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四節 汝之血肉,吾之身軀

虎勇先雙手杵在城牆上,他上身朝前微傾,分張開的十指死死扣住堅硬的牆磚,彷彿要深入進去,留下觸目驚心的孔洞。
是那隻手,那條被砍斷的胳膊!
……是的,是那個遍體暗紅的怪物!
它鑽進長刀手的肚子里,現在又鑽了出來。
刀盾兵拚命掙扎,爆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他叫過站在側后的副官,吩咐道:「你守在這兒,維持戰陣不變。現在就派人回營,通知後續梯隊於今天下午晚些時候過來替換。」
身後,傳來副官恐懼到失去本來音調,如同見鬼般的沙啞聲音:「……聖主在上……我,我都看到了什麼啊!」
他狠下心腸,強忍劇痛,高高舉起握在右手的刀,朝著那條被觸手咬住的腿猛劈下去。
師正浩的雙腿在發抖,他只能將身體緊挨著牆,這樣才不至於搖晃著失去平衡而摔倒。他兩眼發直,從喉嚨深處發出堪比溺水者瀕死前的沙啞低語:「那究竟是什麼?它們是什麼?」
虎勇先只能這樣理解。他不知道什麼叫做「科學」,更不知道什麼叫做「生物技術」。
……
源超突然跳起來,他狠狠咒罵著,揮舞戰刀劈向背對自己的長刀手後背。曾經的同伴變成了怪物,而且正在吞噬著其他同伴。不知什麼時候源超雙眼裡已是布滿血絲,他拚命斬斷一根根觸手,看著這些可怕的斷肢掉在地上如蚯蚓般扭曲,源超心中充滿了復讎的快|感。
源超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虎勇先在城頭上看得清清楚楚,從白人軍陣里走出的只有兩個人。一高一矮,他們像傷風敗俗的女人那樣沒穿衣服,笨拙遲緩的動作堪比最愚蠢的白痴。他們在勇猛的蠻族戰士面前連一個回合都沒能撐過,當場被亂刀砍成碎片。
卡利斯是個謹守規矩的軍人。他痛恨在戰場上飲酒的行為。
遠處的騎兵也遭了難。一匹匹渾身長滿觸手的戰馬嘶吼著在戰陣中和_圖_書狂奔,將可怕的瘟疫帶給更多的人。從馬匹後背上伸出的觸手異常粗大,長度超過三米。它們從四散奔逃的人群里捲起目標,就這樣拖拉過來,寬厚的馬背隨即撕裂,出現了長達半米的血肉開口。兩名被捲住的蠻族戰士頭朝下,腳朝上,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動且強行塞進去,那匹可怕的馬體積迅速膨脹……感覺就像一頭難以形容的怪物,吃進去多少,身體就隨之增加相應的部分。
它們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群具有獨立意識,能自由活動的肉塊。
兩個人……
源超徹底絕望了。
他發現這種怪物是如此可怕,即便是狠心斬斷腿腳也無法阻止寄生。腿部斷開的傷口正在迅速生長,邊緣出現了很多粉紅色的蠕動組織,進而擴張成數以百計長度約為五厘米的小型觸手。
抬起腳,狠狠踩上去。
混亂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無論步兵還是騎兵,所有出關的蠻族戰士全部慘死。那種怪物顯然具有強烈的敵我分辨能力,它們選擇的攻擊目標全是北方蠻族,沒有轉向後方的白人陣列。
卡利斯公爵感覺快要窒息,他用力扯開盔甲上方的鎖扣,仰起頭,大口呼吸著夾雜濃烈血腥的空氣,慘白的臉色終於略有恢復。
站在後列的人無法看到前面。源超是因為距離很近,所以看到了長刀手變異的全過程。這名剛從後面趕上來的刀盾兵什麼也不知道,他只看見兩頭詭異的紅色怪物被殺,緊接著看到動作扭曲步履蹣跚的長刀手,估計是這位同伴受了傷,想要攙扶著他坐下,視具體情況,稍後將其送往後方。
這問題與卡利斯公爵所想一模一樣。
被斬斷的觸手表面全是粘稠的液體,源超被滑倒在地,他迅速翻身想要站起,卻發現右腳被那條觸手死死粘住。
卡利斯公爵緩緩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他隨即轉過身,朝著側翼方向的教廷和_圖_書軍走去。
觸手尖端迅速沒入從斷頸部位湧出的鮮血,這些來自人體內部的液體對它們也是一種營養。刀盾兵的無頭屍體急劇膨脹,尤其是胸口和腹部,裏面彷彿安裝了某種充氣設備,隨著氣體不斷增加,胸腹空間也向外擴張。最後,鎧甲下面的各處縫隙探伸出無數暗紅色觸手,大小不一,重複著之前在長刀手身上發生過那一幕。
源超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從海里捕撈上來,叫做章魚或烏賊的一種軟體海產。滑膩膩的觸手當時看上去有些噁心,吃在嘴裏的口感和味道卻很不錯。
長刀手與刀盾兵各自朝著不同方向開始撕扯,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們……不,應該是「它們」選擇了不同的目標。巨大的拉力致使兩具身體中間出現了裂縫,隨著「嗤啦」裂帛般的聲音,原本絞合在一起的它們被硬生生扯開,分為兩個獨立的個體。
腿斷了。
源超看到一個熟悉的同伴捂著肚子躺在地上連聲慘叫。他碰到了一段那種怪物的腸子,現在整個腹部從裏面被撕開,鑽出一團不斷扭曲的血肉。那團可怕的東西表面布滿筋膜,很有點兒脫離母體嬰兒的意味,可那張「臉」毫無天真幼稚之感,與其說是五官,不如說是按照某種規律分佈的「嘴」。它們不斷地開合,慘白色的牙齒中間咀嚼著各種叫不上名字的人體組織。
他獃獃地站著,從同伴體內鑽出的這些觸手顯然不可能與「食物」聯繫起來。雖然北方蠻族不挑食,任何活物在他們看來都可以吃。
虎勇先聽到了師正浩發問,可他自己同樣沒有答案。
卡利斯公爵腦海里全是之前的血腥場景。他連忙打開身上的挎包,拿出一個漂亮精緻的銀質扁酒壺,用顫抖的手抖抖索索擰開蓋子,湊近嘴唇,在惶恐和驚懼中灌了一大口。
兩條觸手順著刀盾兵的胳膊迅速攀上他的脖子,如繩索般將和圖書其緊緊絞住。
瓶子里裝著白蘭地。
「噗!」
為什麼我以前從未聽說過這種可怕的怪物?
源超不顧一切翻身朝著鎖龍關方向爬去。他沒時間處理腿部傷勢,也沒有膽量回頭多看一眼。
誰能想到吃進肚子里的肉會殺死自己?
長刀手一直保持著雙腿略曲的站姿。他的雙眼迅速翻白,整個人顯然被不屬於他的異類力量控制。沒有任何預兆,他歪歪扭扭開始向前走,雙手劇烈顫抖著伸向站在不遠處的源超,面部肌肉在動彈,彷彿皮膚下面有無數的蠕蟲在來回攢動。
不,不是因為有毒,而是那些碎肉沾染了邪惡氣息,是真正的魔鬼。哪怕只有一星半點,只要與活人接觸,立刻以可怕的速度擴及全身,將善者變成新的惡魔。
源超感覺渾身血液停止了流動,無法形容的冰涼貫穿全身,瀰漫至手腳。就這樣獃獃地望著不斷接近的長刀手,源超本能地開始后縮……這時,一名刀盾兵從長刀手身後出現,他用握在左手的圓盾從后側抬起變異長刀手的胳膊,關切地問:「你怎麼了,不要緊嗎?」
數千名步兵,還有大量的騎兵,就這樣在眼皮底下消失,變成一群外形醜陋,連路都走不穩的怪物。
他必須從索姆森主教那裡得到答案。
源超這次看得比之前更清楚——那些觸手內側生長著類似嘴巴的器官,擴張幅度至少超過一米,內沿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牙齒,尖銳的三角形,有著強大的咀嚼和撕扯能力。可憐的刀盾兵連五秒鐘都沒能堅持,就被兩條粗大的觸手啃斷咽喉。
不,那不是正常意義上的粘黏,它離開本體后竟然有著同樣詭異的吞噬效果。一張新的嘴從觸手中段張開,鋒利的牙齒深深沒入源超小腿,直至骨頭。
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直流而下,酒精在他腦子裡「嗡嗡」作響。蘋果白蘭地的品質相當不錯,然而卡利斯此時絲毫感受不到和-圖-書酒的美味。他只需要藉助外物對大腦產生的反覆衝撞,才能從極度驚駭中重尋理智。
一名千人首階級的副官從後面走上來,他的低語夾雜著恐懼與急切:「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
虎勇先從未感覺像現在這麼不真實。令人驚恐的念頭在大腦里紛紛出現,引導著自己朝黑暗的深淵行走。
他渾身都在發抖,握住單筒望遠鏡的手彷彿失去控制,怎麼也停不下來。
一條粗大且富有韌性的觸手頂破了源超身體,從後腦顱骨的脆弱位置探伸出來。雪白的腦漿瞬間被大片暗紅色物質覆蓋,這同樣是六號所需的營養物質之一,絕對不能浪費。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必須喝一口,只有酒精的強烈刺|激效果才能讓自己恢復正常。
儘管副官也被嚇得不輕,卻仍然保有必不可少的理智。他點點頭,努力控制著喘息節奏:「大人,您的意思是,現在就啟動臨戰模式?」
卡利斯公爵喃喃自語:「那是什麼……那到底是什麼?」
源超不知道什麼叫做「生物兵器」,他只知道越來越多的觸手從長刀手體內鑽出。那種滑膩的感覺令人噁心,就算是最飢餓的人也不會將其當做食物。從幾條到幾百條,長刀手身上的盔甲被那股由內向外的力量硬生生撐開。他一直在慘叫,卻在幾秒鐘后被一條異常粗大的觸手從嘴裏伸出,強行終止了聲音。
在公爵的前後左右,尤其是排列在戰陣最前面的長戟手,他們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為一名士兵應有的冷靜。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很多士兵直接扔掉手中的武器,不顧一切轉身朝著後方營地撒腿狂奔,同時口中不斷念誦著聖主庇佑之類的禱詞。如果不是各隊隊長和督戰隊軍官以呵斥加皮鞭的方式勉強維持秩序,萊茵王國的戰列早已崩潰,不戰自亂。
這一切只用了不到兩分鐘。
可就是那些碎片,殺光了所有的和-圖-書人。
卡利斯公爵腦子裡產生了無數問題。他感到彷徨又恐懼,因為找不到任何答案。長達好幾分鐘的沉默與急速思考後,臉色蒼白的公爵微仰起頭,在顫抖中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在他的正前方,多達數萬名白人戰士內心充滿了恐懼。他們親眼目睹了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可怕的畫面,最令人驚駭的戰場。
在加百列城的地下,到底隱藏著多少秘密?
六號……它們究竟是什麼東西?
之前被分屍的兩名六號成為了無數個索命魔鬼。它們的所有身體殘片都具有活性,一旦粘附在人體表面,立刻與目標融合,以強行寄生的方式對目標取得控制,進而吞噬。
整個蠻族步兵隊陷入了混亂。
數千名兇悍的巨人戰士就這樣沒了,變成一個個從血肉中站起的怪物。它們的動作仍如之前兩名六號那麼笨拙,行動遲緩,步履蹣跚。它們體表覆蓋著一層粘液,有些有眼睛,一隻、兩隻、三隻甚至四隻。有些沒有,但後來發現只是沒有生長在頭部,而是位於胸口、腹部、肩膀、后臀,胳膊或者腿腳等部位。
鎖龍關上同樣是一片死寂。無論任何階級的軍官,還是最普通的士兵,紛紛在這場超出自己理解範圍的慘劇面前集體失聲,徹底沉默。
這是大陸南方各王國熟悉的一種戰鬥方式,適用於兩軍交戰卻沒有直接交鋒的情況。兩軍對壘,但雙方主將都沒有下令進攻,這種在沉默與觀望中對峙的時間可能很短,也可能長達一、兩天。一旦進入臨戰模式,前線士兵和軍官就無法休息,最多只能趁著夜色或對手鬆懈的時候,以等待在後方的軍隊進行替換,將前線官兵有序撤回,進食且休整。
身體里有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在向上推擠。源超嘴巴張得老大,卻無法發出聲音。他覺得雙腿已經被抽空,那股力量已經越過腹部來到胸前。感受不到心髒的跳動,就連思維都變得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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