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崢呈上的這張輕薄的紙，何安瑭甚至根本沒想起來伸手去接。
李崢和林逾靜的手也下意識撒開。
「可如果我們不去，會是所有人的失敗。」李崢點頭道，「我們不會空手去的，比如今天，如果不是楊紹魁的那些信息，您怎麼可能與我們兩個談這麼久？」
此刻，他反倒是覺得自己覺悟不夠了。
「這次的問題，不是因為競委會，也不是因為任何一位考生。」
「何老師，您為什麼總要設想我們是對立的呢？我們明明都熱愛物理，將來甚至一定會成為同行，為什麼您總要設想我們是敵人，而不去面對真正舞弊的人呢？」
「唔？」林逾靜也慌了。
……
這麼明白的道理，自己一個競委會主任反而從沒想到過。
「僅在極個別泄題的老師，與匯湖中學校方之間。」
「沒……我特別興奮……」李崢揮了揮手，「開心。」
「會上，我將小範圍公開剛剛的事，並請匯湖中學代表參加。」
可以說，在這裏的無論是何安瑭、李安瑭還是張三，都會按部就班地走過以上的每個步驟。
「QQ空間。」
「這是178位考生要求重考的聯名信。」
一方面，李崢和林逾靜相信老師，相信競委會，希望保住自己的成績。
李崢毫不遲疑答道：「據我所知，只有我們兩個。」
何安瑭不解道：「這……這跟喜歡物理有什麼關係么？」
「夠了……你走吧……」
競委會主任並不知情。
這話像刀子一樣刺中了何安瑭。
「不必了。」何安瑭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呆望著天花板，不覺間身子一陷，嘆了一口長長的大氣，「哎……」
「我是何安瑭。」
原來他也會緊張到流汗。
原因無它。
實際上，在30分鐘前，他們已經提前設想了何安瑭的每個反應。
叮咚——
「而您，畢竟是薊大教授的身份，不便與大多數人唱反調，我們完全理解。」
李崢無奈幫忙解釋道：「如果這次能重考，以後總會杜絕這樣的泄題事件，物競總會好一些，物競好了，物理想必也會更好吧，那樣的話，我們的未來也會更好。」
因為這並非是對李崢問題的回答。
這才意識到，他原來還是個人。
何安瑭看著嘆息的林逾靜，難免有些慌亂：「這個……林逾靜，你是不相信我么？」
「何老師，您先坐。」
「最後一個問題。」何安瑭平淡地笑道，「你們已經拿了冠亞軍了，到底為什麼還要做這些？」
沉默之間，何安瑭再次喝了一大口礦泉水。
「……」持續如坐針氈的感覺可不好受，何安瑭干吞了一和-圖-書口吐沫問道，「你們……還有別的信息？」
「所以請您不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思考。」
不只是考生和領隊老師，還有背後的數百位家長，數百個為此而奮鬥的家庭。
「那我再說明白一些……」何安瑭解釋道，「別看你們現在保送了，將來還有研究生、博士生、發論文、評職稱、進實驗室乃至成立實驗室，等等說不盡的事情，如果在這裏惹到某些前輩，或者是一個利益集體，你確定你會有更好的未來么？」
【一定有截圖之類的保存吧。】
在何安瑭眼裡，二人得到這個消息后沒有一腔熱血地擴散，而是選擇聯繫競委會老師處理，這的確是相當成熟的表現。
聽到這裏，林逾靜嘆了口氣。
畢竟，他們是冠亞軍。
「現在，立刻，讓楊紹魁把他的空間全部刪掉。」
男人沉默片刻后，並沒有問緣由，便拉開了門。
為什麼，總在下意識地與李崢對立呢？
「作為我個人，同意你們的觀點，也理解你們的初衷。」
「原來如此……」何安瑭長嘆一聲。
「至於很多同學，確實下意識地站在了競委會的對立面，發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聲音。」
他感到了莫大的矛盾。
「不必。」何安瑭說著又喝了一大口水，而後起身拿起了床頭的聯繫單，照著單子撥通了一個號碼。
何安瑭此時也想開了，拍了拍李崢。
一直以來，李崢的說辭都還算成熟。
但他終是沒好意思說，只避開對方的眼神，側身開門。
放下電話坐穩后，何安瑭忽一揚頭：「現在都誰知道？」
「唔……」林逾靜擺弄著手指，又陷入了層數太多不好表達的糾結之中。
門鈴按下去沒多久，裏面便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回問。
但終究是沒說出口。
但他確實是正牌的薊大物理學院教授，兼任本屆競賽委員會主任。
「這麼晚了，打擾您了，何老師。」
「您坐。」
至於何安瑭，自然也早就被二人的大名刷了無數次耳朵，最近的一次是理論閱卷，那兩張卷子自己最後親審了兩次，並在閱卷確認書上籤了字。
從銷毀證據，到表揚大局觀，再到難以理解李崢行為的先後矛盾，一切都是這個位置上的標準反應。
「確認過了。」李崢點頭道，「有幾張照片里，還有他們學校的其他參賽考生，也都確認過了，您可以再跟競委會其它老師確認一下。」
即便是飽經磨練的薊大教授，此時也露出了深深的無力感。
「李崢，林逾靜，我相通道理你們都懂，奮不顧身的結果你們也清楚……」何安瑭沉沉問道，「和*圖*書我只想問，你們有可能停么？除了重考，有什麼方法能讓你們停下來么？」
李崢和林逾靜也對了個眼色。
成年人千篇一律的思維實在是太好猜了。
「但把它送到您手裡是這178人對我的信任。」
這一次，何安瑭是真的如坐針氈了。
現在看來，奇異林博士的判斷依然是對的。
天知道他手裡還有什麼，還有多大的破壞力。
何安瑭本來要說什麼「大局為重」之類的詞彙。
「……」
「何老師，根據我們的經驗判斷。」
「哦哦哦，這個啊。」李崢擺手道，「他們啥都影響不了，我穩的。」
「即便您出面組織會議，重考的希望仍舊微乎其微。」
「唔……」林逾靜覺得，還是觀察星星更有趣一些。
他能扛到現在，一聲磕巴沒有，也真是不容易啊。
不過若是深想一步，不難發現，即便他們不成熟，只是出於利益，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啊？想什麼？」李崢接過紙巾茫然問道。
「我們電磁方面的實驗室是國際前五，你怎麼很不情願的樣子？」
已經身處頂端的人，沒理由期待一絲一毫風波。
面對驚滯的何安瑭，李崢也始終保持著微微躬身，雙手呈上的姿勢。
李崢擰著臉，很努力地才沒有當場拒絕：「多……多謝老師抬愛……」
越位高權重，最終的平衡也就越是那套標準模板。
「沒關係，我和林逾靜沒有身份。」
何安瑭這才勉強接過聯名信，看也不看，直接將其折好，塞到了床頭書的底下。
李崢則比先前還要平靜。
此時，林逾靜默默觀察著何安瑭神色的流轉，無須揣摩，早已料定了他的思緒——
李崢依舊平靜地說道。
某渣只是一個發言工具人罷了。
「所以我們最後請求您，當您在會議中，認為重考希望渺茫的時候，能給我們一個信號，讓我們出面。」
「還是那句話，我們完全理解您，何老師。」李崢終於起身，再次點頭行禮，「不現在將信息全部呈交，只因我們了解您的身份和立場，這也是對您的一種保護，讓您少一些煩惱。您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給我們去會議室的信號就夠了。」
果然，何安瑭這邊，很快理清了脈絡，抿著嘴點了點頭。
畢竟……還是挺不合適的。
叮咚——
「因為我們喜歡物理啊~」
【如果不同意的話，萬一你們再公布了怎麼辦？】
「我們與您，與競委會，是目標利益雙統一的整體。」
「您可以當場扔進碎紙機，沒關係，這其實也是對我們的一種保護。」
「當然。」李崢點頭起身，「和*圖*書那我們先去外面迴避一下，等您安排完了再談。」
何安瑭發現，從一開始，自己根本就沒什麼說話的空間，也沒什麼說話的必要。
「我們都渴望更公正的成績，渴望物競能有更光明的未來。」
這種事，必然只是極個別人之間的行為，甚至大概率，只是出題組中的一位成員，與匯湖校方之間的行為。
「不要問我，你自己看。」
「也正因如此，我和林逾靜才站出來，希望在這件事對更多人，造成更大的傷害之前，將其化解。」
「……」何安瑭頓了片刻，接著哈哈一笑，「罷了，實在不行我收你，電磁方面還是有很多施展拳腳的空間的。」
「費心了……」他擰著瓶蓋嘆道，「你們兩個，真的是費心了。」
這是本能。
層數太多了啊！
矛盾啊……
這也太漂亮了吧……
二人放好礦泉水，點頭確認過後，李崢開口道：「我看您還穿著正裝，一定也是剛討論完？」
倘若他們擴散這個，現在自己的房間怕是已經被人砸爛了。
何安瑭一怔，若有所思地坐回沙發前，抬手示意李崢繼續。
想必已經讓這兩位同學寒心了吧。
房中，李崢再次起身，雙手呈上了一紙文書。
剛剛……那個毀滅證據的第一反應……
物競競委會主任屬聘任制，4年一屆，今年也正是他的最後一屆。
「理解，您真是辛苦了，那我們也盡量少耽誤您的時間。」李崢沉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解鎖點開楊紹魁的QQ空間后，雙手呈至何安瑭身前，「您直接看就好了。」
「哪位？」
「嘁。」林逾靜不屑道，「他們還能不讓我用望遠鏡嘍？」
只是，沒人還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既然你們要求重考，為什麼還主動交出並任憑銷毀了證據呢？】
怎麼辦，怎麼解釋這一聲嘆氣？
「你小子，這才叫興奮！」
成年人的本能。
「您可能覺得很矛盾。」李崢好似看穿了何安瑭的內心一般，平心靜氣地說道，「那是因為您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正如大多數同學和老師，也站在了競委會的對立面。」
「他們，才是我們共同要對抗的。」
「老師再見！」李崢眼兒一亮便開了門。
何安瑭一個哆嗦，感覺事情並不簡單：「啊？還……還沒說完？」
「李崢。」
然而這麼關鍵的信息，李崢卻如此輕易地呈交，並眼睜睜地看著被銷毀。
「李崢……這種會議，學生身份是無法參加的……」何安瑭盡量和善地解釋道，「另外，假設、如果，你們當面與任何一位老師產生衝突，這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一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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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看，眼睛眯得越小，眉褶子皺得越深。
何安瑭緊盯著李崢，顫聲道：「如果……不呢？」
「哈哈哈。」何安瑭眼見局面輕鬆下來，這便起身送客道，「好了，再次感謝你們，無論結果如何，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進來吧。」
「不止是討論，還有撈分的。」何安瑭揉著額頭，擺手道，「什麼都要撈，明明全錯的題，就一個單位寫對了，都起鬨要撈一分。」
無論是什麼樣的初始態，最終都將歸於相同的熱平衡。
「我早就想說了……您這個發質，確實優秀過頭了……」
何安瑭最後一句話是帶著火氣說的，但也還沒有失控到罵人的程度。
想到最後，只剩下了一種解釋。
「……」
李崢和林逾靜禮貌性起身，卻並沒有挪步子。
【不妙不妙，快安撫一下情緒。】
這就更加的如坐針氈了。
「謝謝……」何安瑭強笑著擰開瓶蓋，喝了兩大口后，才擦著嘴望向二人，「同時，也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對競委會的信任，能不能容我先……」
「……」
兩三分鐘后，何安瑭才有些發顫地問道：「這……這個楊紹魁，是匯湖的學生？」
一直沒說話的林逾靜此時才「唔」了一聲。
「嗯……」何安瑭終於舒了口氣，衝著二人沉沉點頭道，「非常感謝你們，真心誠意地感謝，你們不僅學業優秀，竟然還有這樣超越年齡的大局觀，要不是你們已經保送了，我個人一定也會不遺餘力推薦你們的。」
也許，幾十年前，第一次踏進物理學院的那個少年，會有一種相反的本能，會天然地站在李崢這邊吧。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
另一方面，他們又在對抗以上的一切。
「其中有13位前50名的考生，包括我和林逾靜，以及第三名杜子誠。」
「我也不隱瞞，競委會主任這個職位是兼職聘任的，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個虛職，面對如此重大的事件，還是需要集體討論決定。」
但李崢的下一個行為，瞬間打爆了何安瑭的思慮。
「我只能保證，我作為名義上的最高領導，會在會上力求重賽。」
其實李崢並沒有費什麼心。
「至於能否重賽，這不是我一個人能說的算的。」
臨走的時候，何安瑭送到門前，本來已經不準備說什麼了。
李崢點頭默認。
「哎……這苦差事……誰干誰倒霉啊……」何安瑭說著抓了抓鬢角的頭髮，「你瞅瞅，我搞這麼多年物理都一頭黑髮，就這兩天，白頭髮噌噌的長。」
但他忽然看見李崢臉上分明有很多汗珠，頭髮也濕了一片。
他們與房中和_圖_書的男人一見面，都直勾勾盯向了對方。
是奇異林博士單槍匹馬看到了178種未來。
「可你們怎麼確定，你們的未來會更好呢？」何安瑭抽出吧台的紙巾，輕輕幫李崢擦了把汗，「如果你們堅持出現在明天的會議室……希望你們清楚，在場的人，有相當一部分，恰恰是能決定你們未來的人。」
「何老師，我非常清楚，這種行為方式，幼稚且毫無意義。」
李崢只一笑，並沒有回答。
何安瑭毫不含糊地接過手機，這便划拉著看了起來。
「我知道了。」何安瑭有些茫然地起身，抓起了自己的手機，「把楊紹魁空間資料的截圖也一併發給我吧。」
【那就不好辦啦。】
對一切「不安定」因素，排斥的本能。
「至於結果，我無法給出任何承諾。」
「明早我會組織會議，商談重賽事宜。」
「我大概能想到匯湖中學已經準備有七八種推脫的理由。」
雖然互相早就聽過名字，也許也曾在大場合見過，但這種近距離的直視都還是第一次。
「我們可以唱反調。」
「相信，相信，而且完全理解。」李崢忙搶過了話頭，「您能組織這樣一次緊急會議，並適當公開這次事件，就已經十分不易了。」
何安瑭自己倒也不著急，不緊不慢抽了兩瓶礦泉水遞給二人，而後自己坐在二人對面，搖著頭苦笑道：「是匯湖的事情吧？」
「林逾靜。」
被社會敲打了幾十年，馴出來的本能。
怎麼就突然提出這麼幼稚的要求了？
明哲保身的本能。
此時何安瑭近距離見到真人，只覺得有些虛幻——
隨著談話結束，李崢腦子裡綳的那根弦兒好像突然鬆了下來，整個人也放鬆到了渣渣狀態。
李崢和林逾靜點頭問好過後，便先後進了房間，順著何安瑭的指向坐到了沙發上。
「像剛才一樣，給刪掉么？」
「那……可以讓我先看看么？」
何安瑭聽到這裏，眉色一緊。
林逾靜回頭一笑。
任何成年人都會這麼選的。
之所以現在事情還沒有鬧大，唯一的原因就是李崢和林逾靜沒有公開楊紹魁的空間。
沉默了足足兩分鐘后，李崢耐不住起身，把剛得到的礦泉水，又回贈到何安瑭手中。
男人名為何安瑭，生著一雙迷糊眼兒，外加欠修剪的烏黑大分頭，看起來其實並不像搞學術的。
但這真的只是一個……完全下意識的……成熟的選擇罷了。
「而大多數與會者，都會更偏向于息事寧人，不會支持重考。」
「這個……你要是搞天文，那確實不好影響……」何安瑭擦過之後，又抽了張紙遞給李崢，「你呢李崢，你想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