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兒已經沒了！
金源連連點頭：「小老兒知道了，小老兒再也不敢了。回去之後，馬上把東西退回去。」
「伯父！」還不到八歲的李沅站了起來，兩手貼在身側，躬身行禮。
李平抬起頭，低聲道：「那夫人她……」
要想讓李澤順利地接手自己的勢力，哪么蘇氏的勢力就必須要清洗，這是一道他不得不做的選擇題，而其實，答案只有一個。
「這個院子裡頭，所有的僕從，丫頭，全都打發走。」李安國吩咐道：「整個院子全都封起來，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準再踏進這個院子一步。」
雖然自己還有一個兒子，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個手指頭，還有長短呢！一個遠離自己視線的兒子，在李安國的心底里，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與自己看著出生，看著長大，一言一行都在自己心中有過烙印的兒子相比的。
李安國沉默片刻，轉頭看著金源，直看到金源額頭之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好孩子，好孩子。」李安國笑著連連點頭：「三歲進學，世所罕見，我李氏將來又添千里駒啊！好好努力，千萬不要學了那仲永，小時聰明，大時卻了了。」
他停下了腳步，前方卧室內，傳來了琅琅的誦讀佛經的聲音。他是侄兒李沅再為夫人誦讀。透過半開的紗窗，他看著李沅的側臉，的確與澈兒小時候有六七分相似，再看卧在床上的骨瘦如柴的夫人蘇氏，心中卻是隱隱有些作痛。
咳嗽聲驚動了屋裡的兩人，誦經之聲戛然而止，兩人的目光向著外面看來。
李安國不知道。
父子？
「侄兒記得了！」李沅一凜，趕緊道https://m.hetubook.com.com。
金源猶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節帥，夫人這是心病，藥石的效力本來就有限。心病本來還需要心藥來醫，今日診病之時，我看夫人看沅公子的眼神非同一般，而且只要沅公子在時，夫人就能平靜下來，如果能讓沅公子一直伺候在側，或者會有效果。」
或者自己活著的時候可以，但自己還能撐多久？想到這裏，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唯一能做的，或者便是在將來努力地讓蘇寧能活著，可即便是這個目標，他心中其實也沒有底兒。因為看著李澤在武邑信都做的事情，在德州做的事情，無一不是手段老練兼之心狠手辣，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當真能保住蘇寧一條命嗎？
這些東西，李安國已經看了很多遍了，但他有時間，卻總是忍不住會拿出來再細細地看上一看，他想從這裏頭窺視一下自己這個疏遠已久的兒子。
「我聽你為你伯娘誦經好一會兒了，小小年紀，便能熟練地誦讀這經書，當真是難為你了。」摸著李沅的腦袋，李安國微笑著誇獎道。
李安國離開卧室的時候，哭得疲累之極的蘇氏已沉沉睡去。李安國替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不知不覺，他竟然發現自己走到了早先李澈居住的院子。
蘇氏將頭埋在李安國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走進了院子，他徑直推開了一側廂房的門，那裡面有著很多的老物件，木馬，搖籃，小床，架子上擱都會撥浪鼓，木刀，木槍，以及一些小號的真刀真槍。
李安國嘆息一聲，伸手將https://m.hetubook.com.com金源扶了起來：「金先生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為夫人的病也是很用心的，但這件事，便到此為止，有些話，你在我面前說了便說了，但在外頭，休要再提起。這，本身就不是你一個醫者能參与的。休得惹禍上身。」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自己這個從來沒有讓自己過多關注的兒子，都是一個厲害之極的人物。直到現在，李安國才算明白，為什麼公孫長明從武邑回來之後，就百般看不上李澈了。與李澤所做的這些事情比起來，李澈，還的確上不了檯面。
抑或是其他？
哪怕就是因為這一點，李安國也別無選擇。
「侄兒三歲便進學了。」李沅有些激動，又不失驕傲地道。
金源卟嗵一聲跪倒在了地上，連連叩頭。
「好，為你伯娘誦讀這半晌，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李安國道。
李澈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他要與自己的另外一個兒子打交道了。
李安國輕輕地撫摸著蘇氏的後背，無從安慰，也不知怎樣安慰，而且他也清楚，無論怎樣安慰，都是沒有用的。
他不由得苦笑，或者父子兩人再次見面的時候，李澤已經擁有了橫海四州之地，以他與朝廷方面的勾連，指不定到時候橫海節度使的名頭，也會落在他的腦袋之上。
「夫人的情形怎麼樣？」坐在客廳里，李安國看著鎮州最有名的大丈金源。
他站了起來，將這些信件塞到了一堆文案之中，身形有些佝僂地離開了書房，向著外頭走去。
想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李安國更是覺得心中有愧。
李安國一個人又在書房裡坐ｈttｐs://ｗｗｗ.hｅtubｏoｋ.cｏｍ.coｍ了好一會兒，從案上翻出了曹信寫來的厚厚的一疊信，那裡面，是武邑信都等地發生的一切，是李澤制定的一項項政策，是曹信對於李澤的認知和判斷，也有讚許和期待。
金源走到門口，卻又轉過頭來，咽了一口唾沫，道：「節帥，夫人心力交萃，已然油盡燈枯，只怕時日無多了。」
但有一點他可以確認，李氏宗祠里那些少得有些可憐的祖宗靈牌，會因為李澤的存在，在將來越來越多，而他，也將那面牆上，佔據一個極顯眼的，極顯赫的位置。李氏一族，將會因為有了李澤而輝煌，更是會有極大的可能遠遠超過自己的成就。
李安國點了點頭，背著手，有些腳步沉重地離開了這裏，但卻始終沒有再回頭。
「小眉！」李安國叫著蘇氏的小名，坐在床邊，替蘇氏掖了掖被子，如今天氣炎熱，但蘇氏卻一直蓋著一床薄被子。
李安國沉默了片刻，道：「將內里的東西，全都搬走，另找一個地方封存起來吧。夫人身體不好，何必讓她在睹物思人。」
他雙手捂臉，無聲地嗚咽。
這是人自然而然的情感。
男人不是不哭，只是不到傷心處。
「夫人！」李安國有些痛心地摟住了蘇氏削瘦的肩膀：「那是沅兒，澈兒已經沒有了，澈兒已經走了。」
這裏，依舊一塵不染。
「你叫澈兒明天早點來啊！」蘇氏直楞楞地看著大門外，聲音有些急促。
盟友？
看其作事，觀其為政，李安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兒子，天生就有成為一代梟雄的氣質。做事有手腕，胸中有溝壑，行事狠辣，果決，更是眼光長遠。
當李https://www.hetubook.com.com安國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身形雖然還是有些佝僂，但臉色卻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走出了小院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來人！」
「老奴知道了，馬上便安排人來做。」
李安國看著小大人一般地邁著穩健的步子離開的李沅，心裏卻是嘆了一口氣，小小孩兒，身上卻看不到絲毫的朝氣與活潑，這自然不是那孩兒的本性，當然是有人在背後教他了。
對於這一點，李安國心中很清楚。
「是。」李沅向李安國行了禮，又轉身向著躺在床上的蘇氏躬身一禮：「伯娘，那沅兒便去了。」
李安國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沉聲問道：「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嗎？」
「澈兒走了？澈兒走到哪裡去了？」蘇氏抬頭看著李安國，好半晌，眼神慢慢地清明起來，但清明起來的眼神之中，卻布滿了絕望：「澈兒走了，啊，我的澈兒沒了！」
「去吧去吧，明日早些過來。」蘇氏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李沅，哪怕李安國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的一雙眼睛，仍然定定地看著李沅。
李安國微笑著走進了屋內。
「節帥，夫人的情形不是太好，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只怕撐不了多久了。」金源小心翼翼地道。
男人即便哭，也只能是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默默地流淚。
站在小院門口，李澈忍不住老淚縱橫。
好半晌，李安國才淡淡地道：「十天之前，蘇寧給你送了一箱銀錠，五天之前，安民將他在城外的一個莊子的地契送去了給你。」
「退倒不必，既然他們送了，你便拿著吧。」李安國搖頭道。「你去吧，我想靜一靜。」
原本一個養尊處優身材和_圖_書豐腴的婦人，短短的數月時光，便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對於這個女人，李安國更多的是敬，哪怕是後來她變得是如此的跋扈與專橫，但李安國認為那是她該得到的。蘇氏滿門為自己幾乎死盡死絕，李安國覺得自己欠她的。
但這並不能讓李安國感到開心，甚至有些隱隱的羞惱。因為李澤是野生野長起來，從來沒有受過正兒八經的系統的教育，但他卻偏生成長為了這樣的一個怪物，而李澈，在自己的眼前一天天長大，是自己親自一手一腳教育出來的，怎麼可能比不上李澤呢？
那絕對不會是一個父親和兒子相處的模式。
「我知道！」李安國面無表情地道。
李澈死後，這個兒子沒有急吼吼地想跑到鎮州來繼承自己的一切，反而仍然在鍥而不捨地將目光盯在他原先的目標橫海之上，並且三下五除二，便將橫海本來可以倚重的大將，變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刃。
李安國大致猜到了自己這個兒子的心思。
李安國瞟了他一眼，李平立即低下頭去：「老奴明白了。」
曹信的來信里事無巨細，極其詳細，這使得李安國對於自己那個疏離多年的兒子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李安國關讓了房門，一個人靜靜地呆在內里，看著這些李澈從小到大玩過的，用過的東西。
管家李平無聲無息地從一個角落裡閃身而出，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在比較兩個人的時候，李安國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只覺得胸口一疼，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喘息半晌，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陣子，伸手抓過案上的茶壺，喝了幾口，滿面的潮|紅才總算是稍稍褪了下去。
那將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相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