在查案子,這女子又挑了能直達天聽的通政司告狀,大家都猜丘聚是完了。
年下翰林院因著修實錄、修萬卷閣藏書得了皇上的褒獎,大約是抖起來了,覺得有和他劉祖宗作對的資本?
丘聚收斂起笑容來,近乎嚴肅道:「他不是擅長賑災?如今山東連續二年受災,正好派了他去,皇上也會樂意的。」
現下主動出擊,先扳倒丘聚。一旦樹立丘聚殺人奪產的品行卑劣形象,人都能殺,謊話自然能說,那他說的即便是真的也沒人會信了。
然沒有片刻功夫,管家用就比剛才更快的速度跑了回來,臉色也比方才難看了許多,依舊是到張鶴齡身邊附耳低語。
他自己喜享樂放在一邊不提,他再享樂能花幾個錢,還是國事上花錢如流水吶。
沈瑞並不懷疑此事真偽,天梁子也是常在御前講道的,想必也有自己的渠道。
眾幕僚雖都是面上不動聲色,卻掩不住好奇的目光,俱都盯著張鶴齡。
一來二去,談金娘又不免m.hetubook.com•com回想起那日瞧見的,錦袍白馬帽簪金花的探花郎來,那樣意氣風發,那樣瀟洒鮮活,若是當初嫁他,是不是日子也會過得洒脫快活?
只是他下意識去想劉忠,轉而又不免自嘲一笑,此事干係重大,劉忠怕也是不敢傳話給自己的。
邵家上下大半是劉瑾的人,小兩口的情況劉瑾又怎會不知,叫了邵晉夫來罵,邵晉夫就好態度的聽著,說什麼應什麼,你要說他心存不滿,可一樁樁一件件事做得……讓人抓不到一點錯處!
張太后嘆了口氣,像對稚童般的口氣道:「皇兒,母後知你最重情誼,這是你自幼的玩伴,你捨不得他遠行也是常理。那,便山東吧。他是賑災的能手,聽說,沈家在山東也有些營生?如此他去了山東,豈非事半功倍?皇上,你不能總拘著玩伴在身邊,他有這能力,就當為皇上盡忠,皇上也要為你的子民想上一想。」
只是小皇帝雖也顯得很是憤怒,但卻並沒有當場下令抓起丘聚來,只讓錦衣衛暫時封了丘聚外面的私宅,言說,不能光聽一面之詞,命西廠去查,又說要等揚州王岳那邊的結果。
壽哥仔細問了沈瑞那個閆氏女來告狀時的情形,沈瑞就非常客觀的闡述了一遍。
這種時候,既不能讓壽哥知道他已曉得此事,便就什麼都不能做了。越是表現出自家能幹不可或缺,越是讓人生疑。
「孫夢生是景帝身邊內官?!逃出宮積累財富欲行謀反事?」張鶴齡這次反應快多了,立時氣急敗壞喝道:「丘聚,你是什麼意思?」
「沈瑞,張永、趙弘沛在北邊沒能打開局面,那朕就要你去東邊,朕要你為朕整治出一個繁華如蘇松的登州府來,你可能做到?」
因又問:「你也見了那婦人,也見了口供案宗,依你看,杜家滅門案,可是丘聚所為?」
丘聚也不客氣,在管家服侍下去了大氅,往張鶴齡下首一坐,端起桌上茶盞來,咕咚咚直喝了半盞。
「李閣老為首輔,兩度自陳請辭也依警察規矩而行。」丁舉人只好委婉的說。
案上攤著一份供狀,壽哥背著手來回踱步兩圈,又直走到沈瑞身旁,問他道:「你覺得丘聚此人如何?」
可那有著天底下頭一份的擁立之功又如何?
丘聚此時方施施然端起茶盞,淺啜一口,緩緩道:「沈家后宅齷蹉事,閆氏女盡知;松江那些人手,閆氏女都差遣得動。侯爺覺得,此女可留得?」
那邊丘聚的話充滿了蠱惑的意味,「孫夢生這件事,無需皇上信個十成十,無需皇上下旨處置沈家,只消皇上不信沈瑞,打發他出京就行。」
張鶴齡皺眉道:「沈家在經營山東遼東,你會不知?」豈不是讓他做大?!
張鶴齡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瘋子。」
兩個月的光景,小兩口就迅速從相敬如賓變成了相敬如「冰」。
坊間傳聞著實讓劉瑾惱火不已。
「後來松江倭亂,閆家子弟閆寶文陷害沈家三子固然有罪,然他本人卻並非通倭,沈家翻案后,就把通倭的罪名扣到整個閆家頭上,致使閆家抄家滅門。
去年他已經藉著京察處置了一批翰林,包括謝遷那個出繼的幼子謝丕在內,都被打發走了,他本還十分滿意的。如今看來,只怕劉健謝遷的餘黨還是沒清理乾淨,才有人藉機生事。
丁舉人作揖道:「侯爺,中官多心胸狹隘,雖是他如今要倒了,侯爺也莫太過輕慢於他,以防他垂死掙扎時攀咬侯爺,侯爺雖不懼他,為這麼個人傷了與皇上的甥舅情分也是不值。」
卻沒想到邵晉夫是這樣個死氣沉沉的人。
待這個尚書沒了,沈家更不在他眼裡了,一個失德黜落的南京國子監祭酒,一個病歪歪的小小中書舍人,一個黃口小兒罷了。
他為什麼那麼想賺錢?因為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
若釘死了孫太爺是中官在外攢錢屯兵,就差沒舉旗造反了,這謀逆大罪,可是株連九族的。
自從西苑起了一座天梁觀,便是香火鼎盛,連帶著觀主天梁子也成了眾人口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的丸藥也都成了神仙秘方。
丘聚似是沒聽到一般,細長的眼睛一眯,打量起室內華美的宮燈,口中兀自道:「抄閆家時,此女險些入教坊。是咱家義子見此女容貌不俗,又懂貨殖,才將她弄了出來。
這倒是戳中了壽哥的點。
徐氏闔了闔眼,丘聚的姨娘落在張會、沈瑞手中的事,沈瑞並沒有瞞徐氏。想了想,她低嘆道:「若要用那娘子,還是要做得再妥當些。她既是能為丘聚打理產業的,只怕不好相與。」
那邊張鶴齡唔了一聲,心裏已盤算開了,當然不能讓女人再來禍害他寶貝女婿的仕途,但是,要等等,必須等那女人把丘聚的事兒都交代出來再去死。
徐氏又喃喃道:「當初你魏表哥……」
「可惜了狀元公的族兄沈瑛去歲入了詹事府為右春坊右庶子,只怕狀元公起複不大好進詹事府了。」幕僚丁舉人道。
而說到守孝,他的二女婿已是除服了,只是女兒嬌氣,不肯坐車趕路,想要等三月運河開凍再啟程北上。
「丘聚,當是賀家投靠他那時候查的孫太爺的事情。」思及當初,沈瑞下意識道。
而慶雲侯周壽原就比周年長不少,又在弟弟的葬禮上哀損過度,歸來后便卧床不起,堪堪熬過正月,人也跟著去了。
而當牽扯上李經那樁事,那已不單單是說閑話了,是真要與他劉瑾作對了!
徐氏卻闔了闔眼,低嘆道:「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吶。你是不知,當初那場動蕩……」她似乎陷入久遠的回憶中,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幾不可聞。
而只要同他談天,他就變成悶葫蘆一個,而問他什麼,他能說一個字的絕不說倆,偏偏態度好的出奇,能全程微笑著聽談金娘唧唧喳喳,末了說一句「娘子說的是。」
「臣謹遵皇上聖諭。」沈瑞道,「不知皇上是要臣往哪一州府……」
「最近劉公公是弄下去不少人……李閣老的人居多,想來,閣老就是不滿,也不能讓所有人都官複原職吧。」姚舉人陪笑道。
沈瑞斟酌了一下,方認真道:「丘聚能得皇上重用執掌東廠這些年,當是有能力有才幹的。他也未必不忠君。只是,由此事上看,他未免私心太重。人固有私心,然若私心過重,不免有損公肥私之舉。」
她深吸了口氣,才握住張青柏的手,壓低聲音道:「真人大恩,沈家銘記。只如此太過兇險。若有機會,還轉告真人,千萬多多保重,莫再……」
當初是看中了邵晉夫的才華才許下侄女,還準備三年後扶他為狀元,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成為自己朝中助力。
天梁子雖是觀主,卻是個甩手掌柜,只守著他的丹爐做葯,什麼俗務都不管的,遂觀里另配了倆打理俗務的道人。
當然,要看遇到什麼樣的皇上。
圍觀看熱鬧的百姓議論紛紛,人也越聚越多,就有人說丘聚府上前幾日是死了個姨娘,稱是雪天路滑馬車落崖死的,莫非真是殺人滅口未遂。
卻難為張青柏看得懂,當著徐氏的面,依照那符指示,熟練的挑出三顆丸藥來,一一剝開,取出其中三張紙箋。
壽哥一眼瞧見,就把人喊了進來,叫他給沈瑞拍打拍打順順氣。
只消沈瑞不在皇上身邊。張鶴齡下意識喃喃道:「打發他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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