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篇日記

他的聲音溫柔又乾淨,像三月初春的風,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說給她聽。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是被糯米生生吵醒的。
她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以地抬起頭:「……什麼話?」
他說:「我叫顏倦。」
于渺渺心跳得厲害,「哦」了一聲,低著頭假裝在研究瓷碗上的花紋。
于渺渺生平第一次懂得,什麼叫色授魂與。
萬籟俱寂的夜裡,她拉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的地毯坐下。
他撐著傘站在她面前,眼角眉梢好看極了,像一朵清冷冷的花。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警惕盯著顏倦的糯米,這會兒似乎還沒放下防備,搖著尾巴跑到于渺渺身邊,有些不滿地小聲哼唧。
他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靈魂也許已經出竅了,因為,安靜的房間里,她聽到自己沒羞沒躁的聲音響起來。
顏倦在國內的工作現在已經穩定下來,這個時間段,應該還在研究所里。
緊接著,夢境忽然變得混亂,她被叫到講台上做題,秒針滴答滴答地轉,她卻毫無頭緒。
揉了揉眼睛,她穿著拖鞋走到廚房外的飯桌上,才看到,上面已經擺好熱騰騰的小米粥和一盤清炒山藥。
整個交大的學生都知道,她的眼裡只有陸啟。
翻箱倒櫃把體溫計拿出來, 一看, 38度8。
顏倦似乎這才回過神來,他抬眼,恰好對著她一張紅撲撲的臉。
講台上的林若霞拿著課本滔滔不絕,而於渺渺趴在座位上,奄奄一息地記著筆記。
都說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就是兩情相悅,可是自己這個心如止水的哥哥,在她的猛烈攻勢下,終究還是動了心。
昨天去醫院複查的結果單,她因為發燒身體不舒服,隨手就放在了餐桌上。
感謝高中三年裡,他沒有拆穿她和_圖_書
顏倦卻從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唇齒糾纏間,恍惚又回到那個琥珀色的黃昏。
卻看到一張夢境里的臉。
「哥,怎麼啦。」

這個名字,會成為她漫長人生中,唯一具像化的愛情。
于渺渺誠實地搖搖頭。
張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忽然,一室燈光毫無徵兆地全部滅掉。
好像全世界的沙漠都變成綠洲。
據說,她的小嫂子和陸啟同年考進交大,在大一的新生見面會上,陸啟代表新生髮言,她對他一見鍾情,於是接下來的幾年裡,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追求。
那個時候有沒有想過。
顏倦沒說話,快步走近,摸了摸她的額頭。
一開始只是咳嗽頭疼,于渺渺沒放在心上, 依舊每天兢兢業業地上班。
她揉著太陽穴從床上坐起來, 摸了摸額頭, 還是燙得嚇人。
于渺渺的眼淚毫無防備地落在手背上。
大概是看她身體不舒服, 糯米今天格外聽話,吃飽之後就跑過來挨在她腳邊, 蹭啊蹭的撒嬌。
于渺渺死死掐著掌心,連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電話掛斷後,于渺渺發了會兒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拐了一百個彎,終於還是想到他。
她的眼淚越掉越凶:「你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我聽不懂。」
下意識地扭頭望過去,果然看到那個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少年就站在自己旁邊。
生了銹的大腦努力地快速運轉,她想了半天都沒有頭緒,直到最後,眼角餘光瞥過餐桌角落裡幾張薄薄的紙。
她的世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片刻,天昏地暗。
思緒有短暫的幾秒斷片,于渺渺很快就想過來,之前收到了小區郵件,說今晚10點到11點之間會停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微微離開了一點,靠在她耳邊,沙啞道:「現在呢?好點了嗎?和_圖_書
像是剛下完一場暴雨又晴朗起來的天空,雲朵起起伏伏地飄過,陰霾開始消散。
「我從未預設過愛情的模樣,也從未期待過它能給我帶來什麼。就像小王子對玫瑰,他心甘情願地為她澆水,驅蟲,蓋上透明罩子,陪她度過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晚。」
湊過來一點,他伸手,又小心翼翼覆上她額頭,而後,神色鬆了松:「沒有剛才那麼燙了。」
看到了那朵開在懸崖峭壁, 孤傲的薔薇。
摸了摸她發端,他的聲音落入一片寂靜里,顯得很溫柔:「再睡一會兒,我去煮點粥。」
她明明害怕黑夜,卻又迷戀眼前這樣的黑夜。
在於渺渺二十五年乏善可陳的人生里,從來都沒有過接吻的經歷。
神志立刻清醒過來,于渺渺趕緊開了門,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長發:「你怎麼來了?」
如果拉開窗帘,應該能看到月亮透進來的光,可是于渺渺不想拉開。
他聞言,語氣里有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睡夢中的于渺渺,無意識皺起了眉,掙扎半天,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黑暗中,他似乎低低笑了:「我知道。」
「你這麼說,是承認她是我的小嫂子了嗎?」
隨後,手指在她乾澀的唇上輕輕摩挲。
兩個人嘻嘻哈哈聊了一會兒,于渺渺剛有了些精神,卻聽到他問:「你呢,最近怎麼樣?」
對面的聲音很溫柔,帶著笑意:「沒什麼,就是問問你下周末有沒有空,請你吃飯。」
電話那端,陸啟忽然嘆了口氣,而後,意有所指道:「渺渺,你如果永遠把自己關在一扇門內,又怎麼能看見外面的風景呢。」
下意識將他的手握緊了些,于渺渺誠實地點點頭。
心猛地沉下來,像是泡進了冷水裡。
可當他冰涼的唇抵過來時,她連一點彰顯矜持的反抗都沒有。
于渺渺看著和-圖-書看著,眼眶就紅了。
腦袋裡昏昏沉沉的,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原來已經是夜裡九點了。
從青春年少,走到日落白頭。
忽然又聽到他蜻蜓點水般地問:「渺渺……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顏倦輕聲開口,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還記得我送你的那本童話書嗎?玫瑰自私任性、虛榮高傲,可是在小王子眼裡,她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的唇就覆上來。
四周重新歸於漆黑。
「……亂想什麼呢,她比你大,要買也是她給你買。」
不想打擾他,她吃了葯,拉上窗帘,把刺眼光線擋得嚴嚴實實,又沉沉睡去。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大概是身體真的太過疲憊,于渺渺抱了個毯子半躺在沙發上,原本想在這裏等他煮好粥,可是躺著躺著,迷迷糊糊間又睡過去。
她以為的愛情……
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外面汽車摁著喇叭賓士而過的聲音。
陸啟什麼都知道。
頭頂落下一隻手,偏低的體溫,此刻竟然奇異般的溫暖。
一陣風吹過,梧桐樹葉沙沙作響。
七月份, 正值盛夏。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低著頭拚命喝粥。
「哥,你說,初次見面,我要不要給小嫂子買個禮物啊?」
大概就像那一年的那一夜,她跟他並肩走在飄雪的街道上。
于渺渺沉默,半天才道:「哪有這麼容易啊。」
思緒變得一片空白。
于渺渺把客廳的燈打開,看著他走進廚房的背影,以為自己燒糊塗了,竟然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關於自己哥哥找的這個女朋友,于渺渺雖然還沒見過,卻已經心生好感。
于渺渺聽話地坐下,一口一口喝著粥,暖意終於從胃部開始漸漸復甦。
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找到合適的和_圖_書人了嗎?」
然後,努力找到他的唇,鼓起勇氣湊過去。
所有冰冷的槍口都開出花。
陸啟無奈:「八字還沒一撇呢,別亂叫。」
顏倦側過臉來,突然伸手,掌心一路從肩膀往上移,摸索著停在她臉頰。
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夜,和沒開燈的房間。
夢見自己回到了高一的午後。
頓了頓,聽見廚房裡的水龍頭被人打開,嘩啦啦一陣水聲。
「……」
顏倦沒說話,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起來有些反常。
摸摸他的腦袋, 于渺渺正想再睡會兒, 突然接到了陸啟的電話。
也是,她自作聰明的小女生心思又怎麼瞞得過與她血濃於水的哥哥。
她做了一個夢。
我終於爬上了山。
腦子裡亂糟糟的,絕望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他眼裡似有星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該有多好。
然後, 我摘下了他。
那是節數學課,陽光正好。
直到昨天晚上,她下班回到家,覺得四肢無力, 頭暈眼花, 連飯都吃不下去。
她說:「沒有。」
因為陸啟這幾年的變化很大,而且很直觀,她看得清清楚楚。
因為這樣,才能掩飾她此刻的狼狽和不安。
這個美好的夢境被一陣敲門聲打破。
就在這種糯米都精力滿滿的季節里,于渺渺卻感冒了。
「順便讓你見一個人。」
「那個……停電了。」
良久,聽到他問:「怕嗎?」
半晌,終於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問:「顏倦……你是不是看到了?」
思來想去,忍痛放棄了這個月的全勤獎,她給經理打電話請了一天假, 然後在碗里倒上滿滿的狗糧和水,又躺回床上。
于渺渺垂了垂眼,支支吾吾道:「我……我怕影響你工作。」
于渺渺抱著手機笑起來:「你請我吃飯,肯定有空啊。」
少年抿抿唇,對著她笑了笑,乾淨又清冷。
「發燒怎麼不告訴我?」
聲音很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思考邊問:「渺渺,你以為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廚房裡的顏倦收拾好走過來,示意她快吃。
「就那樣唄。」她聲音低下來,隨口回應。
直到粥碗見了底,于渺渺察覺到氣氛的尷尬,放下湯勺,清咳一聲,胡亂找話題道:「顏倦,你的小米粥熬得比我媽媽還好喝。」
再醒過來的時候,鼻尖嗅到了小米粥淡淡的香氣。
他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晚自習期間忽然停電,她發簡訊給自己,說她很怕黑。
身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來:「這道題其實很簡單,你看,如果在BC之間做條輔助線,就可以證明出兩個全等三角形……」
由於發燒,所以大腦此刻有些混沌,她思考了好幾秒,才驚訝道:「是要見我的小嫂子嗎?」
樓道里的聲控感應燈暗下來,他側臉隱入一片昏暗裡,唯獨那雙眼睛,十年如一日的明亮。
點完頭才想起來對方看不到,於是小聲開口:「有點。」
沒說話,顏倦徑自走進來,把門關好,問:「你吃飯了嗎?」
兩個人的手機都不在身邊,于渺渺摸索著從餐桌旁站起來,無意識地握住他的手。
于渺渺這才重視起來,吃完葯就乖乖上床睡覺。
走到玄關開了燈,她踮了踮腳尖,從貓眼往外看。
「那就只聽一句。」
還好,沒有吊在那棵不可能的樹上孤獨終老。
她無奈,半蹲下來幫他順毛,輕聲道:「別緊張,糯米,他不是壞人。」
他俯下身來,擦了擦她眼角的淚,「小王子對玫瑰有始有終,我對你也是。」
「什麼八字沒一撇,你們不是在一起半年多了嗎?」
她勉強支撐著從床上爬起來,穿著拖鞋走出去,聽到漆黑的房間里,糯米正搖著尾巴對著門外狂叫。
於是,她放心地繼續說完下半句:「他是我喜歡的人。」
而這個看起來無欲無求的男人,明顯也不善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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