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龍的戰鬥
第022章 記憶深處的面容

爆炸來得突然,持續時間也短。片刻過後,黑煙才從戰艦的各處破洞創口以及舷側的露天炮位湧出,經此一遭,艦體的外部雖然沒有明顯變化,內部情況肯定好不到哪裡去。在魏斯看來,這爆炸十有八九是諾曼人引爆了預先埋設在人造星源石製造機下面的炸藥,他們之所以臨時接線,估計是擔心因線路問題而發生誤炸。剛剛這一炸,那些對聯邦軍來說價值千金的機器恐已悉數損毀,諾曼人製造人工星源石的機密技術還將繼續對外界「絕緣」。這一幕,讓曾經身處其中的魏斯感到無比遺憾,早知會有這樣的「偶然」,他絕壁會調整作戰方案,哪怕付出兩倍、三倍甚至更大的代價,也要奪取並保住那些機器。可惜他不是預言師,也沒有穿透時間的秘技,只能眼睜睜看著機會從指間溜走。
就當下的戰爭形勢而言,一台人造星源石製造機的價值,遠遠超過了一艘舊式的諾曼戰艦。跟成為戰爭英雄的機會擦肩而過,哈特鮑爾縱有百般不甘,也只能捶胸頓足。
哈特鮑爾腦袋右邊被開了瓢,右臂纏著止血繃帶,腿還挨了一下,看起來右半邊是基本報廢了。看到魏斯跟大爺似的靠坐在塹壕里,他嚷道:「嘿,龍,你居然還活著啊!嘿,在這兒見到你真是太棒了!這一仗下來,只要我們活著,金質自由勳章肯定沒得跑!運氣好的話,你直接從代理轉成正式,而我呢,榮升陸軍少校不是問題!」
再下一個場景,是在克倫伯·海森城堡的大廳里——裝潢陳設大體未變,只不過所有的東西都比魏斯後來所見的新,勛爵和幾個身穿禮服的男子坐在沙發上,一個個面色陰沉,勛爵夫人坐在窗邊獨自垂淚,小男孩牽著一個比他矮了一頭的小女孩,在二樓的扶欄後面不知所措地看著客廳里的大人們,眼中寫滿了迷惑……
「您說什麼?代理上尉閣下,您剛剛是的意思是……」對於魏斯戛然而止的話語,一旁的上尉營副納悶不已,他一再追問,魏斯卻愣愣地站著,迷亂了思維,等他回過神來,上尉營副已經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那些諾曼人身上。
協議既已達成,命令也傳達下來了,聯邦軍這邊看來是認真的。不多時,從艦尾破口退出來幾名聯邦軍人,緊接著,諾曼軍人也從這個破口出來。一看到諾曼人,附近的聯邦士兵們紛紛端起步槍,不少人下意識地推彈上膛,和-圖-書唰啦唰啦的槍機聲使得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那些諾曼軍人或相互攙扶,或沒受傷的抬著受傷的,離艦之後默默地往西也即諾曼帝國的方向行進。目睹此景,聯邦軍官們既不喝止,也不發令,只是冷冷注視著那些諾曼人,提防著他們有任何不善之舉。
魏斯招呼那名軍官,待他轉過頭,嗬,自我介紹的話可以省略了,因為這人是第193團的一名上尉營副,他也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魏斯,連忙呼應:「克倫伯·海森代理上尉,您這是……」
「可惜什麼?」哈特鮑爾不解。
實錘落地,魏斯無奈地嘆了口氣:「可惜了!」
緊接著,幾名傳令兵從艦尾破口離艦,向包圍戰艦的各部隊傳達指令。
除了整體戰況和戰友安危,魏斯最關心的莫過於這艘諾曼戰艦上的人造星源石製造機。循著自己走過的路徑反推,那個艙室處在從下往上的第二層,正是聯邦軍跟諾曼人展開激烈角逐的位置。
魏斯幾欲張口,可那個眨眼的表情就像是一劑迷|葯,讓他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恍惚中,魏斯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彷彿很熟悉的河灘,面前有兩個男孩:大的十五六歲,正是志學之年,他褐發白膚、五官俊俏,神態舉止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小的也就七八歲,還只是黃口小兒,黑髮黃膚,樣貌平平,看似懵懂,卻又倔強。大男孩拿著一支老式火槍,一臉嚴肅地做著講解、示範,小男孩聽得仔細、學得認真,可他的個頭才跟這火槍相當,用起來相當吃力,獨自開第一槍,因為吃不住火槍的后坐力摔倒了。大男孩沒有幸災樂禍或是譏笑嘲諷,而是帶著欣慰的表情將他拉起,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魏斯離艦也才半個小時,諾曼戰艦上的主炮就徹底啞了火,這意味著登艦的聯邦軍已經逼近或抵達主炮通道。有此進展固然可喜,但圍繞這艘諾曼戰艦展開的戰鬥也到了一個極其微妙的關鍵節點——若是雙方圍繞主炮通道進行火拚,無論諾曼人有意為之還是發生意外,都有可能出現主彈藥庫爆炸的極端情況,這樣一來,不但整艘戰艦會被炸飛上天,攻入戰艦的聯邦軍官兵連同還滯留在周圍塹壕里的人,都將成為這艘戰艦的殉葬品!
戰場上亂糟糟的,跟戰友走散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死活全憑運氣,魏斯索性不去想那麼許多。不多會兒,幾個和-圖-書聯邦軍士兵或攙或背,將三名傷員送了下來。趁著醫護兵給他們包紮救治的功夫,魏斯向其中一個腿部受傷的士兵打聽艦上的戰況,得知從艦尾進入戰艦的聯邦軍部隊已經攻到了第二層,但諾曼人的抵抗很激烈,聯邦軍每攻下一處岔口或上下樓梯位置,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至於從登艦口上艦的那些聯邦軍官兵,這名士兵表示,他們暫時還沒有遇到,也不知其具體情況。
「嗯……好像是這麼回事!」哈特鮑爾答道,「當時我們被諾曼人逼回登艦口,爆炸發生在下層艙室,應該就是你所說的倒數第二層,之後我們跟友軍會合,聽他們說,是諾曼人引爆炸藥,似乎是為了炸毀某些重要的設施,以免它們落入我們手裡。」
是你嗎……哥哥……
「嘿,夥計,幫忙扶我起來!」魏斯向不遠處的一名聯邦軍士兵求助,這名年輕士兵走過來看了看他的領肩章,果斷出手相助。在他的攙扶下,魏斯蹣跚著走向艦尾破口。一名聯邦軍官帶著他的士兵們守在那裡,維持秩序順便清點人數。
魏斯和哈特鮑爾相互看了看,諾曼人在權謀和策略方面的精明狡黠世人皆知,他們要求停戰談判,自然是有所依仗,絕不會這麼輕易被擺平。
在猶如風暴漩渦的感官衝擊中,維斯接著又置身另一個場景,在火車站的站台上,剛才那個大男孩已然長成了風度翩翩的俊朗青年,他穿著得體的禮服,一手捧著紳士帽,一手拎著行李箱,表情堅定,躊躇滿志。人群之中,有個黑髮黃膚的少年,在魏斯看來是那樣的眼熟,他穿著款型相近、材質相同的衣裝,一臉崇拜地看著那青年,看著他向眾人揮手告別,登車離去……
「我們才不會相信諾曼人嘞!」那名士官爽朗道,「我們限令他們十分鐘內繳械投降,否則全數擊殺,決不留情。」
待這個半殘的傢伙在身邊坐了下來,魏斯忙問他知不知道之前的爆炸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生在倒數第二層的一個艙室。
就邏輯而言,這是一筆合情合理的交易。只不過以諾曼人一貫的思維,區區幾百名官兵的性命,真的抵得過這樣一艘戰列艦?魏斯眼皮直跳,覺得這事不太靠譜。
在這樣一艘諾曼戰列艦上,各處彈藥庫里應該還存放著大量彈藥,戰艦內部的爆炸隨時有可能波及全艦。巨大的危險當前,魏斯顧不上渾身的疼痛和_圖_書與酸楚,跟著醫護兵還有傷員們穿過在戰艦外壁上炸開的通道,來到了艦外的塹壕里。
換而言之,諾曼人控制著艦上的彈藥庫,並有隨時將其引爆的能力,只要聯邦軍放他們安全離開,他們將交出這艘戰列艦。
話說到這裏,魏斯突然怔住了,因為在艦尾破口處,他看到了一張臉,一張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的臉。雖然這是屬於宿主的記憶,而他從未親眼見過此人,但在探照燈的光照下,他確信無誤,這就是那個人!
第一下沒人回應,發現自己還能出聲,魏斯的心緒頓時樂觀了一些,他接著又喊了一聲,很快便聽到有人用阿爾斯特語說「這裏面好像有我們的人!」
一個從心底傳來的聲音,讓魏斯如同溺水者得到心肺復甦救助,瞬間從那深沉的、無盡頭的夢境中醒來。當他睜開眼睛,視線中一片模糊,片刻過後,視覺感官重新適應了環境,發現自己依然處在一個昏暗吵雜的環境里。
於是,兩個失意人肩並著肩靠坐在塹壕里,等著戰友們完成這場由他們發起籌劃的奪艦之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約莫一刻鐘,艦上的槍聲爆炸聲漸漸平息,正當魏斯和哈特鮑爾準備擊掌相慶之時,又一批傷員被送了下來,其中一個士官透露說,這隻是暫停交火——艦上的諾曼人要求停火談判。
「這裏面有問題,必須阻止……」
在這近乎凝固的氛圍下,數百名諾曼人陸續離艦,從他們的裝束來看,絕大多數都是艦員,陸戰士兵少之又少。看著諾曼人的鬆散隊伍,魏斯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胆的想法:諾曼軍隊的軍紀一直非常嚴格,如果這些諾曼人為了苟且求生而放棄戰艦,即便能活著回到諾曼帝國,等待他們的也將是嚴酷甚至是殘忍的懲罰,這樣做意義何在?反過來思考,諾曼人放棄戰艦,必定是為了保護比戰艦更重要的人或物。他們既然是以解除武裝的狀態離開,那麼保護的對象應該是人——譬如說掌握著人造星源石技術的專家、工程師、技術人員,或者是不容有失的皇室成員、軍隊將領。
想到凱斯,魏斯掙扎著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未見蹤跡,請聯邦軍士兵們幫忙搜尋,也沒在這附近有任何發現。難不成他躲過爆炸,直接跟著破壁而入的友軍士兵投入進攻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把自己給撇在這裏不管?又或者他被炸暈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比自己更糟被聯邦軍士兵發現並抬出去救治,這樣推測貌似比較符合邏輯?
魏斯深吸了兩口氣,用盡氣力發聲道:「嘿,有人嗎?」
哈特鮑爾瞪眼張嘴,結果表情一動,扯到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齒。
似乎有種奇妙的心靈感應,那人突然站定,目光越過雙方官兵,落在了魏斯的臉上。四目相交,各有片刻的遲疑,接著,魏斯看到他挑起嘴角,沖自己眨了眨眼睛。
不多會兒,幾個人影出現在魏斯的視線中,他們搬開斷裂倒塌的管道,把這個幸運的傢伙給救了出來。經過醫護兵的現場檢查,他身上多處划傷擦傷,頭部和臟器受到強烈的衝擊震蕩,可能會有內出血的情況,但總體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休養一段時間應該可以痊癒。
這個內容令人吃驚的指令,最終也傳遞到了傷兵們這裏:雙方達成停火協議,諾曼人以不引爆彈藥庫為條件,在解除武裝的狀態下安全離開。
恍惚間,魏斯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青年,那張原本俊朗的臉龐刻上了歲月滄桑的痕迹,明凈的眼眸變得深邃了,所有張揚狂放的氣質都內斂成為成熟睿智的修為。
修養一段時間?一段時間是多久?能夠遠離前線,遠離殺戮與死亡,該感到慶幸么?
又過了七八分鐘,一名傳令兵突然出現在戰艦的舷側炮位,他高聲呼道:「全體注意!沒有命令不得開槍!關閉保險,避免走火!」
「嘿,夥計,我是第11國防師的作戰參謀……」
真相會是哪一種?
「他們肯定是在拖延時間!」一名脖子、肩膀連同腰腹幾乎被裹成木乃伊的中年軍官嚷道,「千萬不能相信諾曼人!絕對不能相信他們!」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魏斯驚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思維很快恢復了常態,他想起了自己此前的經歷,想起了那個巨大的爆炸,想起了此時的處境。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而且肢體軀幹幾乎沒什麼知覺。擦,該不會是在爆炸中重傷癱瘓了吧?
相較於戰鬥剛開始的階段,這會兒諾曼戰艦對外射擊的強度和密度已經明顯減弱了,戰場上的隆隆炮火也相應稀疏下來。擔架隊遲遲沒來,魏斯只好靠坐在塹壕里,跟著傷兵們一起近距離觀戰。隨著時間的退役,從戰艦裏面撤出來的傷號不斷增加,而他們帶來的消息,表明登艦的聯邦軍在前面那通爆炸過後,進www.hetubook.com.com展變得順暢了,他們很快奪取了戰艦由下往上的第二和第三層,開始向第四層和上層甲板進攻。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魏斯轉頭看了看他那張一無所知的臉,擠出苦澀的表情:「如果我告訴你諾曼人炸毀的是人造星源石製造機,你會不會發瘋?」
魏斯一邊胡亂想著,一邊等待擔架到來。之前令他昏厥過去的劇烈爆炸,確實是聯邦軍官兵從戰艦外部實施爆破所致,而他們選擇的爆破點,離魏斯和凱斯先前所處的位置還隔著十好幾米,要是再近一些,就算他有老鼠般頑強的生命力,也難以存活下來。
「罷了!」魏斯擺手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那名士官答說:「抱歉,長官,如果我不是這個樣子,肯定會跟著我們營長前去跟諾曼人談判的。」
「那他們的條件是什麼?」中年軍官問。
對於魏斯所說的安置有數十台機器的艙室,這名聯邦軍士兵表示不知。話才說完,艦上突然發生連串爆炸,整艘戰艦都在劇烈震顫。不過,這種情形讓人想起的不是一頭幾欲掙脫鎖鏈的野獸在竭力抗爭,而是遭到致命一擊的野獸,自知死期將近而拚命掙扎。
下一個場景,俊朗青年穿著白襯衫、黑褲子,頭髮蓬鬆、領口敞開,伏在專門用來繪製圖紙的工作台上忙碌,手指被筆屑染得烏黑,面部肌膚也顯得乾燥粗糙,但在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分明透著一種才華橫溢的明亮。在這個畫面中,長高了一些的小男孩,衣裝齊整地站在門邊,靜靜看著他工作,他那不修邊幅的模樣非但沒有讓小男孩的崇敬之意減少半分,反而在他懵懂初開的意識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十分鐘過去了,艦上既然沒有傳來諾曼人繳械的消息,也沒有談判破裂重新交火的動靜,倒是穿過戰場包圍諾曼戰艦的聯邦軍官兵增加了不少。以魏斯的估算,到這時為止,進入戰艦的聯邦軍已超千人,外面還有一個團的兵力,戰力較艦上倖存的諾曼人強得多。要戰,諾曼人必敗無疑,他們之所以提出停戰談判,無非是想保全倖存官兵的性命,能夠用來充當停戰談判籌碼的,無疑就是這艘戰艦本身。
活下來是命,被炸成渣也是命,魏斯平心靜氣地待在塹壕里,等著命運的最終宣判。不多時,他看到哈特鮑爾上尉也被人攙扶著送了下來,連忙招呼道:「嘿,若奧,瞧瞧我是誰!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碰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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