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仲搖搖頭：「大唐朝廷如今政令最多也就在長安洛陽等地還能有些效力吧？放眼天下，數十節度使，誰將朝廷放在眼中？天子李儼，敏於思而惰於行，志大而才疏，中樞朝廷公卿，卻還在爭權奪利，排除異己，天下紛亂，已是不可避免。」
「長安洛陽不會去了，去了也做不了什麼事，且在成德留著吧！」公孫長明擺擺手：「我與李公有舊，如今他有危難，我豈能棄之而去？」
這一日，費仲果然大醉而歸。
「活著就好。」費仲笑道：「只要腦子還好用就行。」
「這樣一來，當真讓人心下不安。」梁晗惴惴地道。
費仲一笑，也是一仰脖子將酒喝乾，將酒杯頓在桌子上：「公孫先生，敢問一聲，忠君忠何人？愛國愛何國？如今大唐，可還有君，可還有國？」
「我輩中人，總是要再努力努力的。」公孫長明知道費仲說得沒有錯，黯然道。
「還有何意？」梁晗攤攤手。
「何止挑撥離間？」公孫長明呵呵一笑，「蘇寧本就有心結，以費仲之能，只怕費不了多少口舌，便能讓蘇寧心中疑惑更增。費仲心中很清楚，在現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只要成德回過氣來，不管是橫海還是振武，都是拖不住成德的，除非成德內部不靖，紛亂不休。他這是在給張仲武爭取時間好與高駢決一死戰呢！」
「這個我知道。」公孫長明一笑道：「正如你所言，亂世將至，亂世之中，英雄輩出m.hetubook.com.com，總會有人脫穎而出，或者是張仲武，亦或是其它人，世事難料，且走著看吧！」
「他想挑撥離間？」梁晗驚問道。
「既然是膿包，總會有破的一天。」公孫長明道：「既然無法主動挑破，便只能等他瓜熟蒂落了。李澤那小子早就落子了，咱們便看著吧。李公無法主動下手，但如果蘇寧自己跳了出來，那就沒話好說了，便是以往的那些老兄弟們，也都說不出什麼。」
翌日，費仲上門拜訪曹信。二人雖無生死之交，當年卻曾結伴上長安趕考，不過曹信高中進士，費仲卻是鎩羽而歸。
公孫長明呵呵一笑：「你要這麼說，也是可以的。」
一邊的公孫長明搖頭道：「非謀之罪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的這些謀划，即便此時看來，仍然是讓人驚艷的。當時我便無法看透。費仲，這便是天意，這些時日，我也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情，實在無法作出其它的解釋，唯有用天意來解釋了。」
「拜訪你我也罷，見曹信等人也好，都只不過是一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見蘇寧。但李澈死於這一戰，蘇寧與他們不共戴天，就這樣上門，太過於突兀，所以便在前面要有所鋪陳，現在我們這些人對他都是待之以禮，再上蘇寧門時，蘇寧即便心中再恨，也不會將他拒之門外了。」公孫長明冷冷地道。
「老公孫，你既然什麼都明白，為什麼ｈｔtｐs://ｗwｗ•hｅtuｂｏok.ｃom•ｃｏm不跟李公說明白，這樣的事，自然要防患於未然才好，真要出事了，那時後悔莫及。再說了，那件事，真還用不著費仲挑撥，本來不就是那位做得嗎？」梁晗道。
梁晗瞪眼：「這麼說來，便只能看著這個膿包越長越大，最後砰的一聲鬧出大亂子來嗎？」
「以先生之才，當不會在成德長留，不知先生接下來會去哪裡？長安？洛陽？」費仲問道。
「有！」出乎費仲的意料之外，公孫長明竟然斷然回答，倒是讓費仲有些愕然。「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公孫先生倒並不是忠於長安之朝廷，而是認為我們節帥難以功成所以才離開？」
「大唐天子仍然在位。」一邊的梁晗怒道。
「老公孫，這費仲雖然是敵人，但其人，還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梁晗看著揮毫作畫的公孫長明，道。
「先生，去為一個毫無前途，腐朽不堪的皇朝做那無用之功，何不順應潮流，輔佐新君，建一番不世功業呢？」費仲攤手道：「先生當年入盧龍，為的是盧龍數百萬百姓，為的是大唐邊疆不受契丹所擾，今日為何就不能與張大帥善始善終呢？」
腦子中閃電般地掠過某個人的資料出來，莫非公孫長明看中的竟然是那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嗎？
但話說到這裏，他亦知道，想勸公孫長明回頭是絕無可能了。他亦是一個果絕之人，既然話不投機，再多說反而就落了下乘了。當
wｗw.ｈｅtｕｂｏok.ｃoｍ•ｃｏm下轉身提壺，為梁晗也倒了一杯酒。
「是他做得又怎樣？有證據嗎？拿不出證據來，說了也白說。」公孫長明冷笑：「李公跟我們想得不一樣，他要考慮的更多，現在想要他除掉蘇氏一族？于情于理，都是說不過去的。這也會讓跟了李公多年的那些老兄弟們心寒。所以李公心中即便再明白，這事兒也是做不成的。」
費仲沉吟道：「看起來公孫先生亦是在待價而沽，想要尋找那個你認為可以成事的人，可在我看來，李安國並沒有這份資質，也沒有這份能力，先生，請恕我直言，李安國比起我家大帥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費仲點了點頭，舉起酒杯：「梁兄，這杯酒謝你當日救命之恩，以後如果你落在我手上，儘管放心，費仲必報當日之恩。」
費仲大笑：「可惜，費某自認為天衣無縫之計策，卻被連二接三的意外給弄得支離破碎，以致於成了今日這個不尷不尬的局面，實在慚愧。與當年公孫先生算計契丹的謀划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一頓酒喝下來，費仲再次大醉被抬回驛館。
「前為生死好友，此後卻是不共戴天之仇敵，梁兄，今日何不共謀一醉？酒醒之後，便分道揚鑣，各奔東西？」費仲拍著桌子道。
費仲站起身來，提著酒壺給對面的公孫長明滿上一杯之後，且並沒有坐下，而是雙手捧杯，恭敬地道：「公孫先生，八年時光，費仲跟隨於你，https://ｍ.hｅｔｕｂｏｏk.com•com學到了太多的東西，如今眼見著便是各奔東西了，想來亦令人傷感，還請滿飲此杯。」
梁晗瞪起了眼睛，「喝酒，我卻不怕你這個病秧子。當年那一戰，你雖然被我撈了回來，但這身子骨，也垮了吧？」
費仲用力地擺了擺頭，覺得這個念頭有些荒謬。
「昔日梁子湖一戰，若不是梁兄奮不顧身，費某早已成了契丹人的刀下鬼，救命之恩，不敢須臾忘懷。」
「昔日你我是戰友，不管是不是你，那樣的情況，梁某都會去救的。」梁晗卻是甚為遺憾，「如果早知今日之事，當年就不救你了，打成德這一連串的計策，便當出自你這位軍師中郎將之手吧？」
「也可以說是給了蘇寧另外一個機會，就看蘇寧如何做了。」公孫長明拿了自己的私印，哈了一口氣，重重地蓋在了墨竹之上：「費仲來的時候給我們帶了禮物，回頭他走的時候，你把這副墨竹送給他以作回禮吧。」
公孫長明端起酒杯，亦是心有戚戚：「費仲，你博聞強識，智計過人，在盧龍之時，我也是最為看好你，你說你跟著我學了很多，但為什麼就沒有學到忠君愛國呢？」
公孫長明手下不停，片刻之間，數株墨竹便躍然紙上。扔了筆，公孫長明道：「費仲乃是這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人，可算是天下幹才，可惜，卻是走歪了路。他一舉一動，無不包含深意，絕不會無的放矢，你以為這一次他的辭友之舉，便單純只是與友人作最後了斷嗎？」
和_圖_書公孫長明一笑道：「那我便在成德恭候了。」
公孫長明把玩著酒杯，半晌才道：「張仲武必敗。」
「不想公孫先生也信天意。費仲卻是不信的。」費仲昂然道：「這一次費仲失敗了，但下一次，我就不信成德還有這樣的好運氣。公孫先生既然不走，那費某期待與先生的交手。」
「未戰而先言敗，這可不是公孫先生的作風。」費仲失笑道：「當年公孫先生入盧龍的時候，可有十足把握擊敗契丹？」
「你抓不住我的。」梁晗卻是大笑，一口吞了杯中酒，「此酒飲罷，你我從此便是仇敵了。」
梁晗點了點頭：「我明白老公孫你的意思了，如果現在李公下手處置蘇寧的話，看起來便像是為了李澤開路，這會讓當年的老部下寒心，說不定還不等盧龍打過來，成德先自己就人心離散了，只有讓蘇寧自己跳出來，自作孽，不可活，方才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嘆息聲中，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看著公孫長明，費仲有些驚疑不定，他對公孫長明可是了解的很，要說早前公孫長明因為成德危難而願意幫助李安國的話，那現在危機已去，此人卻還不走，自然不是因為與李安國有舊這麼簡單了，只怕是另有所圖。
「世事多無奈，不是我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公孫長明不以為意。「有時候明明知道走的是彎路，卻還是不得不走下去，就是這個道理了。不過有時候看起來走的是彎路，但到了末了，你才會發現，這樣走，其實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