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象升垂下了頭，嗚咽道：「大廈本就將傾，現在又被抽去了頂樑柱，接下來該怎麼辦？高帥，該怎麼辦啊？」
此話一出，韓琦更是別轉頭去，竟是落下淚來。看得高象升是心頭大震，高駢的情況似乎真的有些不妙。
李存忠大步而入，抱拳道：「高帥，末將回來了。」
「高帥，你……你你你……」他幾乎語不成聲。
「高帥！」高象升兩眼通紅。
高駢卻是一笑，從韓琦手中接過了湯碗，「雖然知道沒啥用，但總是不能拂了下面人的一片心意。」
「高帥是國之柱石，怎麼能夠死！」他喃喃地道。
「明白了。」李存忠道。
「末將遵命。」韓琦嗚咽道。
高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高駢卻似渾不在意，端著碗，咕嘟咕嘟地徑直把葯往肚子里灌去，喝到一半之時，整個人卻是一頓，然後嘴巴一張，滿口的湯藥噴了出來，將身上的薄被盡數打濕，高象升霍地站了起來，因為他看到，薄被上沾著的不僅有黃黑色的葯湯，還有殷紅的鮮血。
高象升砰然心驚，似乎從高駢的這一番話中，悟出了一些了不得的大事，但高駢並沒有明說，他也不願意再追問下去。因為這裏面涉及到的層級，連高駢都不願觸及的，就更別說他了。
說到這裏，外頭有衛士稟報道：「高帥，李存忠將軍回來了，求見高帥。」
「再說說李澤吧！」高駢沉思了一會兒，道：「自從李澤崛起，我便一直在默默ｈtｔｐs://m•ｈ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ｏｍ地關注著他，此子雖然年輕，但深謀遠慮，手腕老到，其城府讓人驚詫之極，便是老夫我，也要自嘆不如，如果我有他那樣的手段，又何至於到了最後關頭，還要出此下作手段才能保證河東將來不生亂子啊！」
「坐吧！」高駢道。
高駢嘆了一口氣，「高象升，高某這一生為了朝廷東奔西走，也算是竭盡全力，可這天下大勢，終究不是我一個武人所能左右的，我甚至連一個裱糊匠都算不上，因為我根本就無力修補大唐的滿是窟窿的身體，我這一輩子啊，最多就是一個滅火匠，到處滅火，可滅了這裏，那裡又起來了，到得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烽煙四起而無可奈何，所以啊，你說我是國之股肱，我卻是當之有愧的。」
看著高象升欲言又止的樣子，高駢接著道：「朝廷目前還據有河洛關東之地，這是天下膏腴啊，比任何一個節鎮都要強啊，不但人丁眾多，土地肥沃，更是商業中心，朝廷還擁有二十萬神策軍，如果能好好經營，未嘗不能再次號令天下。關鍵還是看皇上有沒有壯士斷碗，剜肉療毒的決心啊！」
一名親衛端著一碗葯湯走了過來，韓琦接過湯碗，坐在床沿之上，嘗了嘗溫度，便舀了一匙欲要親自喂高駢吞服。
高駢微笑著抹了一把嘴唇和鬍鬚之上的湯藥、鮮血，竟然又舉碗將那和著鮮血的小半碗湯藥盡數吞了下和_圖_書去，這才將碗放在一邊，看著高象升道：「我的確沉苛難起，這一點，還真不是如你所想的是一個騙局。我活不了幾天啦！」
高駢點了點頭：「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我要死了，倒是覺得腦子清楚了不少，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了？要麼置之死地而後生，要麼就這樣慢慢地病如膏肓，終究也還是死亡，不如奮起一搏罷了，贏了，再興大唐，輸了，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朝廷之中，還是有不少人才的，陛下只需要重用那些有心改變這一切的臣子奮力一搏，指不定便又是一番天地，只需要緊緊地握住神策軍，再亂，終究也亂不到哪裡去，再拖下去，只怕就真沒有機會了。」
高駢一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高將軍，有高某，這天下也就這樣，沒有了高某，明天太陽仍然會照常升起，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高駢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不善經營，你們雲中守捉也一向窮困，高某人也是一個不善理財的，但要保持軍隊的穩定，你又必須有錢，以後以區區代州很難養活你們，沒錢了，便去找李澤要，他是北地行軍大總管，也是你名義上的上司。」
「高帥有什麼吩咐？」高象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這模樣，幾乎便是高駢最後的囑託了，由不得他不收起悲傷的心緒，打起十二分的情神。
「高象升，先前我說我手段下作，便是這一次的戰鬥了。」高駢道：「我知道我死後https://m.hetubook.com.com，河東必然要生亂子，所以我便藉著這一個機會，將那些有可能出亂子的人狠狠地教訓一把。張仲武不是凡凡之輩，如果我所料不錯，最多不出半個月，追過高梁河，進入幽燕地區的天兵軍，忻州軍，苛嵐軍便將在他的手裡吃大虧。損兵折將之下，這些人逃回來，短時間內，也再也不足以為患。」
高象升大驚。
「是」。黃鬍子李存忠自己搬了一個凳子，坐在了床前。
高象升道：「河洛關東，勢力盤根錯節，動一而發動全身，穩定現在的局勢已屬不易，想要動一動，只怕便是牽一而發動全身了，到時候，連維持現在的局面都不可得。」
「韓琦，我將大同軍交給你，你率領大同軍鎮守太原，與李存忠兩人前後呼應，鎮壓河東，使之穩定不生亂。」高駢接著道。「如果李澤當真忠於大唐，你與李存忠自然聽他號令，如果有朝一日他心存反意，你們要力保大唐。」
「你雖然是胡人，但你對大唐的忠心，卻比絕大部分大唐的官員都要強得多。」高駢嘆息道：「我不能給你更多，只能把代州交給你，牢牢地守著雁門關，不容張仲武踏入半步，你可能做到。」
高象升點了點頭：「末將一定會把高帥的這番話，轉奏給皇帝。」
高象升卟嗵一聲跌坐在了凳子之上，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臉上青筋畢露，他所希望的最好的情形終究是不可能出現，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卻是活生生和*圖*書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肯給嗎？」李存忠有些猶豫地問道。
「高象升，我是相信你的，但李澤此人，我看不透，你在他的身邊，會有更多的時間去看他，真希望他表裡如一，如果他真能一心為了大唐，以他的能力，說不定真能讓大唐再獲新生呢！」
「讓他進來！」高駢笑道：「好了，現在他也回來了，有些事情，我便一併安置了。」
「不要公開上摺子，即便是我在遺折之中，也沒有這樣說，因為如果我上了這樣的摺子，我甚至擔心摺子不會被遞到陛下手中，找個機會，親自跟陛下說。」
高駢擺了擺手，「你也不必給我臉上貼金，這是我自知將死之後，細細想我這一輩子而得出的結論。好了，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們來談談正事。」
「他一定會給。」高駢笑道：「但你記住，不要拿了他的手短，吃了他的手軟，他的錢你要，但你一定要保持你的獨立性。如果有朝一日，他對大唐起了異心，你亦要奮勇反對。」
「李存忠，我把雁門關交給你了。你雲中守捉軍都是外族人組成，張仲武是如何對付外族人的，你心中有數。」高駢道。「橫野軍，代州軍連著兩戰，損失慘重，我將這兩支軍隊也併入你軍中，你為正，韓銳為副，遇事與韓銳多多商量，互相尊重，這一點，我與韓銳也交待了，你可能做到？」
「高象升，李澤此人，不但城府極深，更兼心狠手辣，其長兄李澈，必然是死於其手，殺wwｗ•hetubｏoｋ•ｃom•cｏm蘇寧，囚李安民，一樁樁一件件，火焚德州，一樁樁一件件，都說明了此人為了達到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這是一個只求達到目的而不介意採取手段如何的。」高駢道：「朝廷現在將其視為外部唯一倚仗，這並不妥貼。天下節鎮，陰狠者有之，噬殺者有之，老謀深算者也不乏其人，但唯一讓我看不透的便是李澤此人。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他似乎對朝廷的確忠心耿耿，送老母妻子入長安為質，允許薛平率部進入武威節鎮，樁樁件件，看起來都是在為朝廷著想，但我只要一想到此子掌握武威的過程，以及現在武威的現狀，身上便一陣陣發冷，所以我曾對韓琦說過，此從，治世當為能臣，亂世必為梟雄。」
「末將一定做到這一點。」李存忠大聲道。
「先說說朝廷吧！」高駢仰靠在靠枕之上，眼神明亮，似乎又回到了長安一般：「我死之後，河東節鎮必然分崩離析，不能再為朝廷屏障，但我為作一些安排，盡量不讓河東為害。這事兒待會兒再說。你要稟告皇帝，想要復興大唐，萬不可倚靠某一節鎮，而是要自立自強。」
李存忠用力地點了點頭。
「朝廷現在要倚仗他，我也說不出反對的意見，但高象升，你一定要記住，一定要有鉗制此人手段，一定要對他抱有戒心。韓琦，你以後也需如此。」
床邊擺上了兩張凳子，韓琦與高象升坐在床前，高象升有些惶恐，而韓琦眼中卻儘是悲傷。
韓琦點了點頭：「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