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讓鐵齒愣住了。
心腹認真地說：「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我怎麼敢違背？」
輕蔑，還有遊盪在腦子裡的輕微殺意被這句話強行打斷，它們被驟然騰起的慾望火焰取代，後者越燒越旺。
神情惶恐的年輕人連連點頭：「我叫孚廣，孚松是我的父親。」
他至死也沒有從巫源口中得到答案。
鐵齒知道「孚松」這個名字。黑齒帶著崮山寨全員逃亡后，他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磐石寨的情況。
心腹搖搖頭，連忙恭敬地回答：「總共是三個人，都被殺了。屍體和馬都埋在城外的林子里，沒人會去那個地方。」
看著那張獸皮化為灰燼，巫源這才轉過身，含笑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心腹：「事情辦得怎麼樣？沒被人發現吧？」
帶著說不出的狂喜，他轉身想要離開。
「下去吧！」巫源滿意地注視著他，同時叮囑：「管好你的嘴，不該說的事情就不要亂說。」
「其實你不該拒絕我的好意……真的。我需要盟友，我們可以合作……但……你拒絕了。」
「什麼禮物？」鐵齒其實並不相信這個主動投靠的年輕人，只是行軍路上枯燥無聊，偶爾有這麼個人打發時間，調劑一下也不錯。
兩匹馬用於拉車，這是鐵齒財力的極限。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族長當得很窩囊，表面上管著好幾萬人，實際上還不如其它部族富裕些的寨子頭領。
「在下有緊急軍情報告大王。」他此刻表情活像孤注一擲的賭徒：「磐石寨不是大王的對手，頭領天浩正在四處求助。」
老天爺真的不長眼，憑什麼其它部落都有核心技術，唯獨我豕族什麼也沒有？
話音剛落，最後的生機從體內消失，沉重的身體轟然倒下。
看著那團在半空中徐徐上躥，在吞噬中不斷變大的火焰，巫源眼前彷彿晃動著天浩那張熟悉的面孔。
男子怔住了，他顯然沒有料到鐵齒m.hetubook.com.com會是這般反應。這讓他感覺很難受，呼吸和血液彷彿瞬間受阻，脖子表面鼓起根根青筋，整張臉泛起通紅，雀斑的顏色也更深了。
……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惜，你不懂這個道理。」
巫源彎腰從死者身上拔出匕首。他非常小心，側身避開從傷口位置噴濺的血水。為了確保目標必死，又掄起匕首對準死者胸口部位狠插了幾下，然後割斷喉管。
粥喝了半碗，那塊餅連動都沒有動過。
「你好像忘記了我的身份。」巫源寧定地注視著眼前的瀕死之人：「我們掌握著天底下所有的藥物。能使人解除病痛，自然就能讓人失去力量。如果沒有我給你的毒，區區一口水酒怎麼可能把人弄死？你現在也是同樣的道理，麻痹，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已經進入你血液的毒素很快就會貫穿全身……呵呵，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但只要在刀子上塗抹那麼一點，也就夠了。」
房間里擺放著早已準備好的火盆。巫源把獸皮信件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帶著說不出的滿足與快樂，用指尖拎著獸皮一角，湊近火盆點燃。
「你是什麼人？」鐵齒輕描淡寫地問。
這才是鐵齒真正感興趣的重點。他抬起眼皮，面無表情注視著對方：「這麼說，雷牛王牛偉邦給他派來了援兵？」
從鋼牙城出發的軍隊非常龐大，在白雪皚皚的荒原上緩緩前行，形成一條綿密的黑線。
是約定的暗號！
天空逐漸被黑暗籠罩，恐懼和緊張的心情也隨著時間分秒過去變得沉重。
也許是腎，或者是肝。
這正是以羅臨死前聽過的陌生口音。
就當是隨便聊聊天，感覺好了就帶在身邊玩幾天，膩了就一刀砍下他的頭，分給下面的人，總之不能浪費。
糧食成了最令鐵齒頭疼的問題。
年輕男子「撲通」一聲跪
hetubook.com.com了下去，在雪地里重重磕了幾個頭，積雪粘在凌亂的頭髮上，活像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我是磐石寨前任頭領的兒子，求大王給我做主，幫我報仇！」
「去吧！」
「出什麼事兒了？」鐵齒隔著車廂問。
巫源仍然微笑著點頭，繼續問道：「他們呢？」
從護衛手上接過獸皮信件，巫源感覺狂跳的心臟隨時可能從胸腔里蹦出。他緊緊攥住那塊用火漆封口的獸皮，彷彿那是決定世界運轉方向的核心，閉上雙眼，在黑暗中驅趕眩暈，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氣，足足過了三秒鐘，他緩緩睜開眼睛，以慣常的優雅姿勢，將手中的獸皮緩緩展開。
在某些方面，鐵齒的想法是一致的。
僵硬的手腳已經不聽使喚，思維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心腹拼盡最後的力氣，發出痛苦絕望的低緩哀嚎。
但他萬萬不能接受大量戰利品被手下瓜分。
這裡是赤蹄城，就算殺了人，也不會給巫源帶來麻煩。
不斷向後轉移的視線中出現了巫源的臉，他仍在微笑，上揚的嘴角絲毫沒有溫和與親切，只有令人畏懼的嘲笑和譏諷。
剛邁出右腳，他立刻感到后腰傳來一股堅硬的力量，衣服被刺穿，撕裂了皮膚和肌肉，深深扎進了內臟。
「天浩殺了我爹，求大王替我報仇！」年輕人發紅的雙眼裡閃爍著兇狠。
十多分鐘后，全副武裝的近衛們押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年輕男子走近馬車。
「哦？」鐵齒頓時來了興趣：「磐石寨前任頭領是你爹？」
鐵齒不蠢。年輕的時候他去過鎖龍關，跟南方白人打過仗，他很清楚後勤補給對一支軍隊來說有多麼重要。然而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上面的人這樣想，下面的人卻不這樣看。表面上說是為了替大王分憂，要讓叛逆者付出代價，可實際上他們腦子裡只是想著攻城破寨搜刮戰利品。何況豕族人強悍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戰鬥力眾所周知，尤其是鐵齒直屬的親衛隊，有了這支所向披靡的精銳為核心，哪裡還有打不贏的道理？
鐵齒微微皺起眉頭：「誰？」
跟在巫源身邊時間久了，心腹隨便用手一捏，隔著厚厚的布料就能判斷出裝在裏面的金屬貨幣面值。那是比銀幣體積更大的金幣，這麼大的一袋，至少有上百枚。
對方沒有武器，看身量與外表，就算肉搏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何況旁邊還有成群結隊的親衛，不可能對自己構成威脅。
隨同出戰的人太多了。
其實鋼牙巫師提出的建議很不錯，由各城寨按比例出兵，的確可以壯大自己這邊的軍隊聲勢，增強力量。但直到軍隊離開鋼牙城的時候，鐵齒才知道手下這些城主和頭領都打著小算盤，他們帶的糧食不多，僅夠鋼牙城到磐石寨這段距離單程消耗。
當然，磐石寨的牛族人攛掇崮山寨全員反叛，這場仗一定要打，但不應該以現在的方式進行。
這是一個相貌清秀，皮膚白凈的青年。個頭很高，年輕人特有的雀斑沿著鼻樑兩邊朝臉頰蔓延。他穿著一件鹿皮袍子，外面的毛層有些部位已經磨光，看上去又臟又舊，細長的手指不受控制般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恐懼，或者乾脆就是有病。
「非常好！」
他的貼身護衛站在外面，看到房門打開，連忙跨步走進去，隨手關上房門，單膝跪在地上：「啟稟大人，我拿到了您要的東西。」
「沒有。」孚廣搖搖頭：「有一份禮物我要獻給大王。」
憤怒狂熱冷卻之後，他發現自己做出的征戰決定其實並不明智。
這不是假大空的臆想，而是有著真實發生過的依據。
死亡恐懼降臨到自己身上，心腹才真正明白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感覺。
車廂前面的獸皮掛帘高高掀起，鐵齒用陰冷目光打量對方。首先是過於年輕的面孔讓他感覺放心，陰謀詭計這種東西大和-圖-書多數時候適用於中年人或老人，那需要經驗和閱歷。
這次的征戰應該很輕鬆，說不定大軍開到磐石寨，那裡的人就全部嚇傻了，用不著自己動手，他們就自亂陣腳，開門投降。
寬敞的車廂內部鋪著獸皮，冷空氣進不來，鐵齒坐在裏面很暖和。巨大的木質車輪碾過石子路面，顛簸的感覺很不舒服。鐵齒臉上全是陰鬱，一直沉默，偶爾發出低沉的嘆息。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劇痛與震驚同時籠罩著大腦。捧在手裡的錢袋掉了，顫抖的手掌捂住后腰，摸到了插在那裡的匕首握柄，有種可怕且難以形容的堅硬感，更多的還是潮濕與溫熱，那是鮮血大量流出體外產生的觸感。
「說點兒有用的。」鐵齒頗為厭煩地揮了揮手：「本王該做什麼事情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
坐在車廂里低著頭，愁眉苦臉，手指用力按著腦門，彷彿要把那個位置硬生生捅出一個洞。
賞賜很豐厚。
心腹知道這句話的真實指向：「我隨身帶著裝酒的皮袋，事情結束后，以慶祝的名義讓他們每人喝了點兒，酒里下了葯，他們都死了。」
注視著那張在震驚與恐懼中永遠凝固的臉，巫源淡淡地笑了。
帶著無法形容的狂喜，巫源快步走過去，伸手拉開房門的同時，他努力控制情緒，保持著與平時沒什麼區別的表情。
對方心領神會，牢牢抓住手裡的錢袋，忙不迭應道：「屬下明白。」
鐵齒聽見外面有迅速奔跑的腳步聲，來人在車廂外站定，粗重的呼吸讓他判明那是身邊的親衛。
心花怒放的心腹連忙接住：「多謝大人。」
「這是給你的獎勵。」他把錢袋遞過去。
尤其是被砍斷手腳的，一直掙扎到最後的那個男人，他當時的心情和感受，是否與自己現在一樣？
他覺得自己能贏。
巫源輕笑著轉過身，走到柜子前面，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麻布錢袋。
……
自言自語的話語只有他www.hetubook.com.com自己才明白其中含義。
在赤蹄城，這些錢可以買下很多東西。
巫源眼裡的讚許成分更深了：「這件事你沒有對別人說過吧？」
等待，令人如此焦灼。
他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基本上水米未進，卻絲毫沒有胃口。
見我？
他忽然想起幾小時前在城外被自己狙殺的那三個人。
何況這些傢伙早早就想好了對策，他們連路上吃的糧食都不願意多帶，明擺著是要輕裝上陣，殺人破寨，扛著滿滿當當的大包小包高高興興回家。
終於，巫源聽到房間外面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三長一短的叩門。
行軍隊伍里有一輛馬車。木製車廂很粗糙，談不上什麼工藝，與其說是車廂，不如說是一個粗製濫造的大木頭箱子。唯一的優點的廂體足夠寬敞，即便是體型巨大的豕族人，同樣可以躺在裏面睡覺。
「……你……殺我……」心腹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他想要伸手抓住巫源的脖子。明明白白知道兇手就在眼前，也知道區區一個巫師無論戰技還是力量都不是自己的對手，可最後的空間障礙就是無法突破，顫抖緊繃的胳膊就這樣懸停在半空，徹底凝固在距離巫源喉嚨約二十公分的位置。
「啟稟大王，有人想要見您。」
鐵齒忽然產生了一絲興趣：「說吧，你找本王有什麼事？」
「糧食！」孚廣眼裡泛起亢奮的光亮：「足夠大王軍隊吃上一個星期的糧食。」
「一個牛族人，他主動找到前面的哨探，自稱是從磐石寨逃出來，有緊急軍情要報告大王。」
「……告訴……我……為……為什麼？」
與之前猜測的一樣，磐石寨果然沒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鋼牙之王，天浩必須向雷角城求取增援部隊。
這小子沒什麼膽量。他站在馬車前快兩分鐘了，身子一直在發顫，眼神也充滿驚恐和畏懼。鐵齒輕蔑地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搖了搖頭，這種角色他以前見多了，膽小又沒用，這種人……活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