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落寞爬上天浩的面孔，他輕輕用手拍了拍屏幕表面，用手指抹去一點灰塵：「如果你是一個人類，我真的很想抱抱你。」

「我確定！」天浩用力點點頭：「抱歉，我得走了。我要儘快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看看。」

天浩也一樣。

在別人面前，天浩永遠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更不會如此頹喪，氣急敗壞。

「僅此而已？」

光腦並不因為他的憤怒而中止回答：「基因具有優良自主配比特性。一般來說，兩代至三代的優化結果最明顯。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還可以把這一過程延續至更多的代數。不要生氣，我只是就你提出的問題作出回答。答案本身與善惡無關，何況我已經就此設定過回答前提。」

「馬鈴薯和玉米？」雖然是機器，「老嬤嬤」仍對這怪異的要求感到迷惑：「你要它們做什麼？」

……

「馬鈴薯和玉米主要分佈在這個地區，種植面積非常大。」電子屏幕側面的分欄對話框里出現了文字：「你可以在這裏找到它們。」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游標在閃動，後續文字速度明顯變慢：「我想……大概……我可以幫助你。」

「真的嗎？」老嬤嬤顯然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你確定？」

「等等！」屏幕閃現文字的速度極快：「先不要走。」

天浩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仰天長嘆，自嘲地搖搖頭：「實現夢想果然沒有捷徑可走。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強烈期盼牢牢扼住了天浩的心：「告訴我，什麼地方可以弄到馬鈴薯和玉米？或者其它高產作物的種子也行。」

「你還會回來嗎？」光腦的問題有些古怪。

「不要誤會，我不會更改之前說過的話。我知道的馬鈴薯和玉米只能在地圖上標註的區域才能找到。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別的東西嗎？」

「可能的話，我也很想抱抱你，我的朋友。」

光腦仍然無法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解：「你是人類，我只是一台機器。」

「我目前監控半徑只有三千一百二十七米五十八厘米四毫米。如果你想知道更準確的數字，我可以精確到微米。不過那樣做沒有太大意義。」

「我要出去一趟，天狂和碎齒帶上衛隊跟我一塊兒走。」天浩的命令簡短清晰：「城裡的事情就由巫行、永鋼和黑齒暫管，各分部的任務不變。這段時間的重點是耕種，尤其是黑齒，管好你下面的豕人。他們必須按照規定流程開挖耕種，任何細節都不能少。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做的，總之這裡是磐石城，所有事情都得按規矩來。」

長時間的安靜。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屏幕上閃現的文字頗有意思：「但我可以給你個建議。」

身家億萬的富豪，鐵血無情的將軍，風情萬種的交際花，工人、農民、教師……他們都會在母親面前撒嬌，毫無形象顧忌在母親面前放浪形骸。

「我可以提供信息。」屏幕上閃躍的文字彷彿是一種生命：「你擁有最高許可權，我會儘可能幫助你。」

他現在已經明白應該如何與「老嬤嬤」打交道。

外面，天色已近黃昏。破敗的基地里沒有燈，只有電子屏幕發出微弱的光亮。站在幾乎完全被黑暗籠罩的環境里，誰也看不到天浩臉上露出了慘笑。

黑暗中，紅色指示燈的閃爍節奏比之前加快了半秒鐘。

「……這些……對你有用嗎？」如果老嬤嬤擁有人類形態，此刻一定是怯生生的小女孩。

希望往往伴隨著巨大的失望。天浩終於明白這句話並非虛言。

天浩張著嘴，怎麼也無法合攏，腦子裡一片空白。

天浩已經轉過身，他偏著頭看了一眼屏幕：「別擔心，我還會回來看你的。」

「你指的是什麼？」天浩問得很小心，剛剛經歷過失望的他不敢再https://m.hetubook.com.com對這台老舊光腦抱有太多希望。

這不是天浩想要的答案，卻偏偏是他已經知道的答案。

「老嬤嬤」的回答令人無可挑剔：「你當時要求得到實物，那是不可能的。以我目前的狀態，只能提供信息。」

「甲四十三是戰爭爆發前農業部特設的試驗區。」老嬤嬤解釋：「和平年代，包括海水稻、高油型大豆、高抗病甜菜等優產優種農作物，都在那裡進行良種化雜交培育。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地軸變更，大量植物因為環境破壞死亡，甲四十三區域也不可避免受到影響。衛星發回的監控數據顯示那裡已經沒有動物形態生命，試驗區域受損程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但它們是植物，仍有少部分存活。你可以到那裡去看看，也許會有收穫。」

它想起很早以前記錄的一句話。

「為什麼？」老嬤嬤覺得這句話理解起來難度很大：「你知道我不是人類，無法與你做這樣的動作。」

「不不不！」天浩連忙搖頭：「這消息很有用，不誇張地說，這甚至可以改變世界。」

低下頭，睜開雙眼，他頗不甘心地問：「拜託，你就不能給我任何實際性的幫助嗎？哪怕一點點也行。」

「我只能提供已知的栽種區域。這還是幾百年前衛星傳回來的監控信息。」老嬤嬤誠實得像個孩子：「我可不像你，有手有腳，哪兒都能去。」

「那是獅族的地盤，他們對玉米和馬鈴薯看得很緊，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獲取。」天浩加重了語氣：「這是他們的最高機密。」

這明顯是氣話。

「老嬤嬤……你能給我什麼幫助嗎？」這話問得連天浩自己也沒有把握。

「那就只能從南方大陸想辦法了。」光腦的反應很迅速：「可是據我所知，掌控南方大陸的白人對你們並不友好，目前正處於戰爭狀態。」

他幾乎是小跑著離開基地。

「這得看你具體想要什麼。」ｈtｔｐs://ｍ•hｅtｕbｏok.com•ｃｏm光腦的回答依然刻板：「你得理解，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我知道一些可能對你有用的農作物分布區域。YC0045型海水稻、9KWS9147高抗病型甜菜、紅玉蘿蔔，還有黑農69號大豆。」游標閃爍緩慢：「我覺得……這些東西可能對你有用。」

天浩皺起眉頭：「我記得上次你說過，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因為，那是對自己最寬容的人。

這張圖天浩見過，就是大國師在黑角城給他的獸皮地圖。輪廓邊緣基本一致，很多地方比獸皮地圖更加清晰。周邊線條為綠色，海岸與淺海區域分別用淡藍和淺藍表示，大海的顏色更深，可以看到零星分佈的島嶼。它們很小，面積不大，看上去就像無數散亂的碎片。

「如果電腦（光腦）產生了像人類一樣的思維情感，哪怕是極其微弱的一點，就意味著全面智能化的開端。」

「你……你混蛋！」天浩哭笑不得地罵道。

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精耕細作的好處。豕人有力氣，他們也不懶，但長久以來的觀念讓他們對新生事物覺得難以接受。糞肥發酵與使用就是最好的例子。在這個野蠻的時代，天浩無法向他們說明什麼是氮磷鉀，什麼農作物生長的必需營養，因為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懂。

「你只能給我這張地圖？」天浩用苦笑代替了自嘲。

老嬤嬤的回答有些不太好意思：「你是最高許可權擁有者，很遺憾，我無法幫到你太多。」

激動中的天浩沒有注意這個細節：「當然會回來。我說過，在這世界上，我們來自同一個時代，只有我們才有共同語言。」

三公里左右的監控半徑，連磐石城外圍都無法觸及。

電子屏幕上閃現出一行字。

「僅此而已。」

「我們都來自同一個時代。」天浩喃喃自語，這是他此時的真正想法。

殘酷的現實與自己開了個玩笑，毫無根據的猜測果然無hetubook.com.com法代表事實。天浩覺得自己就像赤手空拳面對一頭兇猛狂暴的野獸，正處於生死邊緣，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幫助。身後剛好響起一個同類的聲音，自己帶著無限希望與期盼艱難地回頭，卻看到一個失去手腳的殘疾人趴在地上，帶著鼓勵的眼神，衝著自己大聲喊「加油」。

灰濛濛的電子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地圖。

電子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新的地圖，是大陸北方的一個特定區域。天浩用手點了一下屏幕右側的「縮小」兩個字，他看到了代表高山的圖框，北端有一個醒目的「甲四十三」標註字樣。

天浩雙眼發出興奮的光芒，他臉上綻放出狂熱的笑容：「謝謝，太感謝了。」

「我可以向你提供圖紙，從早期的突火槍到最新型的AK2000都有。」光腦很坦誠：「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幫助。」

老嬤嬤對此很是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天浩停下腳步，他有些很疑惑。

他以最快速度返回了磐石城，第一時間召集了所有統領和管事。

「你說什麼？」這回答完全出乎天浩的意料之外。

「是的。」

領袖的偉大形象需要維持，嚴肅與神秘感是掌握權力的重要因素。可以對下屬親切，可以對他們發號施令，可以在他們面前以鐵血兇狠模樣出現……但是在這裏，這座破敗的基地讓天浩無比熟悉，古老的懷舊與思念只能在這裏釋放。就像一個孩子長大成人，踏入社會，無論他是否結婚，是否生養後代，是否隨著時間老去，在他記憶的最深處，最溫柔的詞語總是「母親」。

「現在呢？」

說不出的疲憊籠罩全身。

「有用！當然有用！」如夢初醒的天浩連忙回答，強烈激動促使他說話也變得有些語無倫次：「我要……它們……你怎麼……我的意思是，老嬤嬤你說的這些農作物在哪兒？」

天浩臉色變得很難看：「其它地方有嗎？」

「我要槍，要大炮，需要大量的熱能兵和圖書器。」天浩惡狠狠地盯著屏幕：「告訴我，在哪兒可以弄到這些東西。」

紅色指示燈仍在忽明忽暗。

「謝謝！」他用力抹了幾下僵硬的面頰，用人類的方式向老嬤嬤告別：「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謝謝你。」

「對不起，你知道我目前的狀態。沒有零件可供更換，從外界吸收的能量也極其有限。」

天浩被勾起一絲興趣：「什麼建議？」

天浩發出長長的嘆息。

「我想要一個漂亮的女人。」天浩儘可能裝作不經意地問。

這幾天算是白白浪費，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天浩在地圖上找到了磐石城的位置，沒有標註，只是一個能被他判斷的大概位置。往南，是用醒目紅色線條勾畫的區域，整體狹長，北面連接著牛族領地，南面連接這鎖龍關。

天浩已經把情緒調整過來，他抽了抽鼻子：「有那麼一點兒。」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剩下你和我才有共同語言。」

「你要走了？」老嬤嬤問。

天浩已經走遠，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屏幕上的地圖消失了，新出現的文字更換了格式，字體比之前更大，也更清晰：「你很悲傷？」

老嬤嬤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

「當然是為了吃飽肚子。這個世界有很多人在挨餓。」天浩簡單敘述了一下北方蠻族的現狀，他對此非常迫切：「你能不能幫我弄到它們？」

就像一隻眼睛，久久注視著天浩遠去的背影。

「在不考慮道德框架的前提下，你可以與任何一種在你看來顏值不錯的雌性動物交配，讓它（她）懷孕，選取後代中的雌性，繼續重複這一過程。」

「具體時間呢？」天浩立刻問道：「小行星撞擊地球之後？」

不是記憶，而是記錄。前者專指智慧型生命體，後者只能用於機器。

天浩慢慢向前走了兩步，他被這不好的消息弄得煩躁不安：「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嗎？」

四周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