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他回來,她打個手勢示歉,壓低聲問電話那頭:「有這種事?」片刻后又說,「我這就回去。」
阮喻推脫不掉,就當出來採風。
清明假最後一天,阮喻去赴沈明櫻的約,一出公寓就被撲面的冷雨激得哆嗦。她回頭裹了件厚外套才重新下樓,一路到了咖啡館,收傘推門。
阮喻寫的就是蘇市一中,貼近現實是肯定的了。
包廂里,沈明櫻已經點了咖啡,一見她這棉T混搭呢大衣的裝束就不客氣:「你真是越來越不拘小節了,別仗著臉好看就為所欲為行嗎?」
剛才沈明櫻打電話來,火急火燎講了一通,說有人在河圖匿名論壇「碧水江汀」發表了一則帖子,稱《好想和你咬耳朵》與站內另一篇連載中的短篇小說《她眼睛會笑》即視感極強,光目前雙方已發表內容的前半,就統計出了十一處撞梗。
她從WPS的世界里緩緩抬頭:「你這文,好像得火……」
要不是那本日記,其實她都不太記起許淮頌這個人了。就算近幾天為投入創作,把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剩下也就是點淡淡的酸。
沈明櫻比個手勢打斷她,像發現千里馬的伯樂,激動得需要平復平復才能開口:「我說的那種,是瑪麗蘇到脫離現實世界的,但你這文貼近大眾身邊的真實校園,很容易引發共鳴。」
她擱下勺子抬頭,齊肩的中長發隨這番動作漾出一道弧度,答https://m.hetubook.com.com了幾句,本著有來有往的態度,隨口問及他的職業:「我聽說劉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當得起『年輕有為』四字。」
「沒關係,工作要緊,我送你。」
樓主貼出的調色盤像打翻了顏料,一片觸目驚心。結論是:溫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襲。
「單身就要有時刻準備艷遇的自覺。」沈明櫻斜她一眼,把筆記本電腦朝前一推,「得了,U盤拿來,看看你這一意孤行的葬愛流寫手都寫出了什麼。」

劉茂抽抽嘴角,打電話給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擱下手機往回走,本想再給阮喻道聲歉,不料她也在接電話,看神情像是出了什麼事。
劉茂說起這個來倒放開了,謙虛道:「談不上年輕有為,我們那兒四個合伙人,我只是初級,底下做實事的,有個長年定居國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厲害。」
阮喻一邊點頭一邊接通電話:「媽。」簡單應了幾句,最後說,「我就來。」
所以說是相親,其實是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對眼,能夠落實終身大事,當然更好。
沈明櫻不嫌事大,幸災樂禍一笑,沖她背影喊:「到時候記得直播相親啊!」
「那你先回去。」
「國內都興這套?」
他說聲「抱歉」,拿起手機出去,穿過半個餐廳,到安靜的角落接通:https://www.hetubook.com.com「淮頌?」
一名作家前輩曾評價她——三言兩語,從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對方姓劉,比阮喻大三歲,眉目乾淨,被餐廳金碧輝煌的頂燈一襯,看著柔和又順眼,不過好像也是個沒經驗的,全程拘束,緊張異常。
「……」
四月末旬,小說上架,一夕躍居金榜。
五月初一個周四晚上,阮喻發布完當天的連載章節,到市中心一家餐廳相親。
對方也笑了一聲:「跟地域沒關係,主要是年紀。」
「那你怎麼打算逃?」
一小時不到,該帖回復量已破兩千。
「別酸我了你!」
她小聲嘟囔:「誰還沒個中二的過去了?」
喜歡?八年不見了,真有人那麼痴情嗎?
何況這位「樓主」似乎有備而來,發帖前就在網站的舉報中心備了案,並且僅對外張貼一半調色盤,留了後手。
沈明櫻聽她把鈴聲換成了一首鋼琴曲,突然記起剛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學校花叢,偷聽男主角彈琴的一段情節。
更何況她覺得,許淮頌當初根本沒把她名字和長相對上過。而且,那種天外謫仙式的人物,會看言情小說嗎?
劉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兒快凌晨四點了吧,有急事?」
餐廳的風格是「大盤小食」,都是吃起來斯斯文文的精緻款。阮喻吃了幾口主食,低頭喝雞茸湯的時候,聽和圖書見劉茂問她興趣愛好。
「我媽突然來公寓看我了。」
考慮到初次見面,狹小靜謐的包廂容易加劇尷尬,雙方都選擇了大廳。
阮喻說完,拎起傘匆匆往外走。
她補一句:「要不是想開了,寫這書不是找虐?」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還算鎮定,說相親結束回家看看。
他忙搖頭示意沒什麼,總不好說是她長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時刻,手機響了,救他一命。
還有就是,每次阮喻一打開思路,下筆就很有靈氣。入行五年,在筆齡相當的寫手當中,她的成就可說出類拔萃。
「對,怎麼了?」
她湊上前去,討糖吃似的問:「還有呢?」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怎麼了這是?」阮喻擱下手機問。
「啊,對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親。我現在找人處理。」
沈明櫻曾是河圖站內編輯,眼光相當獨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後,「溫香」這個筆名再次打響網文圈。
正說到這,阮喻的手機響了。
這麼一來,氣氛反倒融洽一些。
阮喻從包里掏出個白色U盤遞過去,端起手邊一杯拿鐵喝,一邊刷微博,看到滑稽的就跟她嘮。
過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書《好想和你咬耳朵》也開始在河圖連載。
睫毛上沾染的濕氣慢慢收干。
晚上這個點,市區堵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車和-圖-書後座先一步打開手機,登錄河圖賬號。
「怎麼了?」沈明櫻問。
沈明櫻從最開始樂呵呵應她,到後來全神貫注于屏幕,一聲不吭。
沒多久,就有一家電影公司找上了網站。
「你上次不還說……」
「也對。」沈明櫻「嘖」一聲,「那你不怕這書被當事人發現?倒怪尷尬的。」
赴約是被逼無奈,但她也理解家裡的意思。爸媽不是著急把她潑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狀態。
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但沈明櫻卻說:「你最好趕緊處理這事,我剛看了,十一個細節梗撞得結結實實,就連校園背景都如出一轍,不少對話也很相似。」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環撞梗。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小說發表在她之前。乍一聽,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劉茂靦腆一笑:「資金支持嘛。」
「願意為你洗個頭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來走T台的。」
他笑起來:「是啊,你在加州清凈吧?」
「最直觀的區別,你這文是女主視角,而對方……採用了男主視角。」
就跟她出於懷舊回老家的心情差不多。
「要份資料,看你沒回。」
那頭的人一本正經毒舌完,叫他繼續相親吧,很快掛了電話。
「這麼說,」沈明櫻瞅瞅她,「現在是徹底不喜歡了?」
上菜前,兩人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鬆了一口氣,開始專註于吃。
畢竟這年頭,社恐也不是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稀奇的病症了。
阮喻點點頭。
劉茂正準備掛電話,忽然聽見那頭遲疑道:「……相親?」
「怎麼了?」她問。
畢業四年了,她一次戀愛沒談,自從入了寫作行業,更連起碼的社交也幾乎杜絕,長此以往,家裡擔心她心理狀態出岔子。
她說「不會」,小說多數為女主視角,又經過杜撰改編,那麼多年過去,就憑點模糊印象哪能認出原型?
阮喻對法律行業不了解,說到這裏已經不知道講什麼,為避免冷場,只好硬著頭皮順他的話問:「定居國外,不做實事,那做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個男聲:「嗯。」
阮喻說「不用」,但劉茂堅持,她也就沒再拒絕。
等她擱下手機,劉茂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嗎,阮小姐?」
沈明櫻簡單概括為「筆力深厚」,滾了幾下滑鼠,感慨:「拿親身經歷寫的就是戳心窩子,可以啊,用情至深的典型代表。」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點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她皺了皺臉:「冷雨天老人家親自從郊區上門來,這戰術,大概躲不過了。」
她收拾東西起身,臨走說:「估計是來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親的。」
劉茂的目光掠過她笑盈盈的一雙月牙眼,還有頰邊一對深陷的梨渦,忽然一呆。
杭市的氣溫入了四月也沒穩定。眼看前幾天持續回溫,到頭來,一個「清明時節雨紛紛」就被打回原形。
「當年是誰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許淮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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