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十分鄭重地把戶口本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吸了吸鼻子,她低著頭,所有想說的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阮之之心神恍惚地走到時硯所居住的單元樓門口,卻發現他家裡的燈是滅著的。
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後來紙還是包不住火,東窗事發,他爸爸對自己的妻子恨之入骨,我去警察局採訪的時候,警察說他把妻子軟禁在家,虐待毆打,後來殺人焚屍。因為他妻子只是一個家庭主婦,沒什麼交際圈,家人又遠在外地,所以原本這件事情要瞞也是能瞞下來的,不過天網恢恢,偏偏作案的時候被自己兒子看到了。」
時硯聞言,好像有些愧疚,「我最近工作太忙,陪你的時間太少。」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討好道,「明天帶你去逛商場?買衣服?」
接下來的話,曾經同樣接手過這樁舊案的阮之之比誰都清楚。
想也不想地站起來撲到他懷裡,阮之之的語氣有些哽咽:「我想你了……想見你。」
而後,他貼近她耳畔,輕聲問:「那天晚上,你知道我許了什麼願嗎?」
夜深了,當時硯停好車,揉著眉心有些疲倦地走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
阮之之腳下無意識地退了幾步,然後撞在書櫃冰涼尖銳的邊角上。
家裡還沒開燈,四周一片漆黑。
「你的過去我全都知道,也全都不在意。我喜歡的是你,我想要共度餘生的也是你,不是你的家庭,你的過去,或者你的父母。」說完,她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聲音很柔軟,「時硯……前路即使再險惡,你別想丟下我。」
他已經睡著了?或者是還沒從學校回來?
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明白,死心塌地非你不可的人不止他一個。
阮之之聞言劇烈搖頭,道:「我就是想留下來陪你,你不想嗎?」
她無意追問他的過去,也不想重新提起,她現在只想陪著他,用餘下所有的時間來淡化他曾經受過的傷害。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九點過了一刻。
她想到時硯那雙過分陰鬱m•hetubook•com•com冰冷的眼睛,想到那天月色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疤,想到大三那年的除夕夜他躲在夜色下生硬的告白……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片段開始,阮之之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徐正宇的聲音慢慢響起來,似乎還帶了些不忍,「我之前接觸過他家裡的案子,就是十九年前那場轟動一時的富商殺妻案。他們家裡當時運營著一家上市公司,總之很有錢,不過時硯的媽媽……不是什麼正經的女人,在外面有一個情夫,他爸因為工作忙常年出差,所以被瞞了幾年。」
可是此時此刻,什麼都顧不上了。
阮之之看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然後抬步走過去。
她伸手,若有所思地摸上他腰腹間的傷痕,然後,湊近輕輕親在那道傷疤上。
而後,她伸出手,輕輕在他唇間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阮之之意識恍惚間看出他的想法,主動伸腿夾/緊了他的腰,道:「沒事……不用那個也行。」
她當時沒有問他,是因為覺得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也沒有放棄過她。
「時硯,你不是喜歡貓嗎?等我們結婚了……可以一起養……唔……養一隻貓。」她一邊喘著氣說話,一邊伸手去抱他。
時硯盯著她看了半天,終於還是帶她進了家。
她終於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阮之之忽然覺得慶幸,慶幸即使生活如此絕望,即使每天醒來都是痛苦,他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時硯就站在對面樹蔭遮蓋的陰影下。
電話嘟了幾聲,很快就被對方接起來。
她是真的想跟時硯結婚,她想告訴時硯,無論前路有多艱難,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她回應得很熱情。
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虛幻,可是阮之之的心境,卻從未如此平穩。
男人的身體有些僵硬,良久,才反問她:「之之,你是認真的?」
一片寂靜里,時硯終於開口,他問:「之之,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我的家庭其實和-圖-書很複雜,你……」
阮之之躲在角落裡無意識地掉眼淚,明明沒想哭的,可淚水就是止不住。
她記得,之前在醫院,她跟徐正宇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
良久,終於低低笑起來,印象中,時硯的笑容很少這麼純粹,好像終於釋懷了什麼。
阮之之感覺到時硯蹲下來,幫她脫下了涼鞋。
她覺得自己要對他更好,因為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一切。
這個幾乎可以確認的事實讓他立刻變得心慌意亂。
大概是昨夜太累,今天起得這麼遲。
然後,她像是一個賢惠的妻子一樣,把他衣櫥里看起來比較舊的衣服全部拿出來用熨斗熨了一遍,然後工工整整地掛好。
直到頭頂有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來,她才終於止住抽泣。
時硯現在應該正在參加最後一場畢業典禮吧。
手臂上蔓延開的疼痛感讓她的意識清醒了一些,然後,她捏著手裡那張色調陰暗的舊照片,看了很久都回不過神來。
如果跟時硯領了證,或許會讓他有更多安全感。
然後,他貼著她的身體站起來,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阮之之呆立一會兒,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手機拿起來,有些急切地給徐正宇打電話。
她覺得這樣會顯得自己太隨便輕浮,所以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他怕說出這些過往,她會選擇離開他。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耐下心來回答:「現在已經十點多了,我家裡暫時沒有女性用品,還是開車送你回家吧。」
他在她耳邊呢喃著說了些什麼,不過她已經沒有辦法分神去聽了。
時硯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身世告訴過她,這代表著他並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情。
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於,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來。
根據時硯當時在警察局提供的口供,當年富商的兒子年僅七歲,半夜醒來看不見媽媽,想到最近媽媽身上傷痕纍纍,覺得很奇怪,就悄悄跟蹤著爸爸到了家裡別墅的地下室。
對面傳來的聲音很嘈雜,彷彿正身處鬧市區,徐正宇的聲音隨後響起來:「是之之啊,你這是說得什麼話,和圖書大家都是同事,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說完,他好像是換了個相對安靜一些的地方,聲音里掩蓋不住喜色,道「我今天約婉儀出來吃夜宵,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了,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平時在她面前幫我說好話。」
說完,她好像是有點羞澀,問,「如果中獎了,我們就結婚吧。」
阮之之忍不住破涕而笑,道:「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不用你給我買這些。」
摁下那個綠色的通話鍵,阮之之聽到時硯的聲音,說已經到了她家樓下。
一片黑暗中,唯獨他一雙眼睛亮著光,比滿天星河更加閃爍。而他的吻,沒有上次那麼溫柔,多了幾分急切,幾分渴望。
心情忐忑又興奮地走出家門,她站在門口等電梯,卻遲遲不來,於是轉過身,極乾脆地跑到了樓梯口裡。
……
在開始之前,他的動作突然有些猶豫。
她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精蟲上腦。
然後,就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在肢解一個女人的屍體。
她一雙眼睛現在哭得像兔子一樣,又紅又腫,時硯有點心疼地伸手摁在她發紅的眼角,輕聲問,「好好的,怎麼哭成這樣?」
阮之之掛掉電話之後,只覺得渾身如至冰窟。
她看起來還是那麼漂亮,溫柔,只不過,再也不會笑著過來抱他了。
於是,阮之之起來之後,里裡外外地把時硯家裡認真打掃了一遍,當然,他的家裡原本就是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所以她並沒有費什麼力氣。
潛意識裡,她實在沒辦法接受時硯的人生原來這麼灰暗,她更沒辦法想象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他這些年是怎樣一步步從廢墟中走來,又是怎樣艱難地走到她身邊。
他的身體抖了抖。
最後,她只是說:「時硯,我今晚,想在你這裏過夜。」
他好像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很久。
卧室里的窗帘開了一條縫,她藉著月光看到了他線條凌厲的側臉,漆黑髮絲被汗打濕,而他的眼神卻很溫柔。
漆黑夜色下,她慢慢抬起頭來,那個熟悉的男人皺著眉看她,語氣卻很溫柔,他問:「之之,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和*圖*書這裏?」
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結婚的一天,阮之之搬好家之後就再也沒有留意過戶口本,所以眼下著實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在卧室一個不起眼的抽屜里找到。
她想給他一個家。
兩個人一路從客廳廝磨到了卧室,一片黑暗裡,他的呼吸聲有些沉,烙在她身上,像劇烈燃燒的火。
她回到自己的家裡,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箱倒櫃地去找戶口本。
她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
阮之之開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她問:「徐正宇嗎?這麼晚了打擾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說:「我……要不然……我回家去拿?」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他家,卻切切實實,是她第一次在他家裡過夜。

直到下了計程車,踏進了時硯居住的高檔小區大門,阮之之才終於有了些許真實感。
她整理好一切之後,就坐在沙發上,幾乎是掐著點在計算時間。
臨走前,還幫他澆了澆陽台的花。
彷彿心有所感,時硯就在此刻抬眼望向她。
於是她笑了,很溫柔地說:「我陪你去吧,你等著我。」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麗江的時候,曾經看到他用手指逗貓。那個時候,他說過她喜歡貓。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身上好像在發光。
可是既然已經決定跟她一起度過餘生,為什麼還要把她瞞在鼓裡?
那些年所有她沒在意的話語和情緒,她想,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了解。
腦海中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浮現出來,她要見時硯。
對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圖,於是,阮之之生平第一次聽到他緊張到有些七零八落的聲音。
她一路氣喘吁吁地下了樓,然後走出那扇熟悉的門。
她仰著頭看了很久,猜了很久,最後有些迷茫地靠著牆坐下。
沒辦法等到明天。
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些只是猜測,為什麼這麼多證據,這麼多線索,她之前卻從未留意過。
所有理智全都模糊成了不見端點的線,偏偏他的手指又伸過來,撩撥著她本已經潰不成軍的身體。
www.hetubook.com.com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過於遲鈍。
阮之之就在這個時候,有些挫敗的發現,時硯在面對著自己的時候,如他所言,並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那就好……我想跟你打聽一下,關於他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她不想讓時硯回憶起那些血淋淋的過去,更無意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阮之之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他抱緊她,然後低頭,在她花朵似嬌嫩的唇上吻了吻,音色淡,卻很慎重:「我許願……讓你早點嫁給我。」
原來那件婚紗是時硯一早就訂下的。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雲朵柔軟,偶爾有風吹過,於是悶熱的空氣里就攜來一陣花香。
今晚的風很安靜,阮之之乖順地摟著他的腰,力竭般地靠在他懷裡。
他說的,應該是他生日的那個晚上,阮之之想了想,然後誠實地搖搖頭。
——那個活在現實生活中的童話故事,女主角竟然是她。
阮之之摸索著去找他的唇,道,「認真的,反悔是小狗。」
他眼裡好像寫著千言萬語。
在此之前,除了偶爾陪同時硯一起去他家裡拿下東西什麼的,阮之之從來沒有主動去他家找過他。
她在哭。

一瞬間彷彿天旋地轉。
落入眼帘的就是阮之之抱著膝蓋縮在牆角的瑟縮背影,她的頭深深埋在膝蓋里,肩膀在抖動,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昨天夜裡,阮之之知道了另外一件讓人驚訝的事情。
阮之之現在卻沒心情跟他打趣,勉強笑了笑,問:「上次在市區醫院的時候,你還記得跟我提起過時硯嗎?」
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不婚主義者,阮之之現在卻迫不及待地想結婚。
「當然記得。」他回答,好像是預感到了她要問什麼,語氣瞬間正經下來。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有多複雜?」
日光順著樹葉的罅隙灑落進來,他的側臉因此浮上斑駁的光影,淡淡的,像是一層輕輕搖曳的光暈。
氣氛很安靜,阮之之深呼吸,下定了決心,問:「時硯,你帶戶口本了嗎?」
於是欲/望一發不可收拾。
阮之之一覺醒來時,床邊已經沒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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