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她說:「你別多想,姐姐也給晏清哥哥捐過骨髓,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他不是也好好的?你們都會沒事,等病好了,我和孫姨帶你去玩,你乖乖聽話,哄她開心她就一點也不痛了。好不好?」
……
沈晏清呼吸滾燙,手停在她馬尾處,沒動一下。
只要她開心就好。
沈晏清笑笑,抬手幫她整理。
他帶了晚餐回來,程隱窩在沙發上卻不想動。
將她輕放在床上,她的睡姿不變,側躺微蜷,默然闔眼。
除了舒哲,沈晏清還給程隱帶來了另一樁消息。
這東西是誰的不用想。容辛臉變了一剎,轉身看向盤腿坐在沙發上的程隱:「沈晏清來過了?」
手術室上的燈一直亮著,程隱和沈晏清兩人雙雙坐著,靜默無言。
舒家的情勢如何,程隱不是很清楚,但舒窈回國的消息還是知道的。並非從沈晏清處得知的,而是在網路一干媒體的報道下,不知道也知道了。
沈晏清放下手裡擺弄的東西,顧不上飯菜會不會涼了,只能依她。他去浴室拿了梳子和發筋,他站著,和她隔著沙發扶手,讓她可以舒服往後靠。
「人生苦短。」容辛再度端起杯子,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
程隱病得不重,葯吃下去病情就漸漸好了,只是人有點乏,第三天就瞧著正常。
能把這個大難題解決,楊鋼的手術日期可以提上日程,程隱別提有多高興,把孫巧巧約出來請人家吃了頓飯,接上被送離公寓好些天的楊鋼,四個人見了次面。
「當然怕。」他承認得很坦然,「怕睜不開眼,怕再也醒不過來,怕閉上眼睛的前一秒就是最後一hetubook.com.com秒。」
然而又能怎麼。匆匆幾十年,遺憾太多,既然是過不去的坎,那就不過了。
他的手頓了一下。
「我想綁頭髮。」她抬眸瞧他,眨了眨眼。
他又問:「孫姨會不會很痛?」
對於他,程隱真的打心眼裡同情不起來,眼下沈晏清還在辦著會要舒家老命的事,於是她沒發表意見,象徵性嗯了聲。
這幾年,所謂的痛恨,追根究底不過是求不得三個字而已。
程隱把避孕套拿進房裡,塞進了床頭櫃,再到客廳,沒遮沒掩,頂著發燙的體溫坐在沙發上,當著沈晏清的面把葯吃了。沈晏清未發一言,重新熱過了湯盅里的湯,喂她喝了一碗,又吃了些熱粥,讓她躺回床上,貼了幾個水袋物理降溫。
她讓走,沈晏清卻不可能走,不輕不重嗯了聲勉強應過,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離開她的卧室,也依言帶上門,不過人在客廳里,沒走。
但干打電話不見人不是事兒,第四天容辛就親自上門了,程隱病已經好了,對出門興緻缺缺於是一直窩在家裡。也是趕巧,容辛來的時候,沈晏清恰好有事出去一趟,似乎是去嘉晟,至少得大半天的功夫。
天擦黑時沈晏清回來,容辛走了有些時候,大概老天突然就是不想他們碰上。程隱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便沒對沈晏清特意提。
送醫后撿回了一條命,子彈穿過子宮,經過縫合卻留下傷口,子宮一旦擴張撐大傷口就有可能裂開,有發生危險的幾率,不宜像正常女性一樣生育。
「太久沒碰長頭髮。」
她似嘆又似笑:「扯平了沒和-圖-書什麼不好。挺好的。」
「你知不知道你懷孕會有危險?」
進手術室的前十幾分鐘,換上病服躺在病床上還沒被推進手術室的小楊鋼問她:「姐姐,我還能再見面嗎?」
程隱給容辛擋了一槍,撲開他,他下意識攬著她轉了個身,但最後中彈的還是她。
他動了動喉想說話,她沒給他機會,又笑了下:「其實說到底,你有什麼錯,歸根究底你只是不喜歡我。我是不招人待見,但那麼多人,想知道總能聽到幾句。那天你不是故意不救我,我早就清楚,這麼多年耿耿於懷,為的不過是一個耿耿於懷的由頭。」
沈晏清辦事自然是有效率的,直到正式手術等在手術室門外,程隱還有些恍惚。
她笑著接:「確實手生。」
「大哥。」程隱嘆著氣,驀地笑了下,「有的事情,可能真的一輩子都過不去坎了。」
程隱的頭髮順,不打結,他握在手裡,另一手持著梳子梳得更服帖,沒扯痛她半分,她舒服得閉上了眼。
「我除了手術后平躺著不能動的那幾十分鐘,其它的印象都不深。」程隱笑了下,「算起來,你身體里至少也有些東西是我的,我還是債主。」
在國外的五年,他們朝夕相處,工作之餘偶爾也有消遣,一起去聽音樂會那次就是。沒想到的是,會碰上暴力分子突然襲擊,那場音樂會進行到一半,被闖入的槍聲打斷,整個事故從發生到歹徒被趕來的警察制服,總共不過十幾分鐘,受傷人數近半,死了好幾個聽眾。
他重重點了點頭。
沒等他回答,她道:「我沒有。前幾天晚上,燈牆倒下來的時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沒有救你,我不後悔。」
程隱不喜歡彎繞,每次談及這個問題,像是不知道痛一樣隨意朝自己插刀,直接以「不能生育」代之。
沒有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久,最終還是繞回了原點,儘管這個結局,他早就預料,早在她決定回國時就有預感,但當真的聽到她表態說出口,他的手其實還是顫的。
程隱聽到的時候有些愣,她飛去L.A之前孫巧巧曾給她打過電話關心小楊鋼的病情,她略交代了些,當時完全沒把孫巧巧也納入配對人選。沈晏清說是孫巧巧自告奮勇,主動聯繫的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情他便讓人拿去測了,這幾天才出的結果,也是意外之喜。
靜了三秒,程隱垂了垂眸,又道:「我想回房。」
沈晏清給她綁了個簡單的馬尾,把頭髮束起就完事了。程隱沒去計較後邊是什麼模樣,隨意晃了晃頭。
她忽然說:「沈晏清,那個時候你沒能救起我,你有沒有後悔。」
她說:「很奇怪的,當時是很難過,可是後來冷靜下來,脫離了那股情緒,我想的更多的竟然是——扯平了。」
裏面躺著幾盒包裝完好全新的避孕套。先前在廁所,這個抽屜沒打開,沈晏清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早就在她家的東西,為她這舉動怔了一瞬。
他悵然似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戳心。程隱想說話,半晌出不了聲。
避孕藥。
容辛進門才喝了杯茶,沒說兩句話,走動時就瞧見了餐廳立櫃檯上的東西。
婉拒了他來找她的提議,她強撐著精神,跟他說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出門,想在家呆兩天。容辛沒起疑,只說每天給和*圖*書她打電話,然後真的付諸行動。
程隱這低燒一燒就燒了三天,三天里一步都沒邁出家門。楊鋼有沈晏清派人看著,上下學有人接送,吃睡皆有人看顧,不需要擔心。沈晏清只能顧上一頭,她卧病,他跟著留在她公寓,沒離開半步。需要什麼一通電話讓人送來就是,把病懨懨的她一個人扔在家裡,他放心不下。
她給他肯定答覆:「能,當然能。」
程隱沒有和他閑話的興趣,聲音越來越輕:「我實在累了想睡覺,你出去把門帶上,明天再來看看我死了沒。」
握著杯子,隱隱約約輕微發顫。
容辛想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在她側邊的單人沙發坐下,捏著瓷杯把手許久,指節隱約用力,十幾秒靜默后將被子放在了茶几上,「磕噠」一聲,瓷杯底座和玻璃相碰,聲響細微,但格外清晰。
她吞葯的動作沈晏清看在眼裡,坐在床邊瞅著她側躺閉眼的模樣,儘管她是朝著他的方向,心裏不是滋味。她雖閉眼但感覺得到他的視線,眼也不睜,抬手伸向床頭櫃,一拉,悶聲說:「東西在這裏,你看清了。」
以前他偶爾心情好的時候,她纏著讓他幫忙綁頭髮,十次里他還是會應個兩三次的,現在這個綁的鬆鬆垮垮,估計再過一會就散了。
沈晏清坐在床邊,一直看著她。
她蜷著腿不動,沈晏清明白她的意思。喉間滾了滾,說不清的悶重和酸澀一齊湧上來,最後還是將將咽了下去。
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她沒話找話:「你那個時候害怕嗎?」
「說得也是。」沈晏清淡淡彎了下唇,捉起她的手,將她的掌心摁在自己的左心口,「和_圖_書不過不是別的,是這。」
沈晏清沒二話,放下梳子,走了兩步俯身抱起她,送她回房間。
程隱聽他問,側目和他視線相對,滯了滯,最終點頭,「嗯。」
不出門不等於斷絕社交,她被容辛送回來的第二天,也是沈晏清莫名在浴室發完神經,她一直低燒到傍晚才醒的那天,容辛給她打了電話。
白天時候,她沉沉在卧室里睡,他便在客廳里翻閱助理送來的文件,辦公事,陪著她,兩不誤。
容辛端著杯子在餐桌旁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神色莫測,好半晌走回來。
簡單一句話教程隱酸了鼻尖。
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睡覺的樣子,安靜,沉穩,平和。更喜歡抱著她,每當在她背後圈住她的時候,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緩有力,像是在證明告訴自己,他正抱著她,擁她在懷裡。
「……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不管怎麼樣,這是最後的分寸。」
她指的是什麼,那幾盒葯已經表示得很明白。
楊鋼的骨髓捐獻者找到了,那個人他們都認識——孫巧巧。
沈晏清讓人送東西,一個小時不到,果真送來了。除了避孕藥,還有程隱哭完停下,趁他去煮東西給她吃的時候,要了他的手機額外給他助理打電話讓送來的東西。放在同一個紙袋裡,另外裝著的是好幾盒避孕套。
她說:「所以買了葯。」
機場圖裡的舒窈打扮低調,衣著全是淺色調的,戴了帽子和眼鏡,沒化妝,露出來的半張臉氣色不大好。因她回國,網路上又聊起了她哥哥出車禍的事,沒多久沈晏清收到消息,告訴程隱:「舒哲的下半輩子,要和假肢一起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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