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朱明躍的電話響了。
「咳……」杜松濤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是……」李崢起身道，「可……現在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並沒有人理他。
空降外行就是會這樣，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好。」杜松濤拍了拍手，硬把二人拉了起來，「現在，你們兩個都去洗把臉，抽自己幾個嘴巴清醒一下，我去給你們倒咖啡，如果能像你們結論所說的那樣驗證出來，那麼我相信——」
「少來這套！」杜松濤也跟著嬉笑搖頭，「想不到啊，我一代宗師費了半天話沒說動他們，反而是你小子列了一堆算式讓他們服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李崢請求道，「如果眼睛看不到就用放大鏡，放大鏡看不到就用顯微鏡，一定有的，山窮水盡就只能下傻功夫了，這招是劉睿教給我的，他說這是十七所老一輩留下的精神。」
晨，九點三十分。
剛已接通，朱明躍就喊了出來。
氣一泄，他便無力地癱在了椅子上。
全場隨之側目，很多失望的人跟著精神了起來。
「這些曲線我們都分析研究過的。」一位組長抬手道，「劉睿的工作非常辛苦，但順著這些線索我們並沒有找到什麼可靠結論，它們大概率只是發動機運行過程中的正常震動噪音。」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問我，中間那些我也沒時間看懂呢。」杜松濤反客為主問道，「假設李崢是對的，那這個結論對發動機改進有幫助么？」
其實這個工作完全可以交給車間工程師來做，只是朱明躍做好了拿起「放大鏡」長時間檢查，精細檢查的準備，這裏的放大鏡當然不是真的放大鏡，而是一系列測控儀器。
「但我可以肯定，它的暴露概率與環境難度參數正相關。」
「類似的工作我們也嘗試過，但你要知道，從劉睿找出的那些可疑數據中，隨便抽出任何12個進行相關性分析，都會有一些結論，這樣的分析方法並不一定證明什麼，考慮到他總結出的曲線將近200條，這甚至不太可能證明什麼。」
「明白了，你放心，文件已經送到一院了，趙書記會親自批。」
「也許那只是一個細小到肉眼不可見的裂紋。」
「簡而言之，就是再升維……」
「杜總工組內在數據分析中挖掘出了突破性成果。」
但如果只是檢查現有發動機，幾個小時就夠了。
「是的，單拿出其中一條分析就會這樣，只是周期性出現，不輕不重，不深不淺。」
在大家友善的安慰下，李崢也是抹了把眼睛。
隨著李崢又一點，幾行精簡到讓人感動的算式出現了。
朱明躍幾乎沒有思索，當即拍案。
「當然，我現在的表達依然很粗淺，這裏面牽扯到機器學習和數據分析專業內容，如果老師感興趣可以去看十一所之前發表的三篇論文。」
未待朱明躍發言，杜松濤已然抬頭。
屏幕一轉，一張更恐怖的在場絕沒有人能看懂的超級矩陣圖出現了。
熬夜加班？！
李崢說著連和圖書續點了幾下操控器，一條條可疑的曲線平鋪在屏幕上。
杜松濤回來的時候，李崢和劉睿正在為報告PPT收尾，林逾靜依然在趴睡。
「雖然我對發動機的了解遠不如在場各位老師。」
正說著，打了半天醬油的杜松濤溜達過來了。
40分整，朱明躍和杜松濤互相點了點頭，暫時擱置了討論。
朱明躍放下電話便衝出會議室吼道。
話罷，他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杜松濤第一時間走到林逾靜工位前。
「儘快檢查第二台。」
然而劉睿依然兩眼發直，貌似連這句話都沒聽到，直到眾人一陣鬨笑才反應過來。
多數人隨之信服點頭。
跟著就是眼兒一瞪。
如果是這樣的話……
「老朱啊，你這是在搶我的人嗎？」
工程師搖了搖頭：「我知道這裏你沒法仔細掰開說，但問題是，這一步論證十分重要，如果這裏不讓所有人信服，大家很難接受你後面的結論。」
待一系列安排結束，李崢又回答了一些同事的疑問，已經是半小時后了。
會場內的人聞言，都難以掩飾地露出了失望之情。
「大家可以將這個過程理解為計算機運算過程，先將我們輸入的字元轉換成二進位序列，運算后，再輸出為我們看得懂的字元……」
「那幾台機器真的有裂紋？」
討論中，一人抬手道：「如果是這種概率分佈，結論就很明顯了……問題是，我們怎麼相信這個結論是可靠的？你剛剛說今天就可以驗證？」
「概率分佈？」一個人已經喊了出來，「確切的說是類圓柱體內的點狀概率分佈。」
「如果孤立分析，就好像只根據一行算式，去解一個12元方程，必然不會有任何結果。」
那些平鋪的曲線疊在了一起。
「主要工作都是你做的，你來吧。」李崢存好了PPT扭頭道，「而且這方面是十七所的領域，我不想太冒頭，一堆老師聽我講，會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這個可以。」李崢笑道，「沒想到在這裏就開始憋論文了。」
「李崢，我們每個人都想證明你是對的。」測試組組長也點了點頭，「什麼耽誤不耽誤時間的，都是一家人，哪裡有路我們就往哪裡沖，別說那種話了。」
「我以為是魔法，原來真的是數學。」
「別說你，你看劉睿兩眼發直了都。」朱明躍指著旁邊獃滯的劉睿道，「趕緊歇會兒，結果一出，有你忙活的。」
包括朱明躍，也探向了杜松濤。
「這12條不是我隨便揪的，是用優化過的故障模型的演算法提煉出來的。」李崢悉心解釋道。
「在這裏，我不管你什麼學歷多少歲，你就是數據分析的頂尖專家，你的所有工作都擺在這裏，沒人質疑你的態度與能力，就算你指錯了方向也不要怕，我錯了幾十次了不照樣坐在這裏？」
如果李崢的結論需要再造一台發動機來驗證，那當然不可能滿足他。
組長猶豫道：「有的，每次試車后都會全面檢查，並沒有發hetubook.com.com現過裂紋。」
「哪這麼多碰巧。」杜松濤嘆道，「你小子還是坐得住，一個方向往死了鑽，你得先鑽到足夠的深度，才有可能對劉睿的數據產生感覺，才有可能一晚上整出這些。我得承認，在這件事上，我的工作思路可能錯了……」
「依然需要，且更需要。」李崢振振點頭，「我最多只是找到了路，要繼續走下去，必然還需要頂尖的工程計算支持。」
李崢說著按下操控器，屏幕上隨即亮出了一張曲線圖。
響徹三層樓的歡呼接踵而至。
所有眼睛都望向了朱明躍。
長桌前，朱明躍與杜松濤緊張地討論著，李崢和劉睿則在靠投屏的一方，神情獃滯地調試投影。
「謝謝老師的包容。」李崢就此說道，「確切的說，這個結論不是故障曲線，而是描述故障曲線的曲線，描述方程的方程，相當於將故障分析降低了一個維度，化解為純數學問題，基於此，我們再進一步計算，挖掘出了這個——」
李崢自信點頭：「沒關係，我的結論可以實測驗證。」
工程師則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基於你的結論再造一台發動機拉去試車么？我不想冒犯你，但我們真的沒有時間和資源這麼耍……」
說句玩笑話，大不了人手一副放大鏡。
看到眾人的反應，朱明躍也有了些許信心，振振點頭道：
「這個時候，劉睿送來了這些……這些，還有這些……」
「是什麼程度的檢查？」李崢問道，「拆機么？精細到什麼程度？」
「可是我真的……現在連說句整話都難……」劉睿擠著眼睛揉起額頭，「這輩子大腦頭一次超載成這樣……」
「……」工程師搖了搖頭，抬手道，「你先繼續吧，我們暫且假設你的故障曲線成立。」
雖然身處末路，可真的要做這麼滑稽的事情么？聽一個高中生在這裏方案？
二人對視一番，這才勉強點頭。
很快，朱明躍將近一半人都安排了出去。
李崢隨之再次敲擊，沿著12條曲線的疊影，一條清晰標紅的曲線出現了，下方同時出現了相關的矩陣與其密密麻麻的數學表達。
「之前的每一次試車，每一台發動機，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斷裂。」
「才疏學淺，佔用大家時間了，抱歉。」
辦公室內趴睡的林逾靜突然就直起了身子。
他暫且放下咖啡杯，翻開報告粗掃起來。
……
「兩個半月，我們還有最後兩個半月！」
「這個真的不用……」李崢打著哈哈說道，「能跟哈工大快點連上線就夠了。」
「這件事，我不批准。」
「今天開始，黃二要反擊了。」
「一見面我就說了，我們是一家人，不要搞得很對立一樣。」
「開始第二次歸零！」
「不用再造，不用試車，今天就可以驗證，最多有半天就夠了。」李崢無奈攤手道，「其實我也沒指望用這麼簡單的報告讓大家接受我的結論。這個報告，只是給大家一個考察我結論的理由。」
「不會
wwｗ.hetｕbｏｏk.com.com的杜總工。」劉睿此時也戴上眼睛起身道，「就算我們的結論有誤，這件事也一點都不可笑。」
少部分被派往冀北原廠，檢查已經返廠維護的其餘兩台。
「怎麼樣？」杜松濤急匆匆走到辦公桌前，「你們彙報有問題么？」
「不不不，這個太核心了，沒法當論文發表。」朱明躍扶著李崢的雙肩道，「但其價值一定高於絕大多數論文，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想辦法給予你不亞於發表核心論文的回饋。」
「才能所限，我能做的工作只能到這裏了。」
然後越翻越快，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他下意識回身，想要衝進朱明躍的辦公室。
五分鐘后，YF-87全體組員便收到了緊急會議通知。
「下面由我簡述過程和結論。」
「紅點越密集的地方越有可能出問題，越稀疏則越不可能。」
「嗯？」朱明躍問道，「如果這個結論是正確的，還需要他們？」
通知中只提到了緊急會議，並沒有太多細節，事前也沒有任何消息，這讓大多數人充滿了一種神秘感。
眾人審視著這台像是被無數量子打過的發動機，一時之間陷入了激烈的討論。
「這張圖上共有一千個紅點。」
「拆過一台，沒有發現過裂紋，其餘幾台也都進行了充分的電氣和監控檢查。」組長望向李崢，「全拆的結果應該也是一樣……」
「根據我在系統中輸入的參數，它可以提取1條、2條，甚至是100條，12隻是我方便在此表達隨便列出的一個數字。」
朱明躍短暫思索過後，望向維護組組長：「我記得之前試車后也有檢查吧？」
「雖然難以理解，但這其實就是軸系故障點二維投影的數學表達之一……」
「但它一定存在，且就在我們的眼前。」
杜松濤只好走到辦公桌前，剛要叫醒李崢，就看到了桌子上一份列印出來的報告。
「明明是故障，我為什麼這麼高興！」
不待二人說話，杜松濤就指著報告道。
「李崢彙報就好了，我腦子已經空了。」劉睿茫然地比劃道，「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曲線，連李崢在說什麼都聽不懂了。」
「最後的這個數學表達很簡單，相信大家一定能看懂……」
「不用去了，都回來！」
他雖然是衛星方面的專家，但在發動機這條線上還是太欠缺經驗了，頗有些紙上談兵之嫌。
「這是一條可疑的頻率曲線。」
此時此刻。
「如果每個人犯了錯就要走人，那航天系統怕是就一個人都留不下了。」
「也對，那就趁著餘熱發揮一下吧。」朱明躍點頭道，「無論結果如何，你的這套分析方式都有它的價值，接下來的工作，我給你安排了，把你的這套方法系統化的總結出來，有時間的時候組織搞數據的人學習，以文檔方式歸庫，以供後續工作參考。」
辦公區短暫的沉默過後。
那麼現在應該……
「唉，都是一家人，什麼你的我的。」
李崢短暫的起床呆過後，晃了晃頭，理了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髮。
說到最後，李崢深深鞠躬。
此時的李崢，好像打了一場硬仗一樣，綳了一夜的心神終於鬆了。
「所以，我們需要至少列12條算式，並將其聯立。」
這段時間以來，杜松濤的確在例會上提出過一些想法，但要麼是早被論證為否，要麼就是根本沒條件論證。
「他說，如果找不到裂紋他就走人。」
「我們沒能力驗證，必須讓六院的團隊來，要耗費不少精力。」杜松濤揮著報告道，「我現在立刻找朱明躍開全體會議，如果被否定，我們幾個可就成大笑話了。」
「但我有信心，在這裏提出一個假設——」
「牽扯的內容較多，我也沒來得及細看。」
「實際分析中我最終選擇的參數是67，大概相當於解67元方程吧。」
學氓歸學氓，搶功這種事他還是干不出來的。
他再一點，終於出現了一個小學生都能看到的圖形。
「如果找不到，我保證立刻從這裏消失，不再佔用大家任何時間和資源。」
應該不至於，只是常規趴睡罷了。
他快速回到桌前，揮著報告敲醒了李崢和劉睿。
「這類可疑的曲線在每次試車中都存在數千段。」
李崢再次點擊遙控。
「唔……幾點了……人呢……」
「安排工作前我先說一下李崢的事情。」
其中之一，一位年輕的工程師抬起了手。
「一定有裂紋存在。」
從朱明躍的話里也不難聽出，他自己明確撇清了責任，純粹是被杜松濤硬拉著開會的。
「了解了。」杜松濤分別拍了拍二人，正色道，「等我消息。」
9點39分，最後一位組員緊趕慢趕地趕到了會議室。
不會吧不會吧，她也加班了？
「現在，去工廠，把它們拆開。」
怎麼能做這種事？
但步子很快又慢了下來。
「巧合，巧合。」李崢拍了拍旁邊持續發獃的劉睿，「真的，99%的工作都是他做的，我也不過是發揮了一個普通數據分析人員的水準。而且他的內容，碰巧跟我這段時間的工作高度重合，我們倆對上，一點就著。」
「95%以上，而且可以立刻驗證。」
「是劉睿及各組成員完成了99%，我僅僅是完成最後的1%。」
好消息是，一台冀北原廠的發動機正在開蓋維護，原廠機械師第一時間便承接了拆機精細檢查的任務，幸運的話，結論來的也許比想象中還要快。
「就變成了這樣……」
當杜松濤喝著咖啡，看著國際新聞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發現李崢和一個寸頭很長的傢伙正趴在他的桌上。
「我首先明確一點，這個工作不完全是我們組內做的。」
「這就是解。」李崢在屏幕上圈出了半頁多的數學符號，「老師們可以簡單看一下，沒有明確質疑我們再翻頁。」
「大家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真的不是在裝……」
「那麼接下來，我們將這個描述微一下子……」
「此時此刻，我們仍有4台完整的發動機在工廠，它們經歷過不同程度的試車，結論都是『穩定運行』。」
「m•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那麼現在……我們要根據軸系的結構參數，將這個投影複原到軸繫上……」
「在曾經長達三萬秒試車中，我相信問題早已暴露，只是它太微小了，根本沒有達到我們的警覺閾值。」
接著，陷入漫長的凝滯。
「你確定？！」
到這一步，在場能看懂的人已經不多了。
「這就是最終故障的數學描述。」李崢點頭道，「我並不是在炫耀數學水平要把大家搞迷糊，只是想展現更可靠的論據，加深大家論證我結論的理由。」
為了打起精神，他連頭髮都給打濕了，現在屬於一種油膩的帥，有些加班老程序員的樣子了。
「抱歉抱歉……剛剛激動失言了，昨晚沒睡……」李崢傻笑著撓頭道，「收回收回，以後不說了。」
雖然輸贏難料，但確實值得一押。
此時，朱明躍也完全理解了趙振華的下注。
「好了，這事兒我來定。」杜松濤點著電腦道，「李崢負責彙報，PPT里劉睿的名字寫在前面，OK？」
「但牽扯到工程計算，我個人能力有限，始終沒有找到可靠的方法。」
那是一張YF-87渦輪軸系的模型圖，表面及內部被標註了無數個小紅點。
待看清彙報者是李崢后，多數人無疑更加失望。
「我一直致力於尋找其特徵值，用某種演算法排除干擾項，尋找出最可疑的那部分，深入研究。」
朱明躍省去了那些開場白，放下杜松濤后便直接開口。
朱明躍親自起身，走到李崢身旁。
「好的，發圖片過來。」
其中多數都緊急奔赴西郊試驗場，目標是兩台經歷過上千秒試車，且「平穩完好」的發動機。
「……」組長暗啞無言，轉望朱明躍。
維護組組長跟著抬手：「就是啊……你剛才那個勁兒都把我嚇到了……都是弟兄，沒必要……」
李崢也很感動，終於有人能看懂了。
李崢點了點頭。
說得誇張些，就好像兩個人用嘴炮打LOL，我怎麼走位我用Q你之類的，按照他的自我邏輯勉強成立，但實操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演算法我不懂，直接告訴我你有多大把握。」
在場的都算是這個領域專家，雖然只是一堆曲線的疊影，但他們已經感覺到了其中蘊含的周期性和相關性。
「所以李崢。」朱明躍凝視著李崢點頭道，「能不能收回你那句話？錯就錯了，爬起來繼續干，能不能？」
「查證成本很低，值得一試。」
發現林逾靜竟然也在趴睡！
「李崢，你也去休息一下，我們已經倒下很多人了，現在必須保存實力。」
場面一片沉默。
「驗證結束！」
「下面我們直接聽李崢的彙報，當場討論其準確性，並安排後續工作。」
「它們以概率分佈方式打在了軸繫上。」
李崢則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是簡單理了理頭髮，便站起了身。
「假設是對的……」朱明躍看著這張圖不住抿嘴，「那病根就已經送到我們眼前了。」
「是的。」李崢點頭道，「這套模型不僅對眼前三次試車成立，對以前的每一次試車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