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功成退
第1052章 能者多勞

李牧點頭,翻開奏疏一看,脊背立即涼了一片,只感覺後頸處冷風嗖嗖,偷偷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的臉色如常,可是這淡然的背後,卻讓李牧一時不透了。
「凡百元,承天景命,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豈取之易,守之難乎?……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復舟,所宜深慎。今陛下寵信奸佞,閉塞視聽,任人唯親,朝堂上下,烏煙瘴氣,曠天下之未有也……」
李世民嘆了口氣,點了點案上的一份奏疏,道:「你來看看吧。」
道理很簡單,這樣一份奏疏給李世民看了,第一個反應是什麼?當然是勃然大怒,站在皇帝的立場上,皇帝自然會想,朕做什麼事情,自有朕的深意,要你來指指點點?你又算是什麼東西?朕不聽你的便成了隋煬帝,真是豈有此理。
菜,不算什麼,李牧什麼東西吃不起。但是這份意義卻重大,朝堂百官,能得陛下賜食的就只有李牧,由此觀之,聖眷正隆者,還得是洛陽侯李牧莫屬了。國舅長孫無忌么,去年還能力抗一陣,今年完全就被比下去嘍。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你說誰呢?」
做楚王是不可能做楚王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做親王的這樣子——
李牧趕緊告饒,道:「臣自言自語……」但他還是不想答應下來,道:「可是臣年後還得回洛陽啊,總不能把戶部搬到洛陽去吧?」
李世民雙眉一挑,道:「你不必看著朕,說你的看法。」
「趙誠?」李牧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這位老兄他聽都沒聽過,哪裡出來的蝦兵蟹將,御史台出名的那幾個,他都有印象啊。再說能幹御史的,也不應該是傻子吧,大過年的搞這種『賀表』難不成是活膩歪了?
李世民看著李牧,道:「你有什麼看法嗎?」
……
聽了盧夫人的解釋,李牧恍然。原來封什麼王,還有這個區別。
帝王平衡之道,就是這個意思。
「不和-圖-書能!」李世民語句堅決,隨即又安慰道:「朕在這方面能相信的,且有能力的,唯有你一人而已。」說著又板起臉來,道:「朕可是剛封了你兒子做親王,你不思報答,怎麼一點小事情都推搪不就?」
晚上吃飯的時候,李牧嚼著帶回來的宮廷蜜餞,想到可能出現的長孫無忌被氣得跳腳的樣子,李牧瞬間又覺得好像更甜了。
李牧聽得有些懵,問道:「什麼叫還可以了?什麼王有區別么?」
李牧不著急是因為,他確信李世民是不會放棄商稅的。因為這筆錢著實太可觀了,以前商稅不重視,是因為收取商稅麻煩,因為很難監管,但是現在,至少長安洛陽一帶,由於控制了交通,商稅其實是很好收取的,而且根本達不到奏摺中所說的民不聊生什麼的,今年豐收年,這些話完全是扯淡。
「陛下,這個,臣不知道說什麼好。」李牧把奏摺扔下,道:「不過臣是這樣看的,如果把國家比作一個人,農業是根本,沒了農業這人得餓死,所以沒有不行。但稅賦就像是衣裳,沒有,死倒是不至於,光著屁股跑唄,只要不怕笑話也是沒事兒。」
「怎麼就不能。」李世民一擺手,道:「戶部的人,你挑一半走,反正有馳道,多跑幾趟就是了。」
李牧緊皺眉頭,還是想不通。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還是沖李世民來的,他的動機是什麼?他想了想,又看了一遍奏疏,便看出奏疏中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如果是想要對付自己,為什麼要連李世民一起拉下水?須知彈劾這種事,尤其是彈劾自己,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侍妾,成功率很低的事情,可是你要連皇帝一起彈劾上,這成功的希望就基本為零了,因為皇帝不可能否定自己,更不可能因為小小御史的一席話就下罪己詔。
李牧放下奏疏,終於明白,李世民給自己看這個東西的hetubook.com.com原因了。他是想告訴自己,朝中現在有一股勢力逐漸做大,否則也不能如此挑釁。李世民自己不方便做什麼,但是他想讓自己去調查,把這股勢力壓下去。
「朕打算年後,便讓你領戶部侍郎,專門負責制定稅法。你光明正大地去做,誰敢說什麼,朕給你做後盾,非把他們整治了不可。」
高公公也換了一身新衣裳,束手立在李世民的身後,彷彿一個泥塑似的,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李牧深吸口氣,看了奏疏的署名,上面寫著:監察御史趙誠。
李牧苦笑道:「陛下,微臣近身體有點不適,能不能……」
「二字王爵就不說了,就說這一字王爵。名號一般來源於春秋時期的國名,強者為尊,春秋時期,『秦、晉、齊、楚』四個國家最強盛,王爵的封號也以此為尊貴,接下來是魯、趙、魏、梁、燕、代、陳、韓、宋、吳、越等,李世民封給咱們一個楚王,算他識相。」
稀里糊塗地送走了高公公,李牧瞅了眼又尿褲子的『楚王』,搖了搖頭,去找盧夫人商量了。
李世民道:「朕的態度,跟你想得一樣。但是此事涉及的不是一兩個人,就怕尾大不掉。」
雖是心中不以為然,但是接了聖旨,李牧縱有萬般的不願,卻不得不騎上馬,進宮替兒子謝恩去了。
李牧皺眉想了想,旋即差點笑出聲來:「楚王的爸爸,老子原來是楚『爸』王!」
李牧心裏暗暗腹誹:「說東也是你,說西也是你,好的壞的都讓你說全了,大過年的你整這一套,還叫不叫人活了?」走到李世民身旁,也不客氣,直接道:「陛下心情似乎不好,可是有事?」
重要的是,彈劾中將李世民與李牧綁在了一起,讓李世民有一種這御史把他跟李牧視為一類人的感覺。李牧竊以為,李世民肯定不會想被人看成是自己這麼不著調的人。而且自己是李世民重和_圖_書用的,確實也做出了成績。身為皇帝,有人這樣彈劾他的決定,非但不會讓他對自己生出惡感,反而會有一種護犢子的直覺,人之常情。
李世民回過神來,看了李牧一眼,笑道:「既是來請罪,就要有請罪的樣,你看看你,哪兒是個請罪的態度,賀表也沒寫,行啦,過來吧,跟朕聊聊天。」
李牧放下奏疏,道:「胡言亂語,大放厥詞!陛下若是隋煬帝,那他是什麼?至於臣,哼哼,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此人一定是羡慕嫉妒恨,陛下不必理會就是。」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水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流長也。」
李牧進來,朗聲道:「臣洛陽侯李牧前來請罪,順帶替兒子謝陛下隆恩。」
李牧心虛了,有了主意?喂,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莫非是又想把事情交給老子?這可不妙,吃力不討好不說,超出計劃範圍了呀,我還有別的事兒要做啊!
宮裡頭的節慶的氣氛與外界相比反倒顯得黯淡幾分,雖添了幾分喜慶,卻仍是莊重肅穆,李世民一人獨自坐在太極宮,祭太廟時穿的服飾還未換下,只是獃獃地坐著,看著殿柱出神。
李牧笑了笑:「只要陛下下了決心,又有什麼尾大不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莫非他們還敢造反不成?陛下,請相信臣,他們這些人,比您想象的更怕死。所以陛下,臣建議的是,由戶部專門抽調人手,監察長安、洛陽大商賈的賬冊,看看有沒有偷稅漏稅的,即便做不到清查,也先收拾他們一遍再說!他們敢寫這樣的奏摺,給臉不要臉,陛下也沒必要慣著他們。」
對號入座一下,李世民曾經是秦王,說明他當時的地位位列親王第一。而如今尚在襁褓的李治被封為晉王,僅次於秦王,未來他做和_圖_書天子也實屬應當應分。
如今封自己、或者說封自己的兒子楚王,也算是待遇最高了。秦王是他自己,肯定不能再封,而晉王位列第二,意味深長不好使用。齊王剛罷黜,順位最高的就是楚王了。
高公公交代清楚,臨走的時候還告訴李牧,宗正寺那邊還需要一些手續,不過會有專人來接洽,到時候按部就班即可。
這是一封彈劾奏疏,彈劾的不是別人,第一個對象就是李世民,先是和他說一番大道理,隨即話鋒一轉,便指出李世民的一身毛病。彈劾的第二個人,卻是李牧,說李牧一身紈絝習氣,目中無人,罪大惡極,而且身份不明,急需一個說法。要皇帝下罪己詔,幡然改過,並且立即追究李牧的罪過,以正視聽。否則……彈劾者在後加了一句威脅:陛下聞隋煬之禍乎?
再看李泰和李佑,李泰原來是越王,后改封為魏王,魏要強於越,說明是晉陞了。而李佑原本是燕王,後來外放就藩,李世民應當是想要彌補之意,破格給了齊王,在順位上竟高過了李泰。
李世民忍著笑,點頭道:「罷了,朕不去管他,跳樑小丑而已,理他作甚。」他臉色又變得深沉下來,眉宇之間布滿了陰霾,又拿起一份奏疏,遞給李牧道:「你再看看這份奏疏。」
「自然有區別。」盧夫人出身名門,對禮制的時期,自然瞭若指掌:「秦、漢時期,君主稱皇帝,二十等爵制度里沒有王爵。漢朝恢復了封國制,也沒有王爵,而有諸侯國王,諸侯國王和王爵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同時另設二十等爵位,以與秦朝區別。魏晉開始設王爵,又細分為親王和郡王。后王爵又分兩等:較高的、一般封予宗室的親王,以單個字作為王國名,如秦王,晉王等,和較低的郡王,像是現在的河間郡王李孝恭,就是二等。」
李世民想了想,嘆了口氣道:「那就查,朕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怕死還是不怕死和-圖-書,不過要查,也不容易,他們為了躲避查稅,肯定是早有準備,假賬又不難做,朕倒是有一個主意。」
李牧不知李世民今日是怎麼了?再重要的事情,非得這麼著急么?大過年的不去熱鬧蹲在這兒看奏疏,還有完沒完?雖是不情願,卻還是撿起奏疏來,這一份奏疏倒不是涉及彈劾的事,乃是涉及商業稅的奏疏,說什麼因為商業稅,做生意的小商販入不敷出,民間百姓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等等——
李牧張了張嘴,實在是找不到理由了,只好嘆了口氣,應了下來。李世民這才露出笑容,挽留李牧留在宮中,參加等會的皇家宴席。李牧哪裡肯留,家裡老小都在等他。李世民見他態度堅決,也沒有強求,讓高公公準備一下,把等會晚宴的菜肴,分出一部分給李牧帶回去。
事情一說,盧夫人沒有什麼表態,彷彿一點兒也不出所料似的,道:「既然他有這個心思,那不妨就接了吧,楚王——還可以了。」
李牧小聲嘟囔:「就知道無事獻殷勤……」
李牧抬起眸來看著李世民,想聽李世民有什麼意見。
我的兒子是楚王,那我算什麼?
這一句話的意思是,陛下可曾聽過隋煬帝的典故嗎?如果不聽我的勸諫,陛下離隋煬帝的命運也不遠了。
最終李牧還是選擇接受了第二封聖旨,即讓自己的兒子做親王的那一封。高公公把聖旨留下,讓人抬進來一大堆李世民賜給『楚王』的禮物,包括全套的冕服,禮器等等,瞅這準備的詳細程度,絕對不是玩笑,而是真正當事兒辦了。
最終,這封奏疏也給出了解決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取消商業稅就是,一切恢複原樣。
李牧想了想道:「很簡單,就是牽扯到了背後人的利益了,他們佔了那麼多年的便宜,損公肥私已經成了習慣,成了自然了。不能慣著他們毛病,以前的吐不出來了也就罷了,以後該給國家的稅賦,一文錢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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