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路走到頭老。」
小桃紅也看著他，或許對這世界還有幾分留戀，或許在將死之前心生害怕，或許她後悔提出了這個請求……
小桃紅似抽掉了骨頭，軟軟的沒有半分力氣，就這麼被拉過去，胳膊架在他肩上，手搭在他背後，還晃悠兩下。
「你要做啥子？」
他低著頭，又抹回去，蹲下身與她平行。然後握著她的兩隻手，先搭在自己肩膀上，再往懷裡一帶。
段龍和黃勃一左一右，陪著說話。
這是擁抱么？
雨下了一個小時，倆人澆了一個小時。小桃紅不用全程露臉，只拍了幾個鏡頭，那也澆的夠嗆。
「……」
看你眼淚淌出來
這是擁抱么？
「去洗澡換衣裳，省的感冒。」
我要說走嘍
段龍坐在身旁，也看著這座城，道：「我在鄉下就覺得橋多，到城裡橋更多，你說為啥子會有橋？」
「好的。」
她這會沒有哭，或許眼淚方才已流干，其實情感在往裡收，內斂同樣具有力量，這力量拽動著現場每一個人，都懂得，都清楚。
「等一哈！」
……
「滾吧，滾！你不要再來老！」
「我不講，再見！」
段龍側著臉，輕輕搭在她的膝蓋上，那麼看著，看著……
小桃紅看著這座城市，面部木然，眼睛卻黑的發亮。
……
一個被撕掉了所有偽裝，只剩下一條掙扎的卑微靈魂；一個被自己的親哥哥肇事受傷，灰暗度日，無可留戀。
而且他發現這歌詞，尼瑪就是柳永的《雨霖鈴》啊！
陳野跟組好幾天了，親眼看著他們拍戲，看著那無名之輩的故事。下意識的已經很想唱這首歌，但他也清楚，這歌不在曲調，不在唱功，就在那一字字的哀愁與悲傷。
「老子不把你當兄弟，會偷我太爺的槍？」
「那快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收拾收拾。」
他舊社會的人性拍多了，拍新時代的小人物很新鮮，《無名之輩》是什麼呢？就像這幾場戲，已經在全片後半段了，仨人卻剛剛爆出自己的名字。
……」
「早！」
有句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手足至親有時也談得上恨，但這種時候，彷彿一下都看開了。
「天氣預報說有雨，導演就想把吵架那場戲拍了。」
「比如我接了這個活，我該怎麼開展，怎麼對接，要不要一個團隊，要哪些人員……」
「等雨呢。」
她歪頭盯著那扇門，忽然輕鬆起來，盡情嘲笑：「馬先勇，你好賤哦，你就是欠罵！我罵你你才舒服是不是？
倆人突然互相理解，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人格平等」，馬嘉琪說想死……
「做台！做雞！」
張國師興奮又緊張，道：「老實說，我最愁的不是創意和製作，而是別的方面。」
張國師默默贊了聲，輕輕搖著頭，在嘆息。
「嗯。」
「秋天的蟬在叫
「哎，這才對了嘛！這才是你！」
「哎呀沒事，我身體壯！」
「到時會開大會，每個申辦城市做陳述報告，放映4-5分鐘的電視片。我先提一點，絕對不能做成戲劇化的，就是找演員來演，像拍電影似的。」
大頭走了，眼鏡把馬嘉琪推回屋。原版衣服沒換，但是幹了，就很莫名其妙。
「繼續！」
「對對，我也這麼想。找演員就假了，假的東西不能感動人。」
這是擁抱么？
葛尤自己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這種演員基本不用操心了，腦子裡就能建設出那個角色效果。
「我要干一件大事，幹完這件大事，我就不是我老。我要讓你看一哈，你鍋鍋，不是光會吹牛和-圖-書。」
許非敲敲扇子正待吹逼，忽然一個人跑進來：「導演，外面全陰了！」
「各就各位，安靜了啊！」
但她沒有否定，沒有阻止，只是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睛一眨，流下淚來。
「……」
另一邊，許非和張國師在聊宣傳片。
「你說做啥子？」
你不要以為說兩句好話，你就能上天。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活該你死婆娘，沒人管，一輩子打光棍。」
「我叫馬嘉琪……天要黑了，你把煤氣打開，就走嘛。」
「開始！」
輪椅推到天台邊上，眼前一片開闊，對面是正在建設的大工地。跟周圍低矮的房屋對比鮮明，遠處有江水流過，一座大橋橫在上面。
方才還在鹹魚狀態的眾人，嗖地一下集體變身，有條不紊的衝到天台。
「又咋了嘛？」
唱不出這個味道，歌就算毀了。
他緊緊抱著她，她卻只能像一隻可笑的任人擺布的木偶，以這種彆扭的姿勢，架在他身上。
「準備！」
所以他非常認真的，真誠的，堅信的，「莫怕，過了橋，就翻篇了。」
「好著呢，您還真得接著拍，不然我這勁兒就過去了。」
張國師也沒辦法，招呼眾人收工，鑽回小屋，繼續聊宣傳片。
我在亭子邊
「嗡嗡嗡……」
於是一幫人眼巴巴望天，烏雲這次很鮮活，沒有散的意思。
我拉起你的手
「放一百個心，有我在。」
天晚了，天暗了。
這日早晨，陳野來到劇組。
衣褲全濕，頭髮水淋淋的。
那黑巴巴嘞天好大哦
「停！好，下一場！」
涼風習習，給山城帶來一絲難得的清涼。江上的船歸家，橋上的車在走，天台沒人了，只剩下陳野。
……
小桃紅搭著大毛巾，沒心沒肺。張國師問：「感覺怎麼樣和圖書？還能拍么？」
「鍋鍋！」
「比如？」
現在倆人都換了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自己的傷疤和尊嚴，在對方面前已經被揭的毫無遮掩。
天台的內景，頂上加了遮雨棚，幾個人躲在裏面。
不知過了多久，光越來越暗，起了涼風。就聽啪嗒，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緊跟著啪嗒啪嗒，終於下了起來。
於是她閉上眼，彷彿將進入一場美麗的，永不會醒來的夢。
「導演，怎麼辦？」
「曉得曉得，走老。」
全組爆粗口，眼瞅著烏雲退散，天光變化。
眼鏡要推馬嘉琪下去，大頭不幹，忙著跟霞妹約會。倆人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天晴了。
特別亂，缺少一個敢擔事的，能把這些事務剝離開的人。
「這有什麼愁的？不有我么！」
段龍沉默著，轉身剛要走，身後又傳來一聲：「抱一哈！」
聊了一會，底下人又跑進來：「導演，天又陰了！」
段龍拿著吹風機，給她吹頭髮。
她坐在輪椅上，活像個癱子一樣，沒有半點以前的漂亮可愛。
小桃紅盯著門，直到確認外面沒有聲音了，才忽地偏過頭：「我原諒他嘍……」
「開始！」
地位瞬間調轉，她尊嚴也被扒的赤條條。
這千里的煙霧波濤嘞
「等一哈！」
小桃紅咬了咬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的看他，目光與之前完全不同，多了一絲溫暖。
許非的吹逼還能接上，道：「你負責藝術，別的方面交給我。」
倆人是賣衣服認識的，互相覺得不錯，遂一塊做生意，又一塊睡了覺。感情也有，但不太像愛情，愛情他早交給青春歲月了。
段龍盯著對方，不覺得自己在殺人，在他的思維邏輯里，這樣是幫助對方。
「老子不把你當兄弟，會幫你吹那麼多年的牛皮……你和圖書打死一條眼鏡蛇？你當年就是撿了一條死蛇！
「開始！」
……
我難在么我喝不到酒
既盼著下雨，又盼著晚點下，能把前面這些戲都拍完。這年代拍攝受限制非常大，不像後世隨便摳圖，吃個包子都是五毛特效。
張國師明白這是一個演員難得的，極為連貫的狀態，道：「繼續？」
倆人正抱著，葛尤忽然來敲門，布置了一道假門和走廊的景，雙機拍攝，他藏在後面對話。
「再等等！」
「好！」
「做啥子？」
嘩嘩大雨中，兄弟翻臉。一直跟屁蟲似的大頭，忽然雄起，擲地有聲：「老子不叫大頭，老子叫李海根！」
陳野想想出來時，雲彩確實很多，未見陽光。
「早啊！」
什麼排練的學生洗不上澡啊，飯吃不飽啊，跟廠家談優惠價啊……這些事還得他親自去說。
「預備！」
曾幾何時他也是年少輕狂，飛揚的搖滾范兒，現早被社會毒打的老老實實。他不敢去打擾演員，照例找個僻靜的角落，抱著吉他一遍遍揣摩這歌。
小桃紅又露出在天台時的表情，嘴上在笑，眼睛里在哭。
「……」
臨出門時妻子又在罵，鬼迷心竅不務正業，全靠我操持云云。
伊蓮專門給她做的，獨一無二。
「嗯。」
「雨？」
怕是你自己都忘記了吧，胡廣生！」
「快快，搶時間！」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人事管理方面，我就挺擔心這個。」
「淦！」
段龍和黃勃也去換裝，忙活完到下午。雨停了，烏雲未散，天還蒙蒙陰暗。
他拿著個隨身聽，給她戴上耳機。
「你幫他們辦事，辦不好就算老，不要勉強曉得不？」
那一字字的哀愁與悲傷：
「下一場！」
「……」
他跟幾個熟識的劇組人員打招呼，見氣氛鬆鬆散散，不同往日和_圖_書，問：「今天怎麼了？」
張國師起身一瞧，果然，烏雲密布將太陽完全遮住，光也暗了下來。
「回屋，等等看。」
「你咋了？你咋了嘛？」
「我愛你媽賣麻花情！她在那個夢巴黎做啥子，你不曉得？」
想奧運會開幕式的創作過程，固然成果是好的，期間種種卻一言難盡。張國師不僅是總導演，還要充當製片人的角色。
剛剛下過雨
小桃紅察覺到他要去辦一件危險的事，自己也要開煤氣辭別人世。
「毛巾毛巾！」
花樣游泳出身的小桃紅，身材非常好，個子不算太高，線條卻修長流暢，又特意減了肥，顯得更瘦。
「你少抽點煙，早飯要吃，不要把自己過的亂七八糟地曉得不？」
段龍給蓋了條毯子，又蹲下來，平視著：「煤氣打開了，等你睡著我就走。」
「老子不把你當兄弟，會陪你打劫？」
「好聽。」
小桃紅坐著自己的專屬輪椅，上身是個圓領的淺灰色半袖，非常寬大。下面是件褲腿很肥的白色七分褲，露出勻稱有致的小腿和腳踝，踩著一雙白拖鞋。
小桃紅的眼睛早變得紅腫，面色蠟黃，筋疲力盡。
「那橋也是路撒，架在河上面的路。我聽說人到下面去，也要過一座橋，叫奈何橋。人過了奈何橋，這輩子就翻篇了。」
「好聽么？」她聲音已經嘶啞。
「準備準備！」
頓了頓，又喃喃：「我不怪他嘍……」
倆人閉上眼睛，擁抱了好久好久……
這場戲，是眼鏡看了鬼畜視頻，倒地痛哭，尊嚴被扒的一點不剩。馬嘉琪本處於一個憐憫的位置，結果她失禁了。
「你叫胡廣生？」
他抽著煙，隨手拎張破舊的椅子，抱起吉他，就像抱起自己曾經的故事。
張國師對這點心服口服，許非找來的演員，職業素養都是一等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